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宿北山

包正礼

第一次去北山时，我还在一所偏僻的山乡当教师。

兴许基于僻乡寂寥单调的生活缘由，那年盛夏的一个丽日，我们这群青一色的山乡教员们在一番嘻嘻哈哈的吵闹声中，急不可耐地爬上那辆康明斯大卡车，随着车轮扬起的一阵尘土，晃晃悠悠地驶向西山哑豁口。随后在一番颠簸中，蠕出那条蜿蜒迂回的砂石路，急切朝县城平坦的公路驶去。

汽车绕过县城，折向一条东去的柏油公路。习习晨风中，路旁一株株闪亮的青杨枝叶犹如串串透着光泽的绿珠，在斑驳陆离的光晕中极力展显着它们婀娜的姿态。一片片葱绿的麦田在飞速的车窗外化为闪闪烁烁的七色调板。在我们顾目流盼的视野间，就像一个个顽皮的孩童匆忙向车后飞奔而去。

就在我们如痴如醉沉湎于田园美景之际，视野间忽然奔窜出一片绿茵茵的草地来。草地上撑起了几顶五彩斑斓的帐篷。旁边架起的两台锅灶间炊烟袅袅，人影晃动。几位着装时髦的青年妇女，手挥彩扇，摆动着腰肢，正兴味盎然地跳着欢快的秧歌。不知是我们这些久居大山的青年少见女人之缘由，还是被眼前的热闹氛围所感染了，车上顿时响起一片不绝于耳的哨音。有甚者竞向那群跳得欢畅的妇女们投去一个连一个的飞吻，直逗得那群妇女们兴奋不已，大有跳过麦田跳上车来的气势，以至于我们的行车离开她们很远时，依稀还看见她们手中挥舞的彩扇。

由于谁都没去北山，汽车翻过几座大山之后，大家便急不可耐地纷纷探起身子，向前方寻找北山的影子。行车经过几个急切的拐弯后，在飞速而下的路旁两侧，出现了大片郁郁葱葱的森林。尤其是北边漫山遍野的柏树，不时引起车内一阵阵惊奇的嗟叹声。

车到北山景区大门口时，管理工作人员正忙着准备关门下班，当看到我们载着满满当当的一车人时，几位工作人员说什么也不让进。主要原由是怕我们在景区内生火。但最终经不住几位巧言善辩之士的百般纠缠，只好拉开栅栏门，默然放我们进去。身后传来一阵叮嘱声：里面不许生火做饭啊。但我们一进入林区内部，将他们的叮嘱早已忘得一干二净。

浩大的森林中，汽车犹如一只甲虫，经过几段蜿蜒的爬行后，终于在一处空旷的林区间停了下来。林区右侧是一条波涛滚滚的河流。后来才知那河流是北山林区的主流。也有人说它由于流经浪士当景区，故名浪士当河。

未等我们卸下车上的所有物件时，沉沉的暮色已从北山西边急匆匆地覆了过来。影影绰绰的林区间同事们忙着搭帐篷，架锅灶，准备生火做饭。有人在河畔的空地上早早地燃起了一堆篝火。那些劈啪作响的干柴喷溅起一缕缕灼红的火浪，将周围映照得一片明亮。就在大家忙碌之际，林区不远处忽然闪过一道手电光束，随即有人惊恐地喊道：“护林员来了”。一时间，大家手忙脚乱地抛水灭火。仓促之下，有位同事竟将那根燃得正旺的柴棒推进了河里。瞬间，四周变得一片漆黑，大家屏神凝气等那“护林员”来处罚。然而过了很长时间，那光束一阵忽明忽暗之后停在原地不动了。接着，一个声音顺着林隙传来：“喂，你们在哪儿啊？”此刻，大伙才明白原来是自己人，于是，大家又在一番埋怨和嘲笑声中起火造饭。我们几个也赶忙把刚才熄灭的篝火，在一阵阵呛眼拭泪的噗噗吹声中重新燃了起来。

