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难临头

李杨

一

孙老八原名叫关满盈，老家在龙水县，年轻时是个无恶不作的恶棍，后来因为缺德事做得太多，为了躲避官府缉拿、仇人报复，不得不隐姓埋名，远走他乡，躲到了一个叫玲珑县的地方混日子。他自称姓孙，排行老八，加上脸上有道长长的刀疤，所以被人叫作“孙老八”。

孙老八初到玲珑县，也曾立志改过自新，没多久，他就又和当地的混混厮混在了一起。这一混，二十几年就过去了。

这天，孙老八正在大街上游荡，被迎面走来的一个算命先生拦住去路。这算命先生白发长髯，背着一个竹筐，竹筐两侧各挂一个牌子，分别写着“算命”、“祛病”。他盯着孙老八脸上的伤疤，说道：“这位客官，我看你我有缘，我给你免费相个面如何？”

孙老八正闲着没事，他呵呵一笑，说道：“好啊。”

算命先生盯着孙老八的脸看了一会儿，说道：“客官，你这面相可不太好，三年之内，必有大难临头。”

孙老八听了指着算命先生骂道：“你这臭算命的，这样咒老子，想让老子掏钱消灾是不是！就这两下，老子早玩过了……”

“不信也罢。”算命先生背起竹筐，摇头离开了。

这之后，这位算命先生并没有离开玲珑县。他不仅会算命，还精通医术，靠着这两样本事，逐渐在玲珑县城站住了脚。因为他算命和治病的本事都很高，人们便称他为“老神仙”。

真是天有不测风云，半年之后，孙老八突然患了怪病，行走不便，口歪眼斜，病情一天天严重。孙老八想，自己这下恐怕要完啦。

让孙老八没想到的是，这天，曾被他奚落的老神仙竟然找上门来，进门扔下三包草药，对孙老八说：“熬汤药吃上三个月，病就好了。”还没等孙老八道谢，老神仙就转身走了。

药吃了两个月后，孙老八病情好多了，他上街找到老神仙，一头磕到地上：“您真是神仙啊，我果真遭了大难，也幸亏您救我，才保住这条命，我该怎么报答您啊！”

老神仙哼了一声，说道：“这病算什么，你的大难还在后头呢！”

孙老八惊得张大了嘴巴，说道：“那怎么办？求您救我一命啊！”说完倒地便给老神仙磕头。

老神仙冷冷地说：“你作恶太多，想活命只有一个办法，就是到七百里外的断仇崖，了结今生的债，祈求上天饶恕。”

孙老八一惊，他连自己以前做过的恶都能算出来！不由说道：“等我病好了一定去，不过那个断仇崖在哪里？”老神仙说：“到时候我与你一同去。”

孙老八感激地说道：“我孙老八上辈子积了什么德，承蒙您如此搭救……”

算命先生不耐烦地说：“我去那儿不只是为了你，也是为了了却自己的心愿。”

二

半个月后，孙老八又来到了老神仙的摊子前，跪下磕头道：“老神仙，您说得太准了，这回我的大难果然来了！”

原来，孙老八病情日渐好转，来了兴致，就到赌局借钱押了几注。刚开始手风顺得很，赢了不少，后来他想来把大的，没想到手气却坏了，不仅没赢钱，还输了不少。开赌局的王老大说，一个月之内不还钱，就要卸孙老八一条腿。在这么短时间内，孙老八上哪儿弄钱去？

“趁着日子没到，先去断仇崖祈求上苍保佑吧。”老神仙说。

可孙老八却摇头说：“要能出了这县城，我早跑了。您不知道，这王老大势力大得很，他专靠放高利贷赚钱，出城的路口都有他的人把守，我要是被抓住，就死定了！”

“就是城南那个瘦高个子的王老大吗？”老神仙问。“是。”孙老八垂头丧气地答道。

老神仙掐指算了算，凑到孙老八耳边说：“办法倒有，那就是你得犯点儿事，把自己弄进大牢里，关个一年半载的。”

