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胜子
蓝色恋曲
说不出来的爱
文◎胜子
我叫他M,是ME。他叫我Y,是YOU,加在一起就是MY。我为我和他改名字的时候,就成了各自的彼此,但最后,我们却走到了两极。
第一次见到林一,我刚满 18岁。那时,我正在家附近的公园跑步。深秋的天,已有些寒气,她却穿着裙子,手里拿了一枝点燃的烟,不伦不类的模样。我沿着公园从她身边跑过去又跑过来,终于气喘吁吁地瘫在她附近的椅子上。我闭上眼睛,有些莫名的悲伤。
突然,我闻到了香烟的味道,刚睁开眼,就发现她正把手里的烟往我口里塞,然后笑意盈盈地看着我。我一惊一吸气,一股强烈的烟气直冲喉咙,我猛烈地咳嗽起来。她仍旧微笑着看我,不发一言。就在我头脑发懵不知如何收场时,她站起身,一蹦一跳地跑开了。过马路时,我清晰地看到她朝我做了一个鬼脸。不知为什么,我竟然也跟着笑了。
此后,我就经常在我活动的范围里看到她,但依旧都没说话。直到圣诞节的前一天晚上,她在校门口等我,说:“到你家去过节吧!”那是她第一次和我说话,并横冲直撞地闯进了我的家。她成了妈妈离开后进入我家的第一个人。
偌大的房间只有我一个人住。13岁时,我爸爸身患癌症永远地离开了,妈妈在继续养育了我5年后也走了。我一直记得妈妈走的那天——那天阳光灿烂,妈妈陪我买了一把我中意已久的吉他。然后在一家咖啡馆,妈妈把家里的钥匙和所有的卡都放在了我的面前。她要抛弃我,于是把家里所有的东西都留给我。我死死地抓住她的衣服不让她走,但她还是面无表情地扒开我的手,头也不回地离开了。隔着咖啡馆的玻璃,忘着她渐行渐远的背影,我感觉一切都不存在了。我呆呆地坐了一下午,很晚才回到家。家里的茶几上放着一封信,里面还有一些我不知道的秘密。原来,我并非她亲生,而是爸爸和另外一个女人的孩子,“妈妈”在信里说,她承受不了再次失去一个人的场景。也是从那时起,悲哀把我包裹得密不透风。
还好,林一的到来,让我阴暗的世界跑进了一丝阳光。那年元旦,林一正式搬了进来,按她的话说,这么大的房子一个人住着浪费。我没有拒绝。
林一完全把这里当成了自己的家,她一点点蚕食着我以往的生活。她扯去了厚重的窗帘,换上了透明的薄纱;她把我的房间涂成了天蓝色,把她的房间涂成了粉红色;更重要的是,她给我和自己都起了一个全新的名字。她说:“以后你就叫M,我叫 Y,这样既简单,又唯一,让以前的陆凡和林一见鬼去吧。”
19岁,我和林一一起考上了本地的同一所大学。我们不住校,每天放学,她都会挎着我的胳膊一起去赶公车,同学们都说她是我的同居女友,而我总是努力分辩,她是我妹妹。只是林一从不帮腔,仿佛是局外人,这一切完全不关她的事。
大学四年,我们几乎天天在一起。一起吃、一起睡、一起旅游、一起逃课,除了我偶尔说谎一个人去医院。
从妈妈离开那年,我就一直在吃药,一开始偷偷摸摸地吃,后来,还是被她发现了。她端详着没有任何标志的药瓶问我什么药,我说我身体从小就弱,吃这个可以强身健体,长命百岁。我一边说着,一边向她展示着我并不发达的肌肉。她嚷着也要吃,说也要活成老妖精。没办法,我只好给她也配了一些,用相同的瓶子装着,但她总是忘记吃。
大学毕业后,我去了一家文化公司上班,而她因为霸占了我的吉他,疯狂地迷恋上了写歌。但遗憾的是,我认为写的很好的歌并没有多少人关注,但她仿佛也不在乎,只是抱着吉他在我面前不厌其烦地吟唱。只是有一天,我出差回来,就看到她稀里哗啦地在哭,整个眼睛都是肿的。我问她怎么了,她紧紧地抱着我又哭了起来,然后断断续续地说:“M,为什么写歌那么难呢?我都没灵感了。”
