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誉锦
宁小晚的75度绿茶
文◎誉锦
胡际是多么骄傲的人,宁可自我解嘲,也不肯承认被耍。宁小晚的笑顿时呆滞,还想再说些什么,恰巧几个同事进来就只得作罢。
宁小晚说,她注定不会是个好女人。
什么是好女人?宁小晚可说不清。她的理由简单,且猖狂。她才20岁,岁月赋予的磨练不足以让她锐利地得出世俗眼中好女人到底是什么标准?
说这些时,胡际正按着渗血的嘴唇,阴沉着脸盯着宁小晚。她像是被鳗鱼电着了似的笑着,一对柔亮如羊脂般湿润的双肩一前一后来回地抖着。
胡际从没有过的绝望。
五分钟之前。宁小晚和胡际在电梯前相遇。
当时,宁小晚还挺淑女地说:“胡部长,早上好!”胡际也挺绅士地回她早上好。然后,空无一人的电梯门打开,两人一前一后地进了梯箱。
宁小晚抢先按下18层的数字键。冲着胡际笑了笑。把套在脖子上的耳机摘下来。如果只是这样,也无非是数不清发生过多少次的清晨的再一次平凡翻版。
可,胡际突然没来由地说了一句:“我爱你!”
宁小晚吓得“啊”了一声,四下张望,确定胡际是在对自己说后,她脸上客套的端庄刹那间失去了踪影。
她说:“我不爱你!”
还没等胡际继续表白,宁小晚腾地跨步上前,两只手勾住他的脖子,柔软的唇紧紧地贴住胡际微张的唇上,带着绿茶香的舌尖轻易地撬开了他的牙齿。
胡际蒙了。这不是该应他出演的情节,怎么被宁小晚抢了先?
在宁小晚不轻不重地咬破了他的嘴唇之前,他一直在拼命地分析,刚才是不是听错了,宁小晚说的是她也爱我?
猝不及防地疼,让他彻底地清醒过来。此时,宁小晚已经退回到刚刚站着的位置,偏着头,饶有兴致地盯着他。
“很久没演戏了,突然想温习一下。”她的眼神里带着些许的恶作剧后的窃喜。
一股子力不从心沿着胡际心脏的位置向大脑直冲上来。
宁小晚是个演员,准确地说,是个在几部电视剧中跑过龙套的演员。两年前,她从电影学校毕业,自诩是凭着一腔对艺术事业的热爱和成名的渴望来北京闯荡。
这种女孩儿胡际见得多了,几乎每个月他所在的广告公司都会招两三个这样的女孩儿。接不到戏,就没有收入,可她们又要生存,自然会首选跟影视圈有那么一丝半缕瓜葛的地方边等机会边保证温饱。一旦逮着了机会,连招呼都不打就会消失。
老板无所谓,他只是利用这些漂亮养眼的女孩儿拉业务就足够了。既然老板喜欢,胡际就更无所谓了。
宁小晚就是这么来到这家广告公司的。面试的那天,本来跟胡际这个企划部长没什么关系。恰好有个大单生意,胡际正为客户不满意公司挑选的MODEL犯难。
所以,当他无意看到从人事部出来的宁小晚时,顿时发觉想找的沉静中带着邪气的女孩儿出现了。
那则广告之后,宁小晚对胡际异样的好,知遇之恩的那种。每天清早接一大杯滚烫的热水,放凉,再倒入放好绿茶的小杯子,摆在胡际的办公桌上。胡际纳闷地问她这有什么说法?
