社会转型背景下的思考——论宋志军的小说创作

2015-01-31 12:33冯庆华
周口师范学院学报 2015年6期
关键词:志军

冯庆华

(周口师范学院 文学院,河南 周口466001)

宋志军(笔名莲溪生)的小说在“中原作家群”中应该是很有特色的。正如任动在一篇关于宋志军长篇小说《上天堂》的书评中所说,河南作家从李準、张一弓,到李佩甫、张宇、邵丽、孙方友、墨白,无不是以乡土小说擅长,城市小说创作则一直是“中原作家群”的软肋,缺少文质兼美的优秀作品,并认为“在这样的背景下,莲溪生的长篇小说《上天堂》,表现城市特有的文化景观,表达城市人的心理与精神”,对于“中原作家群”的城市小说创作有着重要突破,具有突出的认识价值和审美价值[1]。这篇文章看到了宋志军小说中对于城市的关注,肯定了他在城市题材方面的突破和成就,这当然没有问题。但对于城市的关注和书写明显不能概括作者思考与写作的全貌,或者说对于城市的关注仅仅是他思考链条中的一环。宋志军对于当下思考的领域和传达的方式是相当多元的,本文试图从以下几个向度,对宋志军的创作轮廓加以勾勒。

一、题材及言说

宋志军写作题材明显是多元的。在他的小说集《山里的女人》中,几乎每篇都涉及一种全新的题材。《王大志的远大理想》以第三人称讲了一个发生在装裱绘画界的故事,描写了一个开装裱店的画师,他有欲望,在多次接触后对肖玉洁想入非非,甚至差点出轨。他又是一个充满正义感的人,收留孤寡老人,劝妻子接纳从小没有养育之恩的岳父,为救肖玉洁用砚台砸破了李兴库的脑袋。这样一个王大志最后终于在经验中顿悟,突破了绘画中的瓶颈。《山里的女人》发生在皮革界。作者以第一人称“我”讲述了“我”第一次和小叔钟武去临夏收购皮革,从而邂逅哑女的故事。作者这里很推崇西部男人在极端困窘环境中的诚实守信和女人对丈夫的忠贞,表达了自己对于这种世外桃源式的淳朴人性的留恋与向往。他的小说也有类似于鲁迅《故事新编》的民间故事的改写,如《后羿射日》,这里表达了作者对于情感与欲望的一种思辨。前半部分故事的发生都比较正常,直到嫦娥因一时贪心吃了两颗仙丹成为仙人,故事的主题开始与传统主题发生歧异。传统故事中是谴责嫦娥的自私,从此广寒宫中形单影只,而后羿是怎么样的心理就没人知道了。而这里作者写到了嫦娥的“泪”,不仅仅是因为此时的孤独冷清而悔不当初,实在是内心真的仍然深深地爱着后羿。后羿也没有因为嫦娥的自私行为一定要置她于死地,最终因为对嫦娥的爱而放弃了对她的惩罚。

宋志军作品涉及了多种题材,但我们读过后能感受到,或许与作者成长过程中的农村背景有关。作者每每写到乡村题材时,笔下便洋溢着浓浓的情感,当然这是一种百感交集的情感。这类作品很多,《两个人的村庄》写到村里两个辈分很高的老汉,在传统社会中都是大能人,二人一生互相不服气,到老了二人却成为儿女亲家,两个人所擅长的技艺在新的时代不再吃香,此时二人反而成了两个最相熟的人。

《乡村人物》中,宋志军更是以饱含深情的笔调叙述了几个人物故事,表达了作者面对农村的复杂情感。少年秋的父亲被划成右派,出于童心的驱使折了几个细树枝扎成环状,被村里光棍胡孬恐吓要送到公社罚钱,因恐惧躲起来冻饿而死。三婶独自把儿子拉扯大,给儿子娶了个贤惠媳妇秀秀,可是后来因为秀秀不会生孩子,便让柱子离婚娶了金桂。金桂果然生了娃,却全不像秀秀般孝顺。三婶在苦累与伤心中很快苍老下去,不到60岁就死了。死前还在喊着“秀秀”。刘犟筋则是个脾气死犟的人,就是认死理,在旁人眼里似乎不通人情,但恰恰是他的存在,让他的村庄与“猪庄”擦肩而过,“文革”中只有他敢于抵制那种泛滥的形式主义,当自己儿子欺负别人时,他总是安慰别人;同样因为犟,儿子们都和他处不好,最后孤苦伶仃死去。还有“老友”“鬼屋婆婆”“池塘边的马老三”“金钻和石头”“表哥与干哥”,这些人物都是乡村中的记忆,这些记忆基本与政治无关却与伦理有缘,算是作者对于村庄不同层面的观察。另一系列小说《世情物语》也与上文类似,讲述了一些村中的奇闻逸事,《酒友》《玉镯》《老人和狗》等,这些事情有些与时代紧密相连,有些则纯粹是作者对于往事的缅怀。

