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的表现,我常分为两种,一种是“奇情”,一种是“俗情”。
奇情是一种异乎俗情的表现方式,一般人的举手投足、喜怒哀乐,按照人情之常,大家都差不多,但是奇情就做得不一样,例如汉武帝的李夫人。
中国人描写女人的美,用倾国倾城,最早就是说的李夫人。李夫人被形容为“北方有佳人,绝世而独立,一顾倾人城,再顾倾人国”,成为绝代佳人、美的偶像。可惜红颜薄命,得了要命的病,最后缠绵病床,眼看就要死了。汉武帝跑去看她,想见她最后一面,可是李夫人却拒绝了。为了给情人留下一个光彩照人的好回忆,而不是一个风姿憔悴的坏印象,她拒绝了人之常情的诀别。从俗情观点看生离死别,大家见最后一面乃情所必至,理所当然,怎能不见?可是从唯美主义观点看,却不见更好,“相见怎如不见”更好,这就是奇情。
奇情论者的价值判断,是绝世的,是独立的,它对得失的衡量与鉴定,与俗情标准不同。俗情的标准是“尽”字,奇情的标准却是“舍”字。“尽”是一切事情都随波逐流地做,做到胃口倒尽、感情用光、你烦死我、我烦死你为止,一切都不留余地,也不留余情。“赶尽杀绝”,这是俗情标准。
相对地,奇情标准却高得多,因为它能“舍”。“舍”是一种智慧、达观、艺术、决断的结合,它的特色之一是常把“进行时”转变成“过去时”,它常在俗情标准的中点上,作为终点,在“看起来还没完”的节骨眼上,戛然而止。“舍”是速决,是早退,是慧剑斩情,是壮士断臂,是功而不居,是浓抹处淡妆,是无情处有情。
介之推不言禄,是一种“舍”;鲁仲连不受酬,是一种“舍”。以他们的功德,“言禄”“受酬”按俗情标准,也是应该的,可是按奇情标准,他们进一步表现了“舍”,却是神来之笔,点睛之妙,亦见其高。
在人类历史上,有太多“舍”的动人的奇情故事,我最欣赏的一个,是唐太宗李世民。唐太宗登基后,为了特别感谢魏征、房玄龄、李靖、秦叔宝、侯君集等二十四位功臣,叫阎立本为他们一一画像,挂在凌烟阁。不料后来侯君集造反,依法非杀头不可,唐太宗对这位“朋友变敌人”的老臣的做法非常痛苦,他哭着向侯君集说:你造了反,我非杀你不可,但你是我老朋友,我不能不想起你、怀念你,我再上凌烟阁,看到你的画像,教我情何以堪?你死了,“吾为卿,不复上凌烟阁矣”!这种心胸,绝不是小鼻子小眼的人干出来的!
【素材运用】从艺术作品中可以看到大量奇情,而他们所根据的原型多半是俗情。李敖定义所谓奇情俗情,区别在对得失的衡量和鉴定,俗情的标准是尽,奇情的标准是舍。俗情是满铺,没有一点余地可眷恋,而奇情是留白,留出空间让你去怀念。奇情的解决之道如此漂亮、唯美,不由得人不向往。
【适用话题】 奇情;舍得;智慧;气度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