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的债务

赵谦

严晓林今年参加高考，考得不错，正在家里等着通知书呢。这天，父亲严铁群跟他说要到林河小区去住一段时间。严晓林一愣，怎么去那里啊，那是一套老式的房子，面积也小，哪能跟现在住的大房子比啊。父亲没有给他答案，只是说不会住很久的。于是他就坐上了父亲的车。可是奇怪，那辆宽敞舒适的“大奔”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一辆旧轿车。他不明白爸爸这是在搞什么名堂。妈妈已经来打扫过房子了，比较干净。尽管这样，严晓林还是感觉很不习惯，跟爸爸吵了两次。没想到爸爸更加过分了，这两天不是让他吃方便面就是啃馒头和咸菜。他心想马上就要上大学了，也许爸爸这是对他进行吃苦训练呢，可也不能老是这样啊，哪有这么狠心的。

过了几天，严晓林感觉自己至少瘦了三斤。于是他就跟妈妈告状，妈妈也不说什么，只是一味地叹气。叹气归叹气，但那是装出来的，因为吃完饭她就出去打牌，每次回来的时候都是欢天喜地的。

这天刚吃了早饭，爸爸接到了一个电话。说着说着就吵了起来，看得出他老人家很生气。挂了电话，爸爸让正收拾碗筷的妈妈停下来，剩饭菜就在桌子上摆着。

过了一会儿，门铃响了。打开门，进来的竟然是一名法官和一个年轻人。看年轻人穿的衣服，像是一名农民工。这是怎么回事？严晓林看看爸爸妈妈。爸爸却大声嚷了起来：“王法官，你们来也是没钱，实在不行的话，看看这家里有什么值钱的，尽管拿去就是了。对了，下面还有一辆轿车呢，你们开走也行。”王法官和小伙子一副很奇怪的样子，在屋里转来转去，然后就盯着桌子上的饭菜看。“这就是你的家？”王法官不解地问道。

严铁群点点头：“是啊，不瞒您说，今年我接了几个工程，但是都没挣到什么钱，还因为租来的设备损坏，赔了人家一大笔钱，无奈连新房子都卖了。否则我也不至于这么寒酸啊。”

年轻人急了，大声说：“那我爸爸怎么办？他现在还躺在医院里，如果再不交钱，医院就要停药了。”王法官从包里拿出来一摞照片让严铁群看，严晓林也凑了过去，照片上是一位老人，身上有几处伤，有躺在地上的，有躺在医院里的，表情痛苦，任谁看了都心酸。王法官严肃地说：“他是为你干活摔伤的，你不管不行，而且人家已经做了最大的让步，就让你再赔七万块钱。即使不够治病的，也不跟你要了。”严铁群把头摇得像拨浪鼓一样，连说：“我真没有钱了，连孩子上大学的学费还不知道怎么凑呢。之前我已经垫付了两万多，我还感到冤呢。”

年轻人急得要跟严铁群打架，被王法官给劝住了。王法官又对严铁群进行了一番教育，临走说还会再来的。“你们来也是白来！”严铁群大声回道。王法官跟年轻人刚拐过路口，严晓林追了上去，说：“叔叔，那位爷爷的钱我来付。”“你？”王法官看着他，感到很惊讶。“请相信我，我觉得我爸爸做得不对，我会尽我所能，争取在上大学前凑够这些钱。”王法官安慰道：“你还是好好读书吧，这不是你能做到的事情。”说完他们就走了，严晓林听见年轻人抱怨道：“他们家这么穷，看来真是没戏了。”

回到家里，严晓林生气地说：“你们可真行，为了躲债，竟然费这么大的心机。”爸爸马上训斥道：“你懂什么，我们挣点钱容易吗，谁让他干活不注意了，要是这个赔几万，那个赔几万，再大的家业也不够啊。收拾一下，明天我们就搬回去住，估计他们一时也不会再来了。”

严晓林真不知道说什么好，但接下来他就开始行动了。他先把自己这些年积攒的压岁钱拿出来，一共两万多。他在给一个小学生做家教，他就给小学生的家长说自己眼下需要钱，能不能先预支家教费。学生家长很通情达理，就把钱先给了他。但这离七万还差得远呢。怎么办？正好大学录取通知书收到了，他一下子有了主意。

爸爸的生意做得很大，朋友自然也多。爸爸经常带严晓林出去应酬，他那些朋友基本上都认识严晓林。于是严晓林想办法弄到了爸爸的通讯录，然后给爸爸那些朋友打电话过去报喜。那些朋友自然毫不吝啬都给了红包祝贺。短短几天，就凑了两万。还差两万，其中的一万他已经想好了，可以跟外公外婆、爷爷奶奶和舅舅要。另外一万该怎么凑呢？爸爸通讯录上的电话基本上都打过了。

