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韦潇
萧卡曾任中国人民解放军29军87师260团政委,参加了解放上海的战斗,在15个日日夜夜的激烈战斗中,全团近400人牺牲,800多人负伤,付出了重大代价,但攻占了敌军称之为“西大门”的战略重镇月浦,胜利完成了上级赋予的艰巨而光荣的任务。
这是萧卡与上海的初交。他恐怕没有想到,他在三年后会来到这座大城市,投身新中国工业建设的宏伟事业,在上世纪50年代、60年代、70年代,先后担任研制双水内冷发电机、红旗导弹和运十飞机这三个尖端大项目的组织领导工作,立下了赫赫功勋。
1952年11月,已离开部队、在南京工作的萧卡,又面临着江苏省领导体制的大变动,他被省委组织部安排到省总工会任副主席,但他有自己的想法:就是想到第一线的大工厂去。他总想革命胜利了,建立了新中国,国家就要进入一个经济建设高潮,作为学工科的,去搞大工业,一根桩一根桩地建工厂,一锤子一锤子地造机器,这才最符合自己的理想。萧卡的这一愿望,恰与国家即将推行的经济方针和政策相符合。于是,他被调到在上海的中共华东工业部任办公室主任。但他又找到分管工业口的华东局第三书记谭震林,要求下到基层。最终,他被任命为上海电机厂党委第二书记,后又担任厂长。
那个年代,初起的新中国工业对发电机的需求太大了,上海电机厂更是承担着研制国产大型汽轮发电机的重任。1954年,柯庆施从江苏调到上海,任市委第一书记,对上海的工业建设抓得很紧,也亲自到上海电机厂调研。后来搞项目的许多重大问题,萧卡也主动向柯庆施等市领导汇报,以求及时批复和支持。
每当厂里试制最艰难的关口,萧卡习惯于按照部队民主作风的做法,动员全厂力量,群策群力地集体攻关,并亲自与包括苏联、捷克专家在内的技术人员沟通。认认真真向外国专家学习,这是当时也是以后几十年,萧卡在工业战线上奋斗的一条主要经验,他认为这是最起码的科学态度。继1954年9月试制成功中国第一台空冷汽轮发电机(6000千瓦)之后,1956年8月他们再接再厉拿下了12000千瓦这个大家伙,比原定的计划提前了一年!可胜利的喜悦还来不及品尝,国家工业迅猛发展的形势,又把他们逼上了一座更雄伟也更陡峭的电机技术高峰——双水内冷汽轮发电机,这是世界第一的新技术突破!
12000千瓦“双水内冷”,是与25000千瓦空冷电机同时上马的,可以想见研制担子之沉重。在那个大跃进的年代,所有的人,所有的工作,都如同一首歌所唱:“一天等于20年”。不要讲带领全厂日夜奋战的厂长萧卡,就是许多普通的技术人员或工人,也是不分白天黑夜地召之即来,来之能战。设计、试制两步并作同时走,设计室也搬到了车间现场。对于随时出现的难啃的硬骨头,萧卡他们就把难点张榜公布,让各路能工巧匠都来献计献策。萧卡往往也来参加,你一言我一语地将悬案变成定案,就像在战场上炸碉堡一样,一个一个地啃,靠“三结合”这种凝聚全体员工智慧的形式,在一个多月中形成了“双水内冷”的总体结构思路。而试制的每一步重大进展,柯庆施等市委领导都急切地等待着消息。
经过100多天奋战,1958年10月27日,国内也是世界第一台12000千瓦双水内冷汽轮发电机研制成功了,它豪迈地实现了当时中国人民的一个心声:“外国人有的,我们要有,外国人没有的,我们也要有!”
