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鱼小双
杜鹃与鱼的爱情
文◎鱼小双
鱼儿就是痴情女子,明知道杜鹃花有毒,却欲罢不能地吞食。一次次吞食,一次次醉倒,无怨无悔。
我,白喜鹊,20岁那年,要死要活地爱上一个叫高璨的玉器店小老板。但高璨不爱我,他说:“白喜鹊,你看看你的身材,前胸和后背有海拔分界线吗?你去和西西伯利亚平原比比,看看谁更平坦广袤。”
我又不二,怎么可能扯着胸脯跟世界最平坦的平原PK?
高璨这家伙,有时说话是尖刻了点儿,不过我不生气,爱一个人,听他说什么话都沾满着花蜜。
我到处找丰胸的偏方,最后决定吃木瓜,吃水果没副作用,丰胸同时还能皮肤好好,一举两得。
那个秋天,我每周都去水果铺买木瓜吃,有一次吃得嘴唇又红又肿,像挂了两根红肠,疼得我龇牙咧嘴。
高璨对我疯狂购买木瓜之举嗤之以鼻,他说:“白喜鹊,你真是个疯婆子,你可别糟蹋水果了,你胸部就是高挺得跟喜马拉雅山似的,也跟我没关系。”
我说:“高璨,我要是真成了喜马拉雅山,你肯定天天想攀登。”
我的嬉皮笑脸彻底激怒了高璨。他骂我女流氓,无可救药。
店里一位正试戴玉佛挂坠的女子扑哧笑出了声。她说:“你们小两口说话真逗。”
“就她,那样的小木板体格,谁跟她是小两口,我们早分手了。”高璨一边对女子解释,一边殷勤地推荐适合她戴的几款胸坠。这个变脸男人,刚才对我还凶神恶煞,转头对顾客瞬间就笑得像朵大葵花。
我想,他什么时候肯这样对我笑一笑,我一定会幸福死的。
可是,还没等我幸福死,我就差点儿哭死。
那是个阳光充沛的午后,我买了两个木瓜准备回家。经过喧嚣拥挤的鼓楼步行街时,我看见人群中,我的高璨,他正温柔地拥着一个大胸女子,看那女子的神情就像只处于发情期的猫。我的心立刻像破了一个洞,冷飕飕地疼。
我很想扒拉开人群,冲到他们面前,用唾沫啐死他们。
但最终,我只狠狠砸烂了手里的木瓜。橘红色瓜瓤在石板路上散乱得不成样子,我蹲在地上哭得像个丢失糖果的孩子。
好像哭了半个世纪,我听见耳边有呼哧、吧唧的声音。猛然抬头,眼前豁然出现一只猎鹬犬,它的塌鼻子上沾染着艳红的木瓜汁。顺着它脖子上银白色狗链子望去,一个瘦得像竹竿一样的男孩子正看着我,嘴角歪歪地充满坏笑。他说:“丫头,被男人甩了吧?哭得这么稀里哗啦的。”
“氧化钙,你才被男人甩了呢,八婆,乌鸦嘴。”
我狼狈地站起来,很想踢那只馋嘴的猎鹬犬出气,但怕它咬我,最终踢了犬主人一脚后,扬长而去。
犬主人叫宋衣生。他牵着他的猎鹬犬,亦步亦趋地跟在我身后抱怨,“嘿,你这人呢,好心问你,你还踢我,属袋鼠的啊……对了,氧化钙是什么意思啊?问你呢!”