她笑嘻嘻地说:“75度的绿茶最深郁,甘冽。”
胡际不以为然。他习惯喝咖啡,习惯被别有用心的女孩儿胶水似地贴过来。这么些年,他早已信不得什么真诚。
宁小晚总是有事没事跑过来,跟他说什么梦想,渴望走红,被闪光灯追逐。胡际嗤之以鼻。
半年前,胡际带宁小晚吃过一次海鲜。是经常投资电影的谢总请的。偶尔,胡际背地里做点儿私活,以他专业独到的眼光把个关什么的,多数是帮忙以维持人脉。席间,男人们夸夸其谈,宁小晚始终低头,一心一意地对付桌上的美食。面前的碟子里堆满了海鲜的骨骸,服务生御用似的给她一次次换干净的碟子。
“你女朋友挺率性。”谢总冷不丁蹦出一句。一桌十几人,目光齐刷刷射向宁小晚,再满含深意地看胡际,好似他没钱,平时只能克扣女朋友的口粮。
懊恼,后悔,胡际笑呵呵地硬撑。
宁小晚整晚第一次抬头,孩子特有的青白眼白竟然泛着红:“我想家了。”话闭,泪水在眼眶拼命地打转。宁小晚从小在海边长大,来北京半年,这是第一次吃新鲜的海货。她没钱吃不起,馋了的时候顶多去超市买些失了味的干货。
整桌锦衣玉食惯了的男人顿时语塞。半晌,谢总冲服务员一挥手:“每盘再打包一份。”宁小晚连忙说不用了,她说她住的地方没冰箱,别浪费了谢总的好意。
谢总起身,坐到宁小晚旁边,拍着她的手深情地说:“叔叔当年来北京时也这样,能理解你!”
胡际本来被宁小晚的话弄得挺伤感,可看到她并没躲开谢总的手,突然觉得这小丫头演技不错。
去唱歌的路上,胡际识趣地先走了。临走前,他语重心长地对意欲跟他一起走的宁小晚说:“谢总正要投拍部新电影,好机会,你争取一下。”
回去的路上,胡际心情很是不爽:“操,你丫儿今天终于做回老鸨。”依旧鄙视自己,在手机那群又是花儿又是丽儿的话薄里随便按了一个,拨过去。
是夜,胡际正跟躺在沙发上那个记不起模样的“花儿”纠缠。门铃响,透过猫眼看去竟然是宁小晚。他赶紧拿了浴巾系在腰间。
开门,宁小晚阴着脸,扫了胡际一眼,撂下一句:“你姑奶奶要陪人上床,早火了。”说完转身就跑。
胡际没看清宁小晚是不是哭了,只觉得心里堵得难受。被他推出去的“花儿”在门外狂按门铃,一遍遍打他电话的时候,他正躺在浴缸里,想像自己是被宁小晚啃光了丢在碟子里的骨骸。
至此之后,宁小晚对胡际退避三舍。每次他主动跟她说话,她都像见了鬼似地面色发白,应付两句就脚底抹油。一同消失的,还有清早宁小晚的75度绿茶。胡际挺不习惯。
宁小晚来公司的第三个月,一单业务也没拉来。按规定应该辞退。公关部长跟宁小晚谈话,她眼睛滴溜溜转了半天,笑着说知道了。似乎并不为将来吃住发愁。
被胡际知道,赶紧跟老板求情,说宁小晚做业务不行,可在创意上挺有天份。老板冲胡际嘿嘿地坏笑,说“早发现你们两人的关系不一般”,既然他的左膀右臂都来求情了,宁小晚去创意部的事就定了。
宁小晚也不客气,搬着刚收拾好的私人物品径直去了创意部。收拾妥当,到胡际办公室说:“我跟自己打赌,你要还是好人就会帮我。欠我的,现在还回来了。”
胡际这次被利用得心甘情愿。宁小晚不再对他充满敌意,但也不亲近。每天泡茶时仍会捎带着给胡际泡上一杯,却一概拒绝吃饭、泡吧之类的约会。
胡际大学时,女友命他代养的一条小狗,应该是有警犬的血统。还是婴儿犬的时候,胡际一次给它洗澡,不小心洗发水流到它的眼睛里,它上来就是一口,幸亏牙没长全,否则非得血淋淋地咬下一团肉来。
胡际气疯了,从水里拎起狗来丢到3米外的床底下。没一会儿,它就呜咽着朝胡际腿上跳蹭,小样儿可怜至极。胡际用10块钱买来的吹风机给它吹干了身体,一半是因为爱女友,一半是对它无可奈何。
后来女友跟他分手,把狗狗也一并带走了。为此,胡际躲在被窝里哭了好几次。被甩都没吭一声的胡际,后来为了见一条狗去求前女友。她只送胡际一个字:“贱!”