1958年8月,在“双水内冷”已获突破性进展的情况下,萧卡就任上海电机工业局局长。一年之后,随着上海工业系统一次新布局,他又被任命为新组建的市仪表电讯工业局局长。他觉得自己干了8年电机,已有了一些经验,从感情上舍不得离开,但想到组织上是把一个更急需发展的行业交给自己,也就没有什么个人的想法了。
对这个新兴的行业,中央和上海市委的要求是十分明确而斩钉截铁的,就是搞“高精尖”,市委决议里要求“在上海建立高速攀登世界科技高峰的完整的仪表电讯工业体系”。经过紧张的调查研究,萧卡和局领导班子把工厂新建和重组的初步规划方案拿了出来,很快得到了市委的批准。由于局一班人决心之大和上级的坚决支持,上海的仪表无线电工业展现出突飞猛进的态势。在1960年下半年就迅速建起了10家骨干企业。从60年代中期起,上海仪表行业就名副其实地成为国家的仪表仪器工业生产基地。
1960年5月,萧卡兼任市科委副主任。这项任命,萧卡知道是与聂荣臻、贺龙、邓小平、李富春几位元帅和中央领导到上海交代的新任务有关的,即上海地区应成为新型号导弹试制的完备基地之一。中央对国际形势的分析是,世界大战一时还不会打,但战争的可能性依然很大。中国要有打仗的准备,必须加强加快国防建设,导弹、潜艇、飞机、军舰,甚至包括原子弹都要快速发展,这是“国家命运”,自然成为分秒必争的迫切任务。经商定,上海搞地对空导弹。市委决定组建上海市第二机电工业局,主管上海地对空导弹研制工作。该局于1961年8月1日举行成立大会,萧卡正式担任市机电二局局长,从此他与新中国的导弹事业结下了不解之缘。
此时,国家正处于严重经济困难时期。萧卡上任后即着手位于松江横潦泾的新总装厂的基建,关键就是要钱。1962年,全市的工程项目几乎百分之百停工了,形势之严峻,萧卡后来回忆说“困难到一个钱都没有”。他去找市委书记柯庆施,柯在百忙中听取了汇报,又把曹荻秋副市长等人找来,反复盘算,硬是从早已罗掘俱穷的财政中,一笔账一笔账地轧,总算挤出200万元来拨给萧卡。柯还答应他,直接与中央军委贺龙、聂荣臻、罗瑞卿通电话,请军委再支持500万元。这样才使这个关乎“国家命运”的重要项目得以继续建设。“三年自然灾害”带来的粮食、副食品严重供应不足,让建设者们尽管饿着肚子还要从事土建施工等重体力劳动,但大家都明白,自己参加的是新中国的一项伟大工程,打起精神克服困难。萧卡也和他们一样,基本扑在工地上。好在1963年国家经济形势呈现好转,中央和市里都追加了投资。1964年春天,一片崭新的工厂群落带着几分神秘,耸立在上海市郊原来荒芜的田野之上。
研制导弹,对中国军工产业可以说是全新的事物。从哪里下手,如何下手,对萧卡来说,真是丝毫马虎不得。对此,聂荣臻元帅曾明确指示,“依靠自己的力量仿制导弹”,“先仿后创”。毛主席也同意“先仿后创”,还说了句意味深长的话:“要先学楷书。”按照这样的研制思路,萧卡和局领导决定了试制程序,第一步便是充分消化原有资料,从中排出技术难点,然后将各个零件、配件、部件逐个加工出来,最后精心地进行组装,争取试射成功。当时排出的技术难点、难关多至几百处,可以讲处处都遇到拦路虎。第二步,要求每一难点、难关都要反复试验,不论几次还是几百次,都要达到百分之百合格才能算通过,样品必须合格,再组织批量生产进入首批试制。第三步,待全部零件、部件合格后进行组装。
在市委领导下,上海的工业和科技战线发扬一盘棋精神,对市机电二局的导弹研制工作给予热情支持和密切协作,国内其他兄弟企业也是有求必应,那种为国防建设事业不分彼此的情谊令萧卡深为感动。导弹研制工作上手,各路各类专业技术人员汇聚,对这支队伍的管理教育也迫在眉睫。萧卡他们严抓制度和纪律。抓制度,体现在严格的技术设计工艺试验和检验全过程中。鉴于先前有的导弹厂头脑发热,自行修改设计工艺数据,造成大量报废,拖延试制进度的教训,萧卡尤其强调的是原苏联来的技术资料和规程一律不准变动,要变动必须经过反复试验,并上报审批。抓纪律,则把国际形势教育放在首位,使每一个人都知道责任的重大,自觉遵守每一条纪律。
