西方经济学研究中的八大思维陷阱

井 琪

（中共中央党校出版社，北京100091）

思维陷阱就是一种习惯性的思维模式。我们在思考经济学问题时经常会落入前因后果谬误、合成与分解谬误、把相关关系等同于因果关系、诉诸个别和类比推理的逻辑谬误等思维陷阱里，以至于无法正确地运用经济学理论来理解现实世界。

一、把“相关关系”等同于“因果关系”的谬误

在一个变量发生变化的同时，另外一个变量也发生了相应的变化，当这两个变量倾向于以一种可预见的方式一起变化时，我们可以说这两个变量之间存在着相关关系。不同变量之间的相关关系，是在不同变量的实际观测值之间表现出的一种纯数学关系或统计关系，我们无法据此判断它们之间一定存在着因果关系。

具有因果关系的变量之间一定存在着统计学上的相关关系，但具有统计学上的相关关系的变量之间却不一定具有因果关系。而且，即使具有相关关系的变量之间存在因果关系，我们也无法仅仅依靠一根曲线去确认因果关系以及因果关系的方向。变量之间的这种相关关系也许纯属巧合，也许在它们之外存在着一个被忽略的变量，而正是这个被忽略的变量的变动同时引起了这两个变量的变动。例如，冰激凌的销量和死于游泳的人数之间就存在着统计上的正相关关系，但二者的变动其实都是由气温这个被忽略的变量的变动引起的，吃冰激凌本身并不会导致人死于溺毙。

偶然的巧合、可能存在被忽略的变量及反向因果关系的事实提醒我们，不能仅仅依靠变量间的数量关系去确认因果关系，而这正是许多具有耸人听闻结论的研究报告最常犯的错误或最常运用的技巧，那些立足于单个样本建立起来的相关关系和因果关系，就更不具备任何科学上的意义。例如，我们经常可以看到每天吃一根香蕉能使中风的风险下降30%这样的研究结果。但是，那些声称常年坚持每天吃一根香蕉的被调查者是否除了坚持吃香蕉以外，在其他方面和不喜欢吃香蕉的人完全一样呢？显然，在这类研究中，调查者在研究香蕉食用量与中风之间关系的时候并没有满足“其他条件不变”这个前提条件。

再如，高学历群体的平均收入水平通常也高，常理和人力资本理论都告诉我们，接受的教育是因，平均收入水平是果。但是，这种关系也可以用其他理论来解释，如信号理论。劳动力市场的信号理论所表达的核心思想是，由于导致一个人在学历教育上获得成功的人力资本方面的特质，在其职业生涯中同样也是获得成功所必需的，如自我约束能力、学习能力、上进心等，也许是这些被我们忽略的素质导致了较长的求学时间和较高的收入水平，从而使学历与平均收入水平之间高度相关。城市中居民住宅防盗网的安装率与该城市的犯罪率之间存在着一种正相关的关系，但仅凭这点我们根本无法得知，是住宅防盗网的安装引起了该市的犯罪活动呢？还是因为该市犯罪活动猖獗，居民们才选择为住宅安装防盗网的。

二、“前因后果”谬误

对于两个存在相关关系的变量，我们有时下意识地通过观察是哪一个变量首先发生变化的方法来确认因果关系和因果关系的方向，我们常常会想当然地认为发生在前面的事件是发生在后面事件的因。在推理过程中所犯的这类错误被称作“后此谬误”、“前因后果谬误”或“在此之后、所以如此”谬误。

公鸡打鸣在前，太阳升起在后，太阳是因为公鸡的啼叫而升起的吗？显然不是。购物热潮发生在前，春节在后，是疯狂购物引起了春节吗？恰恰相反。最优秀的高中生都上了北京大学和清华大学，20年后这些学生的平均薪酬和社会影响力都远超其他高校的毕业生，是北京大学提供的课程使他们在职场中的表现出类拔萃？还是这些“状元们”在进入北京大学之前原本就是出类拔萃的？此外，人们并不总是机械地根据某个变量过去的变化情况来决定现在应该采取什么样的行为，人们在许多情况下懂得未雨绸缪，根据自己对某一变量变动趋势的预期来进行决策，调整自己的行为。例如，如果预期到住宅的价格水平在未来将会持续上涨，人们常常会选择先买房子后结婚。在这种情况下，显然并不是因为购买了住宅而导致结婚的，而是因为考虑了婚姻的需要才决定购买住宅的；反之，如果人们预期住宅的价格上涨已经攀顶，资产泡沫即将破裂，就会选择租房结婚，等房价调整结束后再购买房屋。在这种情况下，租房与结婚之间也不存在什么因果关系。