我25岁那年,林一 24岁半,她的身边聚拢了一茬接一茬的追求者,可她连正眼都不看。那天,我们头碰头地在抢吃一碗面。她突然停下来问我:“M,你有什么愿望吗?”我看着她,想了一会儿说:“我的愿望就是你快乐,前提就是你找个男人嫁了。”她怔怔地低下头,然后又猛地抬起来说:“我现在和嫁人又有什么区别?难道我嫁你不行吗?”我用筷子敲着她的头说:“你脑子秀逗了!娶你,别人还以为我 18岁就拐了未成年少女呢!”她闷着头没有再说话。
后来,当她第一次看到有女孩儿到家里来找我,她就问我:“M,那你希望我找个什么样的人呢?”我说:“你喜欢的,身体健康的,心底善良的,能容忍你照顾你的。”没想到,一个星期后,她急匆匆跑到单位找我,兴奋地告诉我:“M,我喜欢上了一个人。”
这个速度让我震惊,我不得不去调查那个她喜欢上的男人。他是一个医生,健康稳重,且家世不错。见了几面,我很放心,只是心里仿佛突然缺了一角,隐隐作痛。
之后,她开始频繁约会,而我在家里,药的剂量越来越大。一天晚上,天很冷,她喝多了酒钻进了我的被窝,抱着我说:“M,我好冷。”那是她一次睡在我的床上,我开了空调,灌了暖水袋放在她的身旁。她睡着了,我在客厅的沙发上却怎么也睡不着。
三个月后,她要闪婚。我劝她再观察一下,可她第一次执拗地和我作对。她拉着我去挑选婚纱,试穿时,婚纱店的员工把我误以为是新郎让我也一起试穿,她看着我,也不说话。在我穿上新郎服装和她站在一起时,她调皮地拿出相机拍照。看着一脸幸福的她,我脱下衣服跑出门去,没走几步,就人事不省。醒来,看到满脸眼泪的她,我笑着说:“看你要结婚,我幸福得都休克了。”
⑳K.Witten,D.Exeter and A.Field,“The Quality of Urban Environments:Mapping Variation in Access to Community Resources”,Urban Studies,Vol.40,No.1,2003,pp.161 ~177.
婚礼如期在一家教堂举行,牵着她的手,我一步步地把她送到新郎的手里。婚后第二天,我出国了。出国前的那天晚上,我找到那个曾来过我家的女同事,郑重地拜托了她一件长久的事。
飞机在天空里穿梭,我的耳边响起她最喜欢听的那首歌:我想哭但是哭不出来,等到思念像海,淹没我而爱已不再……
第一次看见陆凡,是在一家我课余打工的咖啡厅。那时,他和一个忧郁重重的女人一起走进来,坐在靠窗的位置。后来,那女人含泪走了,他满眼是泪,对着玻璃如雕塑一样坐在那里一动不动。
他离开的时候我借口有事出去跟踪了他,他没有发现我,但我却了解到了他的一些情况。他的学校离我学校很近,每次放学我都能看到他一个人郁郁寡欢地走回家。回到家之后,他就把自己关在房间里弹吉他,客厅的窗帘仿佛没有打开过似的,里面全是悲伤的气息。思索再三,我决定铤而走险去接近他。
那天在公园,我的恶作剧并没有让他反感,相反地,我竟然看到他对我露出了笑脸。于是,我就死皮赖脸地搬进了他的家。他没有问我任何情况,直到后来问我,为什么我们一开始都不说话还那么熟悉呢?我反驳他:“哑巴不说话,难道就不能谈恋爱了吗?”他总是笑,然后点头称是。
其实,我和他有着共同的东西。比如说我也是孤儿,15岁那年,爸爸妈妈带着妹妹去旅游,而我因为需要补课没能跟他们同行,结果他们的车子半路发生车祸,就再也没有回来;又比如说,我一个人生活的时候总是能梦见爸爸妈妈和妹妹临出发时对我的微笑;再比如说,我相信陆凡也能如我一样坚定地走过来。