即便是被任动认为有意写城市的《上天堂》,我们仍然可以看出作者对于农村的用情之深。这部长篇小说讲述了一个发生在杭城的故事,故事围绕其中的主要人物钟欣翰、叶知秋、单雪等人展开。钟欣翰虽说生活在杭城,但他老家却“住在离镇子还有一里多地的村子里”,所以他对于乡村有种特殊的亲近感。他常常回忆起故乡农村的年味,回忆起幼年在村里池塘里抓鱼的快乐,甚至幻想有一天退休之后能够在家乡承包一个鱼塘,养鱼垂钓。这些都应该与作者的成长和经验有直接关系。

宋志军关于官场题材的小说也别有风味。如《官场呓语》系列,讲了一系列官场相关的人和事,传达了作者对于官场现象的体悟与思考。其中《书痴》讲了地产商想尽办法行贿的故事,《居安图》描绘了一个官员家中失窃却不敢报案的心理,《面子》《高招》《罗锅》《屁事》等有对于官场中人性异化的展示,其中对个体患得患失、欺上瞒下的描写惟妙惟肖。《官场呓语》里《会飞的人》《移动的井》《答谢》《戒烟不戒酒》《老干部病房》等篇目,则从不同层面揭示了官员的隐秘心理。因为作者的职业,他似乎对这些官场的各种现象或丑闻耳熟能详、如数家珍,读之让人深思。

二、人性探索

宋志军有意对人性中的复杂内涵做出探索,努力突破人物简单化、脸谱化的局面。如对于钟欣翰这个人物,他的身份是一个大公司的总经理,一个在商场上运筹帷幄、叱咤风云的人物;在道德上他存在着诸如包养小三、婚外情等有悖伦常的行为。这两种表现在传统社会中常常集中一个人身上,成为“富而悖德”的典型。钟欣翰的悲剧性结局正应了宋代胡宏所言,“有德而富贵者,乘富贵之势以利物;无德而富贵者,乘富贵之势以残身”。但作者没有简单地把钟欣翰塑造成一个肤浅薄幸之人。他一方面醉心于与单雪的缠绵悱恻,也有与小提琴手冰冰的情感碰撞,但他对于自己的家庭是负责的。他很清楚,妻子是一个贤惠、忠贞的女子,为家庭付出了很多,他也很爱自己的妻子。但他就是不能控制自己对单雪的那份情感。于是他陷入一种极度的矛盾之中:“他既渴望爱情所带来的快乐和激情,又不愿放弃现实中的一切。他觉得自己并非没有责任感的人,因此他努力地做好他在生活中的一切角色,在公司做经理,在父母面前做一个好儿子,在妻子面前做一个好丈夫,在女儿面前做一个好父亲。他努力想把自己的感情生活与现实生活分开,却发现总也做不到。”[2]95