确定存在相关关系的两个变量之间是否存在因果关系以及因果关系的方向是一件比较困难的事情，并不存在一个可靠的规则能够使你直接从曲线中发现两者之间的因果关系。不断地提醒自己注意，是否存在被忽略的第三个变量和反向因果关系的存在，在许多情况下能使你避免落入许多荒谬推论的陷阱之中。

三、合成谬误与分解谬误

在经济学研究过程中，我们在逻辑推理的过程中还经常犯“合成谬误与分解谬误”的思维错误，即错误地认为对于局部来说正确的结论，对于整体来说也一定能够成立，或者简单地认为对于整体成立的结论对于局部也一定成立。其实，对局部或个人来说正确的结论并不必然也适用于整体，这是因为在许多情况下，由于构成整体的单个个体之间存在相互影响，这种相互影响会导致集体行为的后果与某个个体单独行动的后果大相径庭。因此，当研究者的视角从微观转向宏观时，一定要警惕发生“合成谬误”或“分解谬误”。

例如，在球场观看比赛，当仅有一名观众站起来时，这样的举动能够使他看得更清楚一些，尽管这样做是不礼貌的。但是，当所有的观众都站起来时，每位观众和坐着观看的时候就没有什么区别了。目前，中国大学生就业困难，许多专家说不是因为中国大学生太多了，而是因为大学生自己在劳动力市场的竞争力不行。其实，顶尖的人才永远是稀缺的，对于每个正在劳动力市场中求职的大学生个体来说的确是这样的，在大学生严重供大于求的情况下，竞争力强的人总是能够先得到工作的机会。但是，把劳动力市场中求职的大学生作为一个整体去考察的话，大学生职业素质总体水平的提高并不能孤立地创造出新的就业需求来。例如，餐饮业对厨师的需求是有限的，提高自己的厨艺水平只能导致别的厨师转行，或者导致更多的厨师转行，这是因为劳动生产效率更高的原因。

当然，市场上也存在相反的例子。在消费者众多、充分竞争的袋装奶市场，单个消费者显然并不能影响到牛奶的市场价格，但作为一个整体的所有消费者就能够影响牛奶的市场价格了。同样，为了避开早晨上班高峰时间的道路拥堵，许多人选择早出发半个小时以避免交通拥挤，但如果所有开车上班的人都这么想，结果只能是将道路拥堵的时间提前。当你买彩票中了5 000万元大奖时，你也许可以考虑提前退休了，但当政府给每个人都发放一个5 000万元的红包时，你的生活水平不下降就已经是谢天谢地了。同理，当政府仅对电信、银行、烟草等行业实行进入管制时，这些行业中的企业就会因为免除了市场竞争而获得垄断利润。但是，如果政府对所有的行业都实行进入管制和国有化，原先受政府格外保护的行业就没有什么特别之处了，因为它们在市场中都同时扮演着生产者和消费者的角色。单个农户获得小麦丰收能够增加该户家庭的收入，但当所有农户的小麦都获得丰收就可能反而会使得所有农户在这个项目上的收入下降，产生“谷贱伤农”的效应。在少数事情上运用“举国体制”集中力量办大事的方法是能够取得显著效果的，如不计成本地培养奥运会金牌运动员，但如果政府要在所有的事情上都采取这种战略，就将无“力量”可以“集中”了。

四、混淆“必要条件”和“充分条件”的逻辑谬误

在经济学研究中，混淆“充分条件”与“必要条件”也是引起不必要争论的一个常见原因。必要条件指的是一个命题要成立就必须具备的条件，而充分条件指的是能保证命题一定成立的条件。例如，我们经常可以听到有专家用非洲国家的例子来否定实行现代市场经济体制和现代政治制度对于实现经济繁荣的重要性，认为许多非洲国家一直在搞市场经济，或早已采用了西方式的政治体制，但这些国家却长期无法获得经济的增长和政治上的稳定，甚至陷入经济崩溃、政治动荡和内战的泥沼而不能自拔。实际上，得出这样结论就是因为没有能够区分出必要条件和充分条件的差别。

现代市场经济体制是一个国家走向长期经济增长与繁荣的必要条件，但不是充分条件，我们在世界上目前还找不到不实行现代市场经济制度的发达国家，但实行现代市场经济制度只是必要条件，而不是充分条件。如果没有合适的制度环境，现代市场经济就无法走向成熟与完善，市场经济在资源配置上的效率优势就无法充分发挥出来。如果缺乏法制与民主，缺乏自由充分的经济竞争，市场经济就会难以避免地最终演变为缺乏秩序、混乱不堪、寻租猖獗、饱受行政力量和政治权力支配的权贵资本主义。