他对我很好,尽管比我只大了半岁,但事事都让着我。我自作主张改变着他的家,他总是笑着,然后按照我的想法帮我一起做。他做的面条很好吃,我吃过了自己的总抢他的,他也不生气。我放学的时候总是挎着他,为此我让他失去了很多交女朋友的机会,他也不埋怨。逛街的时候他总给我买我喜欢的东西,而对于自己的,总说不急。我抢了他视如珍宝的吉他,可他还是耐心地教我写词谱曲。大学毕业,他去工作而我赋闲在家,他不生气还总叮嘱我要保重身体……我本是要去拯救他的,可反过来,是他丰富了我的生活。
但我还是有些不开心,因为当我试探着要和他一辈子生活在一起时,他总是躲避着岔开话题。后来,我才发现这一切都不怪他,他有他的理由和逻辑。
那天,他出差,我一个人在家里写歌。他不在的时候,灵感仿佛也和他一起离去了。无奈,我在家里翻起了他的东西。在他衣柜的隐秘一角,我发现了一瓶药。他的身体不太好我知道,但他都说是健脑的药,因为我要他还配了一些给我。我的找不到了,就拿起那瓶随手吃了几颗。没想到,在下楼取信的当口我竟昏倒在地。在医院里,我才知道他的秘密,原来,他患了和他爸爸一样的病,而他竟然从没说过。他回来时,我很想当面质问他,但看着他一脸的疲累,我还是没说出口。
我爱他,从进入这个家起,我也知道,他也爱我,但他从来不说。我等待着,从高中毕业到大学毕业,从 18岁等到 24岁,可最终还是没有听到那三个字。
我试探着问他有什么愿望,他竟然希望我找男朋友嫁人。我不顾一切地说要嫁给他,可他又回避了,并且还带了一个女同事回到家里。这样的把戏又怎么能瞒得住我的眼睛呢?那个女孩儿我调查过,有男朋友,但我只能装作不知道。
为了不让他为我担心,我第二天就按他的标准出门找男朋友了。在一家医院门口,我看到了一位年轻的医生。既然他让我找个健康的,那我就找医生吧,反正除了M我根本无法爱上任何一个人。医生很单纯,几次莫名的俗烂邂逅竟然就以为是天赐的缘分。带医生回家的那天,我躲在被子里哭了一夜,几次想敲他的门,但走到门前,我又退了回来。我知道,他一定也在默默流泪。
他的病情越来越严重,我要完成他的愿望。我曾经问过他,什么才算是结婚,他说走进教堂才算。也就从那时起,我找遍了城市的所有教堂。试穿婚纱,我选择了医生加班的日子。之前,我准备了相机,并和服务员说好和我同去的是新郎。看着那一张不是结婚照的照片,我既开心又难过。而他竟然冲出门口栽倒在地。他醒过来,我只能装作一切无事。
我期待着结婚的日子,因为只有我结婚,他才会以家人的名义牵我的手走进教堂,那样,我们也就算结婚了吧!我曾经装作醉酒钻进他的被窝,我曾经在无数的歌声里唱出我的心声,但直到那天,他才真正地陪我走进结婚的礼堂。
我结婚了,他早就偷偷地做好准备离开了,这是我不曾预料的。其实,他更不知道的是,结婚前我和医生说了全部的秘密,医生答应陪我演出这场戏,而当我去寻找他的时候,他已不在了。
我叫他M,是ME。他叫我Y,是YOU,加在一起就是 MY。我为我和他改名字的时候,就成了各自的彼此,但最后,我们却走到了两极。
三个月后,陆凡在国外去世。
又三个月,林一在一阵火车的轰鸣声中也消失不见了,她身上的 MP3里一直回旋着一首歌:你温暖的宽容,让爱来让爱走,让你让心都受痛。我想哭但是哭不出来,等到思念像海,淹没我而爱已不再。你绝望地离开,没有泪留下来,我哭了爱再不会回来,我会这么等待。舍不得已春去秋来,在你的爱之外,我在那里存在。
半年后,医生收到了一张寄给林一的卡片,没有地址。称呼是 Y,落款M。内容是:你要幸福,我一切安好!
编辑/王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