宋衣生最后的问话,让我扑哧一声笑了,眼泪乘机流入嘴里,又咸又涩。
我说:“靠,姐姐是文明人,别逼我说粗话。”
我找借口给高璨电话,他冷冷地挂掉了。我再打,他气势汹汹地吼:“白喜鹊,你烦不烦啊,我们不是早就分手了吗……”
我怯怯地说:“可是,我还爱你,我不答应和你分手……”
那个夜晚,宁静素淡,一轮残月孤单地挂在天际,皎洁的月光洒了一地的寂寞和忧伤。我蹲在街角,抱着一瓶子白酒,边喝,边抽骆驼香烟,边打高璨的手机。
高璨要么挂掉电话,要么在电话里骂我几句。
最后,我的手机没了电。
我盯着漆黑的手机屏幕,眼泪就无声地掉了下来。
尽管如此,我还不死心。在一个萧瑟的秋日午后,我来到高璨的家门口。我不知他是住301还是正对着的302,正犹豫间,高璨和他的大胸女友就说笑着从302里出来了。看到我,高璨的眼光顷刻变得锥子一般。吓得我忙用手猛捶301室的防盗门,边捶边嗲着嗓子叫:“亲爱的,开门,是我啊。”
301房门打开了,我以飞蛾的姿势扑到一个男人的怀抱里。我一边大声叫着“亲爱的”一边将嘴巴热烘烘地贴上一个冰凉的唇瓣。
301里的男人大概是被这突然降临的艳遇吓懵了吧,他使劲要推开我,但我紧紧地把头贴在他的胸口,纹丝不动。
然后,这个男人就好像遭到强暴一样大吼大叫,他说:“你谁啊?谁是你亲爱的?你是哪里冒出的疯婆子?”
羞愤、耻辱蚂蚁般爬满我浑身每寸肌肤。
我在心里祈求高璨和他的大胸女友快点儿滚下楼,可这两个家伙偏偏凑到门口看热闹。
我真想一头撞死。
可是,让我更加羞愤的事情接踵而至。
随着哐当一声巨响,301室的卫生间房门被猛然摔开。我侧目一看,一个衣衫不整的女子从卫生间跳出来,她怒目圆睁,咬牙切齿,活脱脱一只远古来的河东狮。
301男吓得连声解释:“宝贝,别误会,我不认识这个疯女人的,谁知道她受什么刺激了,一下子抱住我……”
我在那女子尖利的吼叫声中,吓得手足哆嗦,一下子将环抱301男的手松将下来。
然后,比电视剧还狗血的剧情出现了。
我和男子异口同声地大叫,“宋衣生!”“白喜鹊!”
跳出卫生间的女子听到我们居然叫出彼此的名字,更是气得语塞,捶胸顿足半天,几至晕倒。半晌,她狠狠地骂出三个字:“狗男女。”
一股冷风嗖嗖飘过,宋衣生的左脸颊上赫然出现五道明显的血手印。
就这样,因为我的误闯民宅导致宋衣生的漂亮女友彻底和他决裂。
我说:“宋衣生,你女友也太小气了,我和你又没怎样,她醋劲这么大。”
宋衣生眼睛通红,有气无力地抱怨:“你还想怎样啊?难道非得捉奸在床?我们都能叫对彼此的名字,当时的情景看起来不就像一对偷情已久的狗男女吗?”
宋衣生悲愤欲绝的神情,像个弃妇,我没来由地开始同情起他来。
所以,宋衣生被女友抛弃的那段辰光,我就只能忍痛破费,日日请他吃饭喝酒,安慰备至。
那次,灌了半瓶白花清后,宋衣生说:“白喜鹊,别以为我吃你的嘴软,我还是要和你算一笔账,你看看,因为你的莽撞闯入,不请自到,让我痛失一段金玉良缘。你是不是得赔偿我?”