五、偏见与情感的思维陷阱

大多数人在思考问题时极易因为陷入偏见或不正确先见的思维陷阱中而无法得出正确的结论。例如，一个人可能会因为讨厌提出观点的人而不假思索地拒绝他的建议；可能会不假思索地就认为国营商店出售的商品会更加可靠，国营企业生产出来的东西质量更好；可能会固执地认为政府什么问题都能解决；国有企业赚的钱是属于全社会的，私有企业则是为个人谋福利的；一国的外汇储备越多越好；经营状况良好的中国公司被外国公司收购总是应该受到谴责的，是缺乏雄心大志的，甚至是一种出卖国家利益的卖国行为；在外国公司就职的中国经济学家在事关中国经济问题上发表的见解绝对不可信任；政府的经济管制多多益善；让国民经营金融企业是不安全的；黑车应该受到无情的打击；对沿街的小贩应该采取更加严厉的措施进行整治；豪华的政府会议室和奢华的国家剧院代表了国力的强盛而非不当资源配置的表现；等等。经济学的初学者必须对这些先入之见进行系统的经济学检验，区分良莠，把那些既缺乏逻辑也缺乏事实依据的偏见和先见放在一边，才能避免落入偏见的思维陷阱之中。

一个研究者或观察家，如果没有掌握经济学的基本原理是无法自己“生产”出符合经济学逻辑的观点来的。在这种情况下，他在理解客观经济世界时就会变得非常感性，从而很容易被缺乏事实依据的偏见、先见、成见、直觉和感情牵着鼻子走，很容易被各种流行的谬误也就是所谓“传统智慧”所控制，也很容易被形形色色的“专家”说服，不断地改变着自己的观点，最终变得无所适从，茫然困惑。“传统智慧”是由美国经济学家约翰·肯尼斯·加尔布雷斯首先提出的，指那些缺乏事实证据，却由于社会精英普遍使用而被社会公众当作不言自明的真理普遍接受的观点。

在研究与思考现实经济问题时，研究者要时刻提醒自己放弃使用带有感情色彩的形容词，甚至可以完全放弃使用形容词，这样你就不那么容易被自己的情感所左右，也不会被那些带有强烈倾向性和煽动性的文字所左右。例如，高利润率并不必然是“无耻”的，低工资率也不必然是“剥削性”的，追求个人利益并不必然是“贪婪”的表现，高档化妆品品牌巨额的广告支出并不是“浪费性”的，主张把民族品牌出售给外资公司的想法未必就是在鼓吹出卖民族利益，雄心万丈地大搞开发区建设的官员未必就是“改革先锋”，诚实经营的企业家的豪华宅邸并不会比政府官员豪华的办公室更容易激发出社会的“仇富”情绪，等等。

六、术语的陷阱

在一些情况下，同样一个词汇作为经济学术语的含义和作为日常用语的含义是不完全相同的，甚至是完全不同的。比如“投资”一词，作为经济学术语指的是对资本品的购买，单作为日常用语，其包含的内容则要广泛得多，购买所有生产要素的活动、购买有价证券的行为，都可以被称作投资活动。再如“成本”和“利润”这两个概念，经济学家所说的“成本”，指的是经济成本，包括了投入的全部生产要素的机会成本，而我们在日常生活使用的成本仅包括会计成本，即直接引起支付的成本。相应地，经济学家所说的“利润”，也不是我们在日常生活中所说的利润。我们通常所说的利润指的是会计利润，经济学家所说的利润指的是经济利润。

“资本”这个概念也存在类似的问题。经济学家所说的“资本”仅仅包括实物形式的资本品和人力资本，而不包括货币形式的企业储蓄，即企业的未分配利润，因为货币本身什么也生产不出来。但是，在日常生活中，“资本”也指可用于购买生产要素的货币。在寻租这个概念中，租金指的也不是我们日常生活中承租某个物品所支付的租金，而是指经济租金，即某种市场要素所有者所获得的收入与这种生产要素的机会成本之间的差额。

所以，我们在研究经济问题或与别人讨论经济问题时，要注意双方共同使用的那些相同或相似的术语与指标，是否具有相同的经济学含义或统计口径。也许你们谈论的根本就不是一个东西，尽管它们的名称是一样的，或者是字面上看来极其相似的。