孙老八说：“这倒不难。可我出来之后怎么办？”

老神仙说：“你按我说的做就是了，出来之后自然就没事了。”

孙老八依言而行，故意犯了个偷盗罪，在大牢里关了一年。出狱后，他听到了一个惊人的消息，王老大竟然死了！

原来，在孙老八惹上王老大之前，王老大就找老神仙看过病。老神仙看王老大的病情，知道他顶多再活半年，所以就让孙老八到牢里躲了一阵。

“神仙啊，您又救了我一命！我就是做牛做马也报答不了您的大恩呀！”孙老八感激涕零。

“先别谢我，你的大难还在后边呢。”老神仙不屑地说。

孙老八吓得脸色煞白，说：“那怎么办？”

老神仙说：“没别的办法，只能跟我去七百里外的断仇崖祈求上苍。”

孙老八坚定地说：“那好，我们什么时候动身？”

老神仙说：“明天就动身！”

三

孙老八原以为自己去一趟断仇崖，就会彻底得救了，可他没料到，因为边关战事紧急，县令奉命在县里抽调五千名青壮年去前线打仗。就在动身前往断仇崖的前一晚，孙老八被抓到了县衙。

过了两天，五千人凑齐，孙老八和众人被官兵押送着出发了。

在路上，孙老八叹道，上了战场能有几个活着回来的，这次大难真的来了，恐怕老神仙也救不了自己了。难道自己的命注定要枉送在战场上？孙老八心有不甘，这天夜里，他趁守卫不备，偷偷从军营里溜了出来。

逃兵一旦被捉住，可是要杀头的。孙老八哪敢停歇，他一直跑到天明，估计跑出去几十里了，才松了口气，一头扎进路旁的草窝里，睡着了。

“孙老八，起来！”孙老八听到喊声睁开眼，被吓出一身冷汗，只见眼前是四名魁梧的官兵。没等孙老八开口，官兵们已经将他五花大绑，捆在马背上。

“这是要带回军营斩首示众啊，吾命休矣！”孙老八吓得失魂落魄。但令他惊奇的是，这四名官兵带他去的并不是军队大营的方向，而是回了玲珑县。

孙老八被带到县衙后宅，一进门，看见的竟是县令和老神仙。还没等他开口，老神仙就对县令说：“大人，这个人正好！，，县令听了，笑着挥挥手，叫手下把孙老八带走了。endprint

孙老八被带到了一个干净宽敞的屋子里，每日好吃好喝，唯一不好的就是，每天有人用针扎孙老八的手指，从他手上取几滴血。

后来，孙老八知道了事情的前因后果。原来，招兵那几天，正赶上县令七十六岁的老母亲得了急病，县令听说过老神仙的名声，就请他来看病。老神仙说，老太太的病倒好治，不过需要一味药引，那就是一个脸上有刀疤的人的血。用此药引者，寿命将到八十以上。老神仙推荐说，征募的兵汉里有个叫孙老八的，便是这样的人。县令下令召回此人，于是兵士们便飞马追回了逃跑的孙老八，把他带回了玲珑县。

一个月后，老太太的病好了，孙老八得到重赏回了家。多亏了老神仙，竞又因祸得福，孙老八感激地来给救过自己三命的老神仙磕头。没想到老神仙竟又是那句话：“你的大难还在后边呢！”老神仙的神通，孙老八已多次领教，这次他没有迟疑，说道：“老神仙，求您带我去断仇崖，我再也不想遭难啦！”

“好吧。”老神仙点点头。

四

孙老八用县令给的赏钱买了两头驴，然后请老神仙一起骑驴上路了。想到不久之后，自己就将化险为夷，孙老八喜上眉梢。而老神仙也像是即将了却自己多年心愿似的，心情格外愉悦，一路上两人相谈甚欢。

孙老八对老神仙说：“老神仙，我对您真是佩服得五体投地！我之前不信命，觉得算命先生全是骗子。碰到您我才知道，这世上真有知过去晓未来的神人啊！”

