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槐花的春殇

2015-02-05 23:47凌霜降
家庭生活指南 2015年7期
关键词:烤鸡槐花

文◎凌霜降

杨槐花的春殇

文◎凌霜降

我明白,这疼痛来自于你这一辈子遇到的人,有一些,错过后就将永远不会再见,而她的名字,渐渐成为心脏记忆里的伤。

树干上的字

那棵法桐树巨大的浅白色的树杆上,竟然真的刻着一颗心!更离谱的是那颗心里工工整整地刻着两个典型的让人想看成别的名字都不可能的正楷:周雨桐&杨槐花!

苍天呀,大地呀,是哪个缺乏公德心没有环保意识的流氓,竟然忍心这样破坏公物毁损树木!更过分的是,怎么可以把我的名字和杨槐花的名字放在一起?!

“周雨桐,你是不是搞地下情搞得太神秘了,非得用这样的方式公布出来?”我的下铺——和我一起早起练声的哥们儿苏炫非常不负责任地问我。

“神秘个屁!”我强忍住把他当成那个比他更不负责任在树上刻字的臭流氓将手里的早餐扣在他脑袋上的冲动。

“你有小刀没有?”然后我问苏炫要工具,趁为时尚早,我要及时清理痕迹。

“没有。”苏炫被我眼里想杀人的怒火逼得自动远离我一步之外,“想干嘛?”

我哼了一声,决定用手里准备吃早餐的勺子去挖掉那块已经受伤的树皮。

“哎,这位同学,你在做什么?”正用勺子和树皮奋战的我被人叫停了,“树可空心,不能无皮,你这样扒树皮,等于要了树的命,于心何忍?”

我于心何忍?那个混蛋把我的名字和杨槐花的名字刻在一起又于心何忍?我脖子一扬刚要嚷嚷,就看到了咫尺之遥的系主任的脸。

好吧。我时运不济,我出门撞煞,我人品欠佳,我的名字被人刻在树上就算了,关键是为什么要和杨槐花刻在一个心里!在一个心里也就算了,为什么还不许我扒掉?不许我扒掉也就算了,为什么会被系主任在大清早出来撞见?系主任撞见也就算了,为什么忽然变身碎碎念大婶长篇大论地对我进行所谓的批评教育直至招揽来了一批围观者?

此刻我只有一个念头,就是死也要把那个刻字的混蛋抓出来碎尸万段。

我确实过分了

我怎么也没想到会和杨槐花——这个我从小学就和她同学,一直到现在也没“甩”掉的女人传出绯闻。

我承认我是一个高傲的男生,我长相标致,也算有才华,我有自己的原则,我大学期间不想谈恋爱,是因为我认为毕业后如何在竞争激烈的社会上找到合适的高薪工作更为重要,我坚信就算我不谈恋爱我也不会成为剩男。这一点算是我的自信也算是我的自恋。但不能因为我清高一点儿、自恋一点儿,上天就要派一个杨槐花来毁我呀。

不管我多么的不愿意,我接下来的日子,全都成为了让杨槐花毁败而存在。我讨厌杨槐花那些又土又“大婶”的群众政策,比如收买类似苏炫这样立场不坚定、没有义气的损友悄悄在树上刻字(别问我是怎么知道的,我就是知道),比如收买我们的宿舍管理员,以便她作为一个女生可以随时随地出入我们男生宿舍,还比如她又收买了许多不明就里的人,击鼓传花般地传说着杨槐花同学对我的一往情深。

她这和街道大妈的做法有什么区别?人长得土也就算了,至于要把自己的思想也搞得这么土吗?