还有对于单雪的塑造也是做到了尽可能的客观全面。作者没有因为单雪在歌厅里从事色情服务而把她描写得多么不堪,作者挖掘了单雪的复杂内心,以及她如何走到今天的原因。作者以倒叙的形式展示了她的成长经历,剖析了单雪的性格形成与她幼年时缺乏父母的爱抚很有关系。孤独的女孩从小与老鼠为伴,尽管后来跟着爷爷奶奶度过了一段正常的家庭生活,但母亲的到来打破了这种平静。母亲把她带走了,却没能照顾好她,残暴无良的继父把她推进了火坑,她后来就成为胖子的泄欲工具和发财工具,直到遇到钟欣翰,这种悲剧才结束。“孤独,让一个幼小的女孩心理有点扭曲”,作者在这里发的一通议论在明示着他的人性思考:“家庭的破碎往往会带给孩子不幸。他们失去了家庭的温暖和父母疼爱,不仅心灵受到很大的伤害,而且身体也受到伤害。当两个人因为感情不和或其他原因离婚时,有谁知道受到最大伤害的其实是孩子呢。人生短暂,相聚是缘,为何不能珍惜一世姻缘呢。情感固然是人生很重要的东西,但又有什么情感值得因为他而使家庭破碎,让孩子遭受不幸呢。单雪的不幸难道不是她的家庭带给她的吗。”这段话甚至带有社会教育意义,是作者对于家庭教育的思考。在《王大志的远大理想》中,作者也有意对人的心理做出种种暗示。如“他(王大志)一向不修边幅,不知为何却特别在意自己在肖玉洁面前的形象”。不过这种暗示很多时候显得过于刻意。《庭前昨夜梧桐雨》是一篇可以对人性进行探索的作品,也是一个“回望青春”时永恒的主题。这里展示了一个女性青春期前后对于“情”的感悟。已婚的“她(小兰)”在医院实习时偶遇大学生秦天,因彼此爱得疯狂,导致家庭破裂。对此她无怨无悔,但当她离婚后希望与秦天结婚时,秦天却失踪了。“她”离开了家乡,到一个海滨城市的私立医院工作,希望忘掉以往的伤痕。20多年后,秦天的电话再一次打破了本已平静的生活,让她内心重新燃起爱的火焰。他们约好在大门口见面,然而当她走向秦天,秦天却没有认出“她”。类似的场景在师陀的短篇小说《一吻》中也都出现过。这是一个历尽人世沧桑后的个体对青春时期情与性的重新审视。

《杀猪记》也是如此。苏家卫与他的儿子苏浙,父子两代的婚姻都不完美,苏家卫的妻子做过卖淫的行当,苏浙的女友也因为经济问题从事过色情交易,后来又因为金钱的诱惑离开了苏浙,被一个中年人包养起来。但这里作者并未因两代女性道德缺憾而把她们简单化。作者试图探讨人性中的复杂,尤其是金莲,她一方面在丈夫外出打工时与杀猪的王大壮同居在一起,但看到丈夫拿刀来找王大壮时,“她渴望着家卫能冲上前来,狠狠地揍王大壮一顿,然后她就跟他回去。他同时也渴望王大壮勇敢地站出来,把家卫赶回去,把自己继续留在这里”。但二人没有因此打起来。一方面苏家卫去找杀猪的王大壮本身就是碍于面子勉强过去,另一方面杀猪的王大壮看到苏家卫的杀猪行为吓得魂飞魄散。于是金莲很失望,这两个男人看来压根就没有打起来的想法。“她觉得自己心里一阵悲苦,是的,她是一个荡妇,本来已经没有太多的脸面可讲,可她内心深处还是希望有一个男人真正在乎她”[3]81。就连在《后羿射日》中,作者也对传统的神话故事进行改写,试图还原人性中的复杂,使其更符合真实人性。如上文所述,作者传达了一种爱情观,爱并非那么简单和单纯,爱有时可能和欲望交织在一起。欲望可能一时蒙蔽人的双眼,但爱却可以弥补这种缺失。

尽管作者试图多角度展示一个人,避免武断和以偏概全,但因为作者业已形成的价值观和情感倾向,导致他对自己喜欢认可的人物过于美化,而对于自己讨厌的人物则有意进行了丑化,最终仍然没能完全突破脸谱化的习惯。如他对《上天堂》中的“胖子”形象的描写就进行了丑化,其中用的很多词语都带有强烈的感情色彩。写到“胖子”的出场,介绍他曾经是一个包工头,因为讨要工程款,把对方老板给打伤了,被判入狱两年。后来写到胖子基本上都是带有憎恶情感的词汇,如胖子原来就是“吃喝嫖赌无恶不作”,“她不知道这个可恶的家伙自从进过监狱后,变得比以前更加坏了。他占有她的背后还有更加丑恶的目的”,“胖子不仅人长得丑,而且为人十分粗俗,他整日除了喝酒打牌,没有干过多少正事”,“这个卑鄙的家伙,从一开始就欺骗了她”,等等。

这些说明作者对人物的塑造和描写是有着自己强烈的情感倾向的,或许这其中有作者的正义感在涌动,但凭借自己的情感来对人物进行价值判断,很容易导致人物塑造的简单化和脸谱化。因为作者用自己的思考对各种人物进行了定位和价值判断,读者在阅读的过程中就很容易被这种评价所引导,导致对人性思考难以向更深处开掘。同样因为这种对主题的直接展示,让读者缺少了对作品的端详和思考,难以直接抵达作品的核心,从而让作品缺少了一部优秀作品所应该具备的蕴藉与含蓄。