在导弹试制的日日夜夜,从北京不断传来关怀的声音。刘少奇、周恩来、陈毅、聂荣臻等国家领导人都亲自前来视察,听取汇报并直接做出指示。1964年12月20日,上海首批试制的导弹完成总装,经过各种例行试验达到合格标准。中央军委将它命名为红旗一号导弹系统。此后在西北边陲巴丹吉林沙漠正式举行实弹发射打靶,首批红旗一号战斗弹3发都在规定的时空里,有2发射中模拟目标,满足试验大纲的全部要求。
1967年9月8日,中国人自己研制的红旗一号地空导弹,在实战中第一次大发神威,解放军空军某导弹营使用它,把一架台湾国民党军的美国制U—2型高空侦察机击落。据萧卡说,在这之前,用苏联提供的导弹击落过几架美制U—2飞机,这一次是我们自己研制的导弹打的,充分证明了它的实战能力。
红旗一号导弹系统研制成功,对中国国防科技和工业具有开创性意义。以后,红旗二号、三号、六十一号和红缨五号等导弹,都在上海或由上海参与研制成功,成为保卫国家安全的一支支利剑。萧卡为自己曾投身这一事业而感到荣幸。
1972年春天,在“文革”中受迫害的老干部境遇稍有改变,上海又正逢毛主席亲自下的“造大飞机”指示,张春桥等人当然也想抢下这个“头功”。但他们除了会耍笔杆子,就是“造反起家”,对造飞机这样高科技的任务怎么拿得下来,于是就想到了萧卡这个有亲身领导、组织搞大科技项目经验的人。这年秋天,他被“解放”,12月正式到负责大飞机研制的“708”指挥部上任。
上任后,他对这个重要项目的由来了解得更清楚了,那是1970年8月毛主席在上海说,你们能不能造大飞机?1972年10月,中央军委副主席叶剑英主持军委办公会议,听取“运十”设计方案报告,大飞机放在上海研制,设计等技术性任务由三机部航空专家负责,从全国抽调最优秀的科技人员。次年8月,设计方案得到周总理等领导的批准。这下萧卡有了信心,一是由毛主席、周总理直接批准进行的,二是有国内最好的航空专家负责设计。
但开展工作后,他却发现了一些问题。经过调查研究,他认为,大飞机是高科技项目,一定要有严格的设计试制程序,质量是第一位的,丝毫不容含糊;总装必须集中专业队伍搞“正规军”作战,不能草棚里飞出“金凤凰”,搞“人海战术”那一套。可是一些“文革”新干部却不同意,要“发动群众大家搞”,甚至要把项目照顾“小兄弟”单位,这就引起了争论。
进入上海飞机制造厂大场总装厂的“运十”大飞机机身
萧卡检查中美联合制造的飞机
萧卡一口气写了三份报告给张春桥等市领导,坦率地谈了他的观点:不讲严谨的科学态度,这大飞机上不了天!报告发出,似乎没反应,不久反传出风声说有人在搞阴谋,接着就由市革会常委陈阿大和黄涛到会,展开辩论分辨“是非”。黄先作开场白:“老萧啊,你是原告变被告了!”这等于是一锤定音,你萧卡错了!跟着便是群起一片“你这也看不惯,那也看不惯”的指责,根源就是“对新生力量和新生事物缺乏感情”。萧卡生性倔强,虽陷入孤立,仍坚持声明“只服从真理”。因为他认定搞大飞机这样的项目,不管什么理由,都必须有科学严谨的态度及相关制度,这在他负责导弹试制时,感受太深切了。所以他从实际研制的角度,逐条进行了反驳。
当时由“四人帮”控制的上海市委已经决定,从领导关系上来解决争论,很快就宣布“708”工程指挥部归属市机电一局管理,萧卡是局革委会副主任,排到第五把手,分管材料和协作配套。但指挥部从上到下都知道,这个班子里真正懂行的是老萧,涉及技术等业务问题,也只能听老萧的。萧卡为了大飞机,忍辱负重,顾全大局,只要他可以说和必须说的管的,全不计嫌隙,尽心尽责。北京的业务会议,设计单位的沟通联络,外省市的配套协作,他带着一两个理解他的年轻人到处奔波。这对他是一种考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