但我一向内敛,我一忍再忍忍无可忍重新再忍,怒火一点一点地积累,已经到达了爆发的临界点。

一天在自习室看书看到困,回到宿舍却发现杨槐花正坐在我的床上和苏炫那帮损货吃喝说笑玩电脑的时候,我一下子就凌乱了。

据后人描述,我当时猛虎一样扑过去,把杨槐花拎到了一边,然后恶狠狠地把她摁在墙上,挥了一拳,在寝室里各种贱男的惊声尖叫中,我愤怒的拳头擦过杨槐花的脸,把她奇丑无比的黑框眼镜砸碎在离她一厘米之遥的墙上。这还没完,我大概又说了一堆诸如“我永远都不会喜欢你,你立即远离我的生活”之类的狠话。

发泄了愤怒后,我心情舒畅压力全消,简直像个把一肚子害人的酒精吐空了的醉汉那般倒头便睡,睡得甜蜜无比一夜无梦。

第二天醒过来,苏炫一脸严肃地问我:“你小子该不会有暴力基因吧?”我低头看了看自己有些青肿、微微疼痛的右拳,心里有些丝丝缕缕的后怕渐渐爬了上来。

我想,我确实过份了。

我郁闷得要吐血

但杨槐花是谁呀。她简直就是打不死的蟑螂小强,第二天晚上我再回到宿舍,她戴着新的、照样奇丑的黑框眼镜,又像一枚土蛋一样坐在我的床上和人海阔天空地瞎聊了。

很好,很强大。省得我内疚了。

但悲摧的是,我很不幸地继续当忍者神龟,对杨槐花大婶般的微笑,大婶般的爱心食品,大婶般的群众政策一忍再忍忍无可忍重新再忍。

好不容易到了大四的实习期,我一声不吭地去了省台,这事我连苏炫都没知会,就是想远离杨槐花的骚扰。我一心想做一名优秀的记者,以我的外表和实力,很快就能跟着记者做新闻了。虽然父母尚算混得不错,但我没打算以此为荣,想先以自己的本事试试,万不得已再走父母路线。正当我享受着一心努力工作远离杨槐花的清净呢,在某天扒着盒饭做片子的时候忽然听到两个师兄聊天:“你见到今天来的那个新实习生没有?可有意思了,叫杨槐花,说大家可以叫她槐花婶。”“见着了,小姑娘挺有口才。向主任自荐主持我们打算新改版的那个脱口秀新闻节目,主任好像很满意。”

惊诧、怒火、愤恨、妒忌,我咽下最后一口饭时都恍惚觉得口中一甜,像郁闷得要吐血了。

槐花婶看世界

幸运的是,虽然在同一个单位,但我和杨槐花几乎没有打过照面,原因之一是我刻意避让,之二是我们在不同的部门负责不同的节目,我是一路奔着记者去的,而听说杨槐花竟当真被主任看上了,大胆地起用作为实习生的她主持新的脱口秀节目,名字居然叫“槐花婶看世界”。见鬼的是,听说节目播出后反响还不错,收视率挺好,没过多久,同事之间开玩笑说什么事的时候,开口闭口就都是“槐花婶曰”“槐花婶曰”的,她在节目上说的话,都快成流行语了。听说,她还身兼编导一职,她节目里的词,全出自她自己。再没多久又听说,总监留话了,要赶紧把杨槐花签下来。

而我,还在苦逼地跟着记者前辈们扛着几十公斤的摄像器材四处乱窜,回来后累死累活地编片子到天明,捱得面比黄花、神情萎靡的,而实习期过后是否能正式签工作合同,尚不可知。母亲大人已经打来电话问候,是否需要她和父亲的帮忙?我差点儿就扛不住,忘记自己当初夸下决不依靠父母关系找工作的海口哀求她赶紧帮我一把。

到底是骨气还在,忍住了。

“周雨桐!”又编片子到深夜,晚饭没吃的我走出机房时都觉得自己有点儿轻飘飘的,忽然一个人带着一股烤鸡的香味跳到了我的面前:“如果不是下午签约的时候主任提起你,我还真不知道你竟然也在这里。你有没有搞错呀,来这实习也不吱个声,害得大家以为你失踪了。饿了吧?烤鸡给你!还热着的哦。”