老神仙呵呵笑道：“那你以前是否算过命？”

“算过一次，不过那个算命先生跟您差远了！”孙老八笑道，“亏得他还自称‘神算呢！”

“哦？”老神仙很有兴致地看着孙老八。

孙老八讲起了往事：“老神仙，我原名叫关满盈，当年坏事做了不少，后来就改姓埋名，逃离了家乡。当我在一个叫大王庄的地方歇脚时，碰上了一个算命先生，他自称‘王神算，给我算了一卦，说我得赶紧离开大王庄，不然必将横死此地。可我偏偏不信邪，那天晚上，我在大王庄连偷了好几户人家，虽然在打斗中脸上落下了这道疤，最后却并没有横死，反倒是靠着在大王庄偷来的钱，在玲珑县站住了脚……那个算命的，真是满嘴胡言！”

看着老神仙听得津津有味，孙老八的脸上满是得意。

又行了几天的路，老神仙神情突然严肃起来，他对孙老八说：“不好！怕是到不了断仇崖，你的大难就要临头了！”

孙老八慌忙滚下驴背，给老神仙磕头：“老神仙千万救我一命啊！”

老神仙叹道：“都怪你这辈子作恶太多！看来你想活着到达断仇崖，办法只有一个了。”孙老八乞求道：“求您快说！”

老神仙说道：“为了向上天表示诚心，你要蒙了双眼，绑了双手，然后一路大呼‘关满盈前来断仇崖谢罪！直到抵达断仇崖之后方可停止，这样你或许能活着抵达断仇崖。”

“好！”孙老八在老神仙的帮助下，蒙了双眼，反缚双手，骑上驴，呼喊着“关满盈前来断仇崖谢罪”，跟在老神仙的驴后面，一路奔向了断仇崖。

终于，在老神仙的指点下，孙老八安全抵达了断仇崖。老神仙解开孙老八的蒙眼布，对他说：“你大概不知道，这断仇崖原本不叫断仇崖，因为崖下的村庄，也就是我们刚才经过的那个村庄，发生过一起灾祸，这悬崖才得此名。”

“哦？”孙老八顿生好奇。

这时突然有嘈杂的人声传来，孙老八回头一看，竟然有上百号人正顺着山路奔来！

老神仙说道：“崖下的村庄，不是别处，正是大王庄！而我，不是别人，正是当年被你耻笑的王神算！”

孙老八大吃一惊，脑子都不会转了。

这回轮到老神仙讲起了旧事：“那年，大王庄来了一个外乡人，我看此人面带煞气，就给他算了一卦，故意说了些恐怖的卦辞，希望把他吓走。没想到，他竟不为所动，反而连偷数家，导致好几名村民因为损失了毕生积蓄，跳崖而死，断仇崖也因此得名。当村民听说我给此人算过命，他们恨我没有预见灾祸，竟砸了我的招牌！后来我得知贼人就是龙水县的关满盈，本想找到他为村民报仇，却因愤恨过度，一病不起。多亏一位神医救了我的命，之后我跟随他学了治病救人的本事，然后云游四方，只为了将贼人活着带回断仇崖，让村民们来处决，给枉死的冤魂一个交代！”

看到村民们走近了，老神仙幽幽地说：“大王庄的百姓听说关满盈来断仇崖谢罪，便都赶来了。虽然过去了二十多年，但你的罪行并没有在他们心中消散！恶有恶报，关满盈，当年我说你将横死此地，并没有算错！今天，你才是真正的大难临头！”

关满盈被村民们剁成肉酱，扔下了断仇崖。“关满盈将要横死此地”的断言得到验证，王神算又被村民们尊为“神算”。年迈的王神算留在了家乡大王庄，然而他却把“算命”的招牌换成了“治病”，因为他觉得，虽然天地运行有道，但是人心却难测，与其摆弄玄虚的卜术，倒不如治病救人来得更实在……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