胡际又犯了贱,宁小晚越像当初那条狗狗,他就越屁颠屁颠地想照顾她。至于怎么就一时冲动,在电梯里说爱她,胡际也怀疑是哪根神经搭错了地方。
只是,这个早晨,胡际屡试不爽的伎俩,竟被宁小晚反客为主地给霸占了。她更敢猖狂地添油加醋说自己注定不是个好女人。明摆着是不把他当盘菜,胡际理所当然的要绝望。
他甩头,昂首阔步走出电梯。心内忿忿然。
在办公室坐定,透过半虚半掩的百叶窗,胡际看到宁小晚从茶室出来,端着杯绿茶。是那种朴素的厚底直身玻璃杯。她两只胳膊支在桌上,无声地望着杯子。嫩绿的茶叶缓缓地下沉,再一叶叶地舒展。
想必今天是没有茶喝了。胡际自顾自地去茶室泡咖啡。回来的时候,宁小晚盯着他嘴唇上的伤嘻嘻地笑问:“你爱我,是真的吗?”
盯着宁小晚布满狡黠的笑眼,胡际故作失败状:“一般女人都会被我这句话拿下,今天除外。”
胡际是多么骄傲的人,宁可自我解嘲,也不肯承认被耍。宁小晚的笑顿时呆滞,还想再说些什么,恰巧几个同事进来就只得作罢。
大家早已习惯胡际和宁小晚每天早到,本没有起疑心。可接连几天看到胡际捧着咖啡,宁小晚整日又对着绿茶发呆。先前两人相好的流言渐被杜撰为胡际甩了宁小晚。据说有人深夜看到,胡际开车载着一位斯文高雅的女人回家。又有人煞有介事地说,那女人是谢总的女儿,专门从国外回来跟胡际结婚的。
宁小晚不问,胡际更无需对下属解释。两人的关系断了,是那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断。
胡际是在深夜接到宁小晚的短信的。她说:想吃海鲜了。胡际喝多了,与谢总和他的女儿谢倩。此时,他正趴在马桶边,吐得昏天黑地。看到海鲜两字,胃里不自觉得又一阵痉挛,直到吐得失去知觉。
黎明时分,胡际迷迷糊糊地要绿茶喝。睡在一旁的谢倩赶紧起床去拿。呷下一口,整个人顿时被烫得清醒过来。
胡际头晕脑胀地到公司时,已经临近中午。桌上,一杯绿茶早已变冷。跟进来的秘书怯怯地说:“宁小晚今早辞职走了。留了句话给您,说再不做戏子!”
胡际跟谢倩走进了结婚礼堂。她已经学会了泡胡际最爱喝的75度绿茶。买上等的绿茶,用水温计量出的分毫不差的75度热水。
半年后,胡际听同事说,宁小晚在家乡惨淡经营着一间茶室,很小,据说店名叫:宁小晚的75度绿茶。
胡际要来宁小晚的手机号,拨通了,却突然不知说什么好。不一会儿,宁小晚发来一条短信:“无义的戏子爱过你。”
胡际的心头一堵,猛地想到,在电梯里说爱的前一天,与宁小晚在写字楼下遇到谢总。谢总曾激奋地骂道:“戏子无义。”暗指他刚被一个女演员骗了的事情,胡际只得尴尬地笑着点头迎合。转身,却分明看到宁小晚含怒带羞的眼里闪着点点泪光。
胡际突兀地明白,当他说爱宁小晚的那刻,她该是多么惊喜又自卑地拒绝着啊。他怎么会在被拒之后,轻易地忘了自己不是想给宁小晚鼓励的吗?
他现在就要告诉她,当时的他不是那么想的!
编辑/王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