这时候我已经完全地臣服于烤鸡的诱惑,已经顾不得计较些什么清高呀面子呀自惭呀之类的东西了。被杨槐花和烤鸡拉着找了个坐的地方开始狼吞虎咽起来。

错误的吻

“瞧你饿的,不知道的还以为咱台里虐待实习生呢。快喝口水。”杨槐花把饮料瓶口拧开才递过来,我咕咚咕咚喝了大半瓶,这才发现,坐在我对面的杨槐花好像有点儿不太一样了。她还戴着黑框眼镜,但头发烫了染了,衣服还是长衫长裙子,但加了一些低胸吊带围巾项链什么的,忽然波斯米亚风起来,整个人看起来挺洋气挺潮的,更要命的是,我发现原来她那张一直喋喋不休在说话的小嘴巴,在涂了点儿唇彩之类的东西后,闪着一种樱桃一般美味诱人的光泽。

我想,我一定是饿晕了头了,才做出了不应该做、不可能做、决不会去做的事情——我竟然吻了下去。

杨槐花同学的脸忽然由大变小了,红扑扑的,非常可爱,在我的猛然惊醒无地自容尴尬欲绝中,她伸过来冰冷冰冷的小手抓住我因为惊骇于自己的行为而同样冰冷的大手,说:“我就知道,你也是喜欢我的。小学二年级的时候你就说喜欢我了。”

小学二年级时我才7岁,现在我22岁了好吗?时隔十五年,谁记得自己还是小屁孩儿时说过的屁话?

我现在只想把烤鸡吐出来,但它们被我饥饿过头的肚子把实了,笃定地呆在我的心脏下面不肯动摇。

我沮丧无比,任由她拉着我的手下楼,把我塞进了出租车,然后跟司机说我家的地址,再然后把我送回了家,临别前还婆婆妈妈地被她搂了一把啃了一口。

到了家门口还没掏出钥匙呢,我亲爱的母亲大人就把门打开了,一副候了很久八卦兮兮的样子问我:“小桐呀,刚才在楼下啃你脸的那个女孩子是谁哦?是不是你的同事?我看好像是你们单位那个‘槐花婶看世界’的那个可爱的槐花婶呀。”

我那没事就喜欢拿着望远镜观察楼下回家的儿子的娘哎,你就不能搞点儿别的业余爱好么?

“儿子,是她吗?我很喜欢她哎。娶回来做儿媳妇一定很有意思。”

我能对自己的娘亲说脏话吗?很显然不能。所以,我也就没有什么好说的了。

尊严扫地

槐花婶卷土重来来势汹汹锐不可挡,她开始不断地在我要去的地方出现,决不放过任何机会,送吃的送喝的也就算了,关键是粘得让我受不了,不是要摸着手就是要搂着腰,让我感觉自己超像一个被揩油的小媳妇,却又反抗无门。就连在男厕所里,我都能被遇见的同事师兄们调侃:“你小子,我们都还没下手呢,槐花婶就被你抢走了。”我差点儿想破口大骂,一个好色大婶有什么好抢的,谁要给谁好了。

但我当然很明白,杨槐花的狗皮膏药性质是多么的强劲,再说了,我现在正为签工作的事忙活呢,哪有什么心思去想对付她的招儿,能做的也就只有“三不”了:不主动,不热情,不回应。希望她心思通透自动明白进而放弃。

转眼到了大四的春天,一切欣欣向荣繁花似锦,杨槐花看起来又朝气蓬勃了许多,很多次,她说:“周雨桐,咱俩去看槐花吧。”我说看时间吧。当然后来一直也“没时间”,总之我不想去,尤其不想和杨槐花一起去看什么槐花,天天看到她还不不够么?其实更让我崩溃的是,眼见夏天将至毕业逼近,仍然没有听到什么说想签我的风声,倒是杨槐花热得可怕,单位门口都开始有等着见她要她签名的粉丝了,据说“槐花婶看世界”这半年的广告收入十分可观,总监再次放下话说,别等杨槐花毕业了,赶紧签了吧。我心里那个羡慕嫉妒恨呀,可是有什么用?台里不缺优秀的记者,唯独缺的就是杨槐花这样能写能说能搞怪的人才,我们的大学同学大概谁也没有想到,大学里打扮土气喜欢像个男生天南地北胡吹的杨槐花居然能这么快就混出了名堂。

当然,这些都不是最重要的,重要的是,我的小自尊心被严重地刺伤了。

“你见过槐花婶的小男友没?”