一个偶然的机会，严晓林看见爸爸手机上还有一个陌生的号码。这个号码近来跟爸爸联系比较多。他记了下来，然后打过去。先问对方是不是爸爸的生意伙伴，对方说是。严晓林就说了自己上大学的情况，对方沉吟了一会，约了个地方见面谈。

没想到这次并不怎么顺利，这个姓李的老板把他约到一个小餐馆，边吃边聊。但是一直没有提钱的事，而是反复问他家里的情况。严晓林就警觉了起来，该不是遇到骗子了吧。

见严晓林不再回答他的问题，李老板这才让他说出要钱的真正目的。严晓林于是说道：“算了，让你出点钱够难的，我还是走吧。”

“我可以多给你一些，说吧，多少？”李老板拉住了他的胳膊。

严晓林说离自己的目标还差一万。“你究竟要做什么？凭我的感觉你绝不是为了上大学用钱。”见瞒不住，严晓林只好说爸爸工地上一个工人受伤住院了，可是爸爸最近手头比较紧，想给工人治疗也无能为力，很着急。他看不下了，只好用这个办法筹点钱，帮爸爸渡过难关。

“这是真的？你爸爸真的会这样做吗？”李老板怀疑地问。“当然是真的，爸爸说农民工是在他的工地上受的伤，他就要管到底。”

李老板“噌”地拉开自己的包，掏出来一沓崭新的钱，递给了严晓林。这是严晓林收到的最大的一笔钱了。临走，李老板拍拍他的肩膀道：“看来你爸爸改了不少啊。”

终于凑够了钱，严晓林到法院去找王法官。当他把钱摆在桌子上时，王法官先是愣了，以为当初也就是随便说说，没想到这个小伙子当真了。“你这是哪里来的钱？”王法官不放心地问。严晓林就把钱的来路讲了一遍，并补充道：“我们家其实还是有点钱的，爸爸就是不愿意出这笔钱，但是我应当站出来，替他承当这个责任。”

这天，严铁群接了个电话，很高兴的样子，对严晓林说：“走，今天我心情好，领你去见个大老板，然后我们一起吃个饭。”

严晓林跟着爸爸来到饭店，一见面，他愣了，这不是李老板吗？通过聊天，他才知道，李老板要还爸爸的一笔钱，数额很大，有好几百万呢。

李老板说：“严总，你知道我为什么拖着这笔钱不还吗？先不说你干的工程质量好坏，就是当时你明明有钱，却不给农民工们发工钱，我就看不惯你，所以就想治治你。”

严铁群脸红了一阵子，说道：“当时是真的没钱。”李老板说：“行了，你别辩解了，看在你良心发现的分上，我就把钱还了吧。下午就会打到你账户上。”

吃饭的时候，李老板边喝边说：“你儿子不错，都知道替你分忧解难了，看来你是后继有人哪。来吧，孩子，除了上次那一万块，叔叔再给你一千。”严晓林推辞着不要，可李老板已经把钱硬塞进他手里了。

回到家里，爸爸仍然很高兴，说可以用这笔钱投资一个新项目了。过了一会儿，他忽然想起了什么，问：“李老板说已经给了你一万块了，这是怎么回事啊？”

严晓林没有回答，而是问：“爸爸，现在你有钱了，总该给医院里那位爷爷医药费了吧？”爸爸拉长了脸回答道：“你小孩子家不要管这些事，实话说我有钱，但这些钱也不是天上掉下来的，都是我辛苦挣来的，跟人家那些资产上亿的企业家比，我们还差得远呢。所以能省就省。”严晓林彻底失望了，于是就把自己做的事情讲了出来。本来想爸爸会大发雷霆的，没想到爸爸恍然大悟道：“怪不得李老板会还我钱，原来是你小子在里面搅和的啊。”“你知道就好，为了这点钱，咱们东躲西藏的，值得吗，要是被你的合作伙伴知道了，人家还会跟你做生意吗！没见你这么抠门的！”妈妈也生气地说道。

严铁群想了一夜，第二天对儿子说：“还是你做得对，我该向你学习啊。”

严晓林瞪大眼睛，说：“真的？不财迷了？”

爸爸说：“是真的，不过有个条件，你的新手机就不要买了。”严晓林搂着他的脖子说：“那咱赶紧走吧。”“到哪里去呢？”爸爸不解地问。

严晓林说道：“还装，我都看见你把钱放信封里了，如果我没猜错，应该是要去看那位住院的爷爷吧。”

爸爸说：“咱看看那些钱够吗？不行的话，就再加点。”

（发稿编辑/苏 朝   插图/卢仲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