三、时代思考

宋志军关注并思考着这个时代,作品传达了很多自己对于当下社会、人生、人性的思考。他这样比较社会转型背景下南方人和北方人的区别:“解放思想都喊了几十年了,可南方发达地区的人们是真解放。他们对待上级的政策和文件,习惯于在字里行间之外找机遇,注重于国家没有禁止什么,奉行的是法无禁止即可行。这与北方落后地区对上级文件精神传达不过夜,落实不走样,在字里行间里面找精神,专注于国家禁止什么,不敢越雷池半步的做法形成了鲜明的对比。南方人是摸着石头过河,北方人则是摸着枕头天明了。南方在发展经济上起速快,停得慢;北方则是起速慢,停得快。”这大概源自于他的职业性思考,因为工作原因,他对地方的经济发展以及影响经济发展的诸种因素都有自己较为深入的思考,也属于正常。让我们看到作者的复杂与深刻的并非这种出于职业性的思考,更多是他那种对转型时代的急剧变化中失落的环境与人性的忧虑。

《上天堂》中钟欣翰回乡的途中,回忆起儿时在乡下池塘里抓鱼的喜悦,甚至到后来还常常想,等到自己老了,就在这些水塘边选择一处,“盖上几间房子,然后在水塘里养上鱼儿,过一种淡定的农家生活”。但他随即从“梦境”中醒来,因为如今的家乡,“池塘已经被填平了,沟也窄了、浅了许多,也没有记忆中那么多水了,即使夏季下大雨,却再也不能从水里捉到鱼儿了”。儿时的村庄和那些趣事只有铭刻和停留在大脑里,作为一种美好的记忆。这是一个时代的主题,并且这种主题把时间与空间很好地结合在一起。

我们平时听到的所谓社会转型等很多词语与现代、后现代相关,我们只看到卡夫卡小说《变形记》、卓别林电影《摩登时代》中对于个体在工业时代被异化的直接或间接的表现。或者看到萨缪《鼠疫》、萨特《恶心》中传达的个体孤独与焦虑,毕加索画中立体主义手法传达的独特感受,抑或中国现代主义作家徐星、刘索拉、残雪、余华等对于这种现代主义感受的中国区域化表述。但这种感受在河南作家的作品中,除了刘震云之外还是很少写到的。这其实也说明一个问题,在全世界都在从传统转向现代的过程中,河南尤其是周口这样的地方,迈向现代的脚步要慢一些。但从传统向现代的转型毕竟是这个时代的大趋势,尤其是在现代工业浪潮、信息技术浪潮越来越凶猛的情势下,整个世界已经变成一个“地球村”,任何地方、任何个人在这个大潮的侵袭下,都难以置身事外。

钟欣翰的感受其实就是在这样一个时代背景下的遗憾。他其实是一个时代的弄潮儿,站在峰头浪巅、呼风唤雨,但他没有意识到自己的异化。这是很普遍的一种时代现象。很多人似乎靠自己的精明与努力成为一个成功者,但这种成功是一种价值体系迷乱后的成功。他们在时代潮流中失去了自我,随波逐流。但因为迷失了方向,最后的触礁和沦陷也是必然的了。钟欣翰尽管在回家的路上常常被儿时捉鱼的欢乐唤起某种温情,但他似乎更沉迷于权力与欲望,他在时代营造的虚幻的氛围中迷失本性,也因此丧失了精神家园,最后的结果也算是对转型时代下迷失自我的个体命运的暗示了。

这类作品很多,题材也涉及诸多领域。有关于社会转型背景下的农村,如《两个人的村庄》,其中固然是一种对于两个老汉矛盾的发生、发展与解决过程的讲述。但这个故事是发生在社会转型的大背景下的,因而也就有了与以往作品不同之处。两个人的矛盾虽然化解了,但二人在村中得以扬名立万的农活技术却已经不能适应新的社会。《疑似事故》中则讲述了在大背景下工厂发生火灾后,各级领导围绕逃避火灾责任而进行的表演,这种表演在现实中如此普遍,似乎大家都已经习以为常。