“昨天经过,特地看了一眼,是长得挺标致的哈。”

听到没,我也出名了。但不是因为我自己做了什么了不得的事情,而是因为我是杨槐花的小男友。我什么时候成了她的小男友了?明明一样的年纪一样的资历!

我感觉自己像被杨槐花包养的小白脸,尊严扫地,灰尘呛得我只差没把眼泪逼出来了。

我消失得很干净

我一直觉得自己是一个内敛的人。但事实上,内敛这个词太中性了。应该说,我是一个固执的、腹黑的家伙。就像我极其讨厌杨槐花的追求方式,却并没有表达出来,只是一声不吭地选择了不告诉任何人自己的去向选择逃避一样,我过份清高地觉得她并不值得我去沟通,并且觉得沟通没有任何必要。

这一次,我默默接受了母亲大人的安排,签了一家稳定却轻松高薪的单位。当然,借了父母的东风找到工作与我的初衷不符,亦没有什么好炫耀的。所以,我只在临走前和主任知会了一声,就又悄悄地消失了。至于杨槐花,我都能想象得到,她去找我时忽然发现我不见了,然后手机停机,没人知道我去了哪儿时的尴尬与无助。她当然到我家去找过我,但父亲出国公干两年,母亲也跟着去了,我在单位附近租了房子住,她自然也就扑了空。

我消失得很干净,不留一个字的解释。

我不认为有什么好解释的,除了那个晕头晕脑错误发生的吻。

新工作不太忙亦不算太有空,挑战性也没有做记者高,于是我有了一些时间。我用这些时间旅行、读书,还谈了几场不咸不淡无疾而终的恋爱,其中我不记得那些女孩儿的名字,以及她们是怎么追求的我或者我是怎么追求的她们。后来我发觉我夜里有了很多的时间,常常梦到或者想起那个晕头晕脑错误发生的吻。有一天,几乎不看电视的我终于忍不住打开了电视机,找到了能见到杨槐花的那个频道,我记得我刚离开的时候好像在路上见到过“槐花婶看世界”的广告,我想她应该做得很好。

终于等到了那个节目,但主持人却换成了一个男扮女装的人,搞怪是搞怪,只是,没有了杨槐花那种由内而发的灵气。节目虽然还是叫槐花婶看世界,但是,真正的槐花婶,不见了。

她怎么了?转幕后了吗?好几次路过电视台的时候,我想去打听打听,但总觉得没脸没皮没理由。

记忆里的伤

又一个春天,有一个女孩儿约我到郊外去看槐花,远远的,便闻到了清新凛冽的香,再然后,便是触目皆纯白的一树又一树的花开,我踩在落花上,一步一步,一路静默不语,女孩儿悄悄地牵了我的手,我不动声色地拔开了她,因为我的心里此时正在想起杨槐花,那些回忆,像这满树的花开,填满了我的眼,填满了我的心。

“周雨桐!嗨,你小子!在哪高就呢?”我被人猛然拍醒,遇到故人了,是电视台实习时带过我的师兄。

我于是就顾不上没脸没皮了,寒暄了几句,便问起了杨槐花。“她呀,傻,跟总监说你不签她也不签,你走后,她真就没签,我们都以为她找你去了,后来听说,她去了美国。”

“哦。”除了这个毫无意义的应答,我不知道我还能说什么。

后来。

后来听说杨槐花在美国路易斯安那州,但没有具体的地址。有一年旅行,我还是去了那里,当然,我没有找到她。当你想找一个人的时候,世界忽然间就变大了。

所有听说杨槐花呆过的地方,我都去过,并且刻意地寻找过,但是,我从来没有再见到过她。

转眼,我30岁了,仍然单身,成为了剩男,母亲大人急了,偶尔会数落我:“要是当时你把那个可爱的槐花婶娶回家多好!”

我的心被这句话抽打得一阵一阵地疼痛,就快不能承受。我明白,这疼痛来自于你这一辈子遇到的人,有一些,错过后就将永远不会再见,而她的名字,渐渐成为心脏记忆里的伤。

编辑/王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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