七、从众和崇拜权威的逻辑谬误

我们常常因为多数人接受或拒绝某个结论而接受或拒绝这个结论，也常常因为权威接受或拒绝了某个结论而不假思索地接受或拒绝这个结论。这样的逻辑谬误在行政化色彩比较浓郁、有尊崇前人和权威的历史传统的中国学术界有更为显著的表现。在过去很长一段时间里，我们许多的学术研究缺乏科学的研究规范，不重视逻辑与事实，既无理，也无据，用一个观点来证明另外一个观点，习惯于大量引用权威学者和著名政治家的言论与观点作为自己立论的基础，缺乏严格的按照科学的研究规范开展研究活动的意识，缺乏对各种结论进行逻辑一致性检验和统计学检验的意识。

经济学是一门按照科学的研究规范展开研究活动的社会科学。在19世纪之前，经济学是以道德科学的面目出现的，尚无科学意义上的经济理论。19世纪中期之后，从英国经济学家西尼尔和法国经济学家萨伊开始，西方经济学家开始运用和自然科学完全一样的研究规范来研究人和社会，使经济学逐渐摆脱了价值判断，成为一门像自然科学一样的、注重逻辑推理和实证检验的实证科学。构建理论模型和进行实证检验是经济学研究中最主要也是最重要的部分。

按照科学的研究规范，经济学研究活动的第一步是观察真实的世界，发现问题。第二步是提出假说，构建出一个有待检验的理论模型。进行实证经济学研究的经济学家一般会将所构建的理论模型在收集到相关变量的统计数据后转变为一个“计量经济学模型”，以便于确定不同经济变量之间在数量上的关系。下一步的工作就是收集相关变量的统计数据，然后借助于计算机软件包，选择合适的数学方法来估计参数，并对这个计量经济学模型进行经济学检验、统计学检验、计量经济学检验和预测检验，以最终确定是接受还是否定所提出的理论假说。

如果这个模型通过了这一系列的统计学和计量经济学检验、逻辑一致性检验、与经验事实的一致性检验，就意味着这个模型能够被我们“暂时”接受，因为新的数据或对统计数据的进一步分析都有可能最终证伪这个模型。如果统计分析拒绝了某个模型，经济学家就会构建新的模型或通过修正变量、前提假设来对原有的模型进行反复的修正，直到这个模型能够很好地解释统计数据。经济学理论实际上就是用于解释社会经济现象的几个经济变量之间的因果关系的逻辑体系。所以，科学的研究规范绝对不是洋八股，而是保证经济学研究科学性的根本保证，也是帮助研究者摆脱从众和崇拜权威的逻辑谬误的根本保证。

八、诉诸个别和类比推理的逻辑谬误

当一个人仅仅使用有利于某个既定的“一般性结论”的个别证据而忽视其他的相关信息时，就会发生“诉诸个别”的逻辑谬误。例如，反对对竞争性经济领域的国有企业进行民营化改革的学者，往往会不厌其烦地列举新加坡淡马锡公司的例子，而完全无视全世界竞争性领域国有企业普遍缺乏效率的基本事实；反对进行经济自由化、法制化改革的学者，也会反复列举过去数百年来西方国家政府运用行政手段干预市场经济运行的各种案例，而不愿区分这些政府干预措施与政策到底应该算做是经验还是教训。

如果仅仅因为A和B相似，就认为对A真实的事件对B也一定是真实的，就发生了“类比推理”的逻辑谬误。例如，因为降息对刺激衰退的美国经济是恰当的对策，所以就机械地认为中国在面对经济增长减速时，采取降息的宏观经济政策也必然是恰当有效的，而不去考虑货币政策有效发挥作用的前提条件是什么，这些条件在中国是否具备。同样的逻辑错误还有，因为中国实行市场化取向的经济改革实现了经济的长期增长和繁荣，所以，非洲的津巴布韦只要实行市场化取向的经济改革，也一定能够实现经济的长期增长与繁荣。事实上，实行市场化取向的经济改革，只是实现经济可持续增长的一个必要条件，而非充分条件。

［1］［美］詹姆斯·D·格瓦特尼.经济学：私人与公共选择（第 9版）［M］.北京：中信出版社，2004.

［2］［美］坎贝尔·麦克康奈尔.经济学：原理、问题和对策（第14版）［M］.北京：北京大学出版社，2000.

［3］［美］罗伯特·盖尔.经济学：基本原理与热点问题（第2版）［M］.武汉：武汉大学出版社，2007.

［4］卫志民.微观经济学［M］.北京：高等教育出版社，2011.

［5］卫志民.宏观经济学［M］.北京：高等教育出版社，201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