我问:“赔什么?”他说:“在我没找到女朋友之前,你得承担起一切我女朋友该做的事情。”
我刚灌进喉咙的半杯白花清扑哧一声喷得宋衣生一脸。宋衣生边用餐巾纸擦脸边说:“激动个啥?我绝对不会找你这样的疯婆子当女朋友的,只是暂时替补,让我心理平衡的,懂吗?你。”
高璨叫我疯婆子,宋衣生也这样叫我,我简直要崩溃了。
我趁着酒劲砰地一声砸碎了手里的酒瓶,然后,把碎玻璃死死按在手腕上,嫣红的血蚯蚓般蜿蜒在我苍白的肌肤上。
那晚,宋衣生被我吓破了胆。失血过多的我一直昏迷,他就在医院衣不解带地守了我一个礼拜。他温柔地握着我的手说:“白喜鹊,你别吓唬我,你快点儿醒来吧。你看看,你是个多好的姑娘,你为了爱情,怎样卑微都不计较,你多痴情,你多伟大,你这样的好女孩儿是稀世珍宝,所以,你千万不能死,你要是活过来,我就娶你做老婆,一辈子爱你,宠着你……”
宋衣生只管絮絮叨叨地说着,他一定没注意到我眼角成串的泪已经洇湿了白色的卧枕。要是这些话,是从高璨嘴里说出来的,我该欣喜成什么样子啊。
冬天到了,天空每天都被阴霾笼罩,三天两头飘雪。
我踩着咯吱作响的积雪,围追堵截了高璨好几次,在他店里,在他下班的途中,甚至在他正装修的新房楼道里。
高璨看我的眼神由最初的厌恶变成冷漠,他甚至都不肯跟我多说一句话,即使是骂我的话,他都省略。
可我还是爱他,天天想见他。我想,我是真贱,真的为高璨发了疯。
在知道高璨和他大胸女友的婚期后,我去单位辞了职。我想快速地离开这座城市。我怕再晚一点儿,我就会死去。
几天几夜的旅途颠簸,我来到香格里拉的碧塔海。五月的碧塔海,正是杜鹃花盛开的季节,微风过后,杜鹃花瓣纷纷飘落水面,引来无数游鱼,那些色彩斑斓的鱼儿竞相吞食粉嫩的花瓣。但只一会儿时间,吞花的小鱼儿就醉倒于水面,小小的身子随波逐流,半醉半醒的样子煞是可爱。
奇特的是,那些醒来的鱼儿会接着开始吞食花瓣,然后,就形成了一种特定的景观:鱼儿醉了,鱼儿醒了,鱼儿再醉了……反复循环。只要水面有杜鹃花瓣,就一定有醉倒的鱼儿。
我忽然想,眼前的这种景象,像不像男女之间的爱情?鱼儿就是痴情女子,明知道杜鹃花有毒,却欲罢不能地吞食。一次次吞食,一次次醉倒,无怨无悔。
或许,爱情从来都是一个人的事情。你愿意爱,你愿意执着,那你就得承受死去活来的痛苦。
明白这个道理后,我在碧塔海驻扎下来,一住就是很多年。
期间,听朋友说那个瘦瘦的男孩儿宋衣生疯狂地找过我,不久后,他也从那座城市消失了。我笑笑,说:“他真傻。”笑的时候,眼泪却抑制不住地涌出眼眶,我似乎很久都没哭过了。
我没想到,很多年以后,还能遇见高璨。
那是在民族农贸市场,我的高璨,彼时正挥舞着一棵大白菜和菜贩子唾沫横飞地讨价还价。他旁边跟着一个女人和一个小男孩儿。
高璨胖了很多,肚子有些微腆,穿着棕色拉链夹克衫,松紧带运动裤,昔日那对神采飞扬的眼眸,也有了些呆滞。
看到我,他愣住了。
我的手里,拿着的是几棵青葱。
这个场面多少有些尴尬,但我们毕竟不再青涩。
所以,最多只有5秒钟的彼此相望。然后,我们擦肩而过。他牵着他的妻,还有他的儿子,消失在熙攘的人群中。
看着他的背影,我想微笑,却分明觉得有什么东西从眼里流了出来,湿湿的,贴着面颊划过。我清晰地听见,有一种清脆尖利的破碎声在我耳畔呼啸而过。
编辑/王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