不记得那晚煮的羊肉是啥味道，只记得我和一位要好的同事每人只夹了一小块后，没再动筷子。后来，等大伙围坐在篝火四周，就着熊熊火光和热气，吆三喝四地将仅有的四瓶互助大曲喝光之后，一个个带着几分兴犹未尽的无奈情愫，缩进了各自的帐篷。我和那位同事脸上也洋溢着几分滚烫的酒晕，静静围坐在篝火旁边，盯着串串摇曳的火光不肯离去。这时一轮朗月远远地从河东面的山头上悄悄探出头来，将一束洁白的光芒投进密林，投向汩汩清澈翻滚的浪花涟漪间。

沉沉的夜霭中，我仰望着河谷四周高远的苍穹，没有一丝睡意。先前的那份热闹氛围也在此刻渐渐散尽，身后几个帐篷内闪烁着点点烛光，几位不胜酒力的同事忽高忽低地漫起了花儿。静谧如水的夜晚听着这些散淡悠扬的花儿，端详着影影绰绰的浩淼森林和一侧响彻林区的河水，不免让人心问悠悠地多了几分朦胧而醉人的幽思。

黑魃魃的山岭上轻轻柔柔地飘过一丝细风，清朗透熠的皓月下，继而扯起一片连绵起伏的翳波，像是怕谁偷了这片多情的葱郁似的，趁着夜幕还未布满天宇之际将它们轻轻裹将起来。月影婆娑的密林也似乎蒙上了一层轻纱，悄悄地沉湎于安详的梦境之中，惟恐有人扰了它们的美梦。仅留下那些被月光逗惹的闪着光斑的一两片灌丛叶子，闪耀着俏皮的身影似乎迟迟不肯入眠。

置身这样一种幽静的自然夜色之中，自然最引人无限遐想的便是这条淙淙有声的河流了。旷幽的密林山谷问，不知它们源自何处，但在这里交织成一曲最富有感染力的悦耳音符。热情而激荡地流淌在山谷之问，流淌在每个人心神之间。它们清澈晶莹，碧玉妩媚，宛如山野间婷婷走过的一位清纯少女；它们俏皮而热闹，不甘寂寞，又如大山深处欢腾奔涌而来的一群烂漫孩童，用好奇的眼睛细细洞察着外面华丽的世界；它们更像一位多情的歌者，携带着馥郁的芳香，在蜿蜒缠绵的山谷密林间留下阵阵婉转的歌喉。

当我和同事遥望着东面高耸的山峦，痴迷沉静在林区夜色的遐想中时，篝火散尽最后一片热浪和光亮，悄无声息地将我们送进了沉沉的夜色之中。经不住后半夜凛冽的夜风和潮露的一次次袭击，我和同事匆忙爬进身后的帐篷，在一片酣然的熟睡声中，摸得一席空地，沉沉睡去。等第二天我俩醒来时，大家早已经离开帐篷到远处的林区游玩去了。我俩也匆忙地洗了一把脸，踩着一片融融的晨曦，走进林间细心观赏林区的美景。

在一片稀疏的林荫间，我依稀看见有一大片时隐时现的红色，非常引人注目。经不住这份润色的诱惑，我便急切飞奔过去，走到近前才看清那里生长着一大片鲜红的野草莓。颗颗鲜红欲滴的野草莓在晨曦中透着耀眼的光泽，难怪从遥远处便能一眼看得见。这些野草莓成了我们那次从北山带回的惟一特产。

从北山回来后的无数夜晚，我依然沉醉在北山幽静安详的美妙梦境中。依稀觉得自己在一轮清朗的明月下，静静聆听着身旁汩汩有声的河水，仰望着对面一道高耸的山林和四周开阔的苍穹，悠然兀思。多少个日子里，那恍如梦境的幻觉也久久不曾消退。以至后来一次回到老家，一个月色朦胧的夜晚，望着老家对面朦朦胧胧的北山轮廓时，还仿佛觉得自己在北山林区的某一隅，山下是一条清澈透亮的河流，周围是月色掩映下的一片片茂林……

【责任编辑 柳小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