四、叙事的界限

宋志军的小说中尽管试图对人性和社会做出客观的评价,但长期以来养成的伦理观念仍然很浓。这种现象在20世纪80年代中期之前的作品中比较常见,当然根源可以追溯至中国传统章回小说,甚至中国人的传统文化心理。中国人一般较少有超越功利的、独立公正的价值观,表现在现实生活中就是在关涉物质时唯利是图或仅仅凭借自己的好恶,在关涉对一种现象作价值判断时非此即彼、非好即坏。这也是周国平对近代中国哲学的概括。中国不缺乏所谓政治哲学或道德哲学,缺乏的是那种超越功利的唯精神的纯哲学境界。所以,作者在叙述一个事件或一种现象时总是基于传统道德伦理的很鲜明的褒贬态度。这种态度反映在文学创作中的极端案例就是“文革”时期“样板戏”或“样板小说”所采用的“三突出”、“三陪衬”、人物塑造“脸谱化”的创作方法。如果描写一个自己“欣赏”或符合某种标准的人,就用一系列赤裸裸的“伟光正”“高大全”之类所谓“褒义词”,反之则是贬损、嘲讽,用一些“奸”“恶”“丑”之类的词语。就是作者本来在叙述一个故事,但作者不是站在一个客观公正的立场来讲述这个故事,而是带有强烈的感情色彩。像传统章回小说中,作者讲到正面人物的出场都是风流倜傥、貌似潘安,讲到反面人物的出场则是贼眉鼠眼、行为猥琐,所谓生、旦、末、净、丑这些传统戏剧的脸谱便与此相关。到“文革”时期的作品中发展到极致甚至只剩两种脸谱,英雄浓眉大眼、声音洪亮、义正词严和反面人物贼眉鼠眼、行为猥琐。连一个现实生活中最普通平常的“中间人物”的出现都显得难能可贵。

这种写作方式直接影响了后来的相当一部分作家,表现出来的主要特征便是作者喜欢在叙事过程中突然站出来,对于叙事过程中出现的人物和事件进行点评甚至价值判断。比如路遥在《平凡的世界》里的叙事,读过的人一般都印象很深,路遥很习惯于在作品中人物经历坎坷遭遇后,发表一段议论和点评。如讲到孙少平在学校的艰难生活,作者评论道:“但是对孙少平来说,这些也许都还能忍受。他现在感到最痛苦的是由于贫困而给自尊心带来的伤害。他已经十七岁了,胸腔里跳动着一颗敏感而羞怯的心。他渴望穿一身体面的衣裳站在女同学的面前;他愿自己每天排在买菜的队伍里,也能和别人一样领一份乙菜,并且每顿饭都能搭配一个白膜或者黄馍。这不仅是为了嘴馋,而是为了活得尊严。他并不奢望有城里学生那样优越的条件,只是希望能像大部分乡里来的学生一样就心满意足了。”这种叙事模式直到20世纪80年代中后期才得以改观。比如新写实的出现,在“新写实”作家刘震云、池莉、刘恒的笔下,人物都是因为某种内在的欲望而忙碌和生活,他们做的事无所谓崇高,也无所谓卑劣,都是源自于一种得失权衡后的选择。他们或许曾经崇高、有理想,但一切在现实生活中都消磨殆尽。

宋志军的小说中一方面有不少新的叙事元素,同时既往叙事范式的影响在他的作品中仍然比较明显,他总想自觉不自觉地站出来表达出自己的观点。如写到单雪,他说:“这是一个单纯善良的女孩子,在她身上有太多美好的东西。尽管她从一出生就接连不断地遭遇不幸,然而她仍然用十分清澈的眼光看待这个世界。她用心地去爱着身边的每一位亲人,哪怕他们做了多么对不起他的事。”[2]111宋志军把单雪这个女孩子描写得多么美好,因为她的美丽,她的我见犹怜的气质,宋志军内心的天平始终倾向于她。写钟欣翰的矛盾心理时,作者也是如此:“在他内心深处,他始终是爱着妻子的。可他是个追求浪漫激情的人,当爱已经成为一种习惯,转化成一种亲情时,他便感到生活乏味,感情平淡。这种时候,只要遇到了合适的女人,他就很容易和别人擦出火花来,这或许是所有已婚男人寻求婚外恋情的心理吧。”[2]94

这些随处可见的议论也常常出现在他的短篇小说中。如《杀猪记》中写到甜妞与苏浙的性爱,作者又情不自禁地发表了一下自己的看法:“有时候少男少女的所谓爱情其实就是性觉醒和性释放的结果,但又以所谓的天真纯情的初恋表现出来。”[3]74作者之所以经常在作品中直接发表议论,笔者认为可能有两种原因。第一是作者确实经历了诸多坎坷,所描写和塑造的人物激起了自己强烈的情感;第二就是作者很希望读者能够明白自己所要传达的内容,因此迫不及待地想把自己的这种感慨表达出来。这两种情况很可能具有因果关系。宋志军经验丰富、善于思考,总结了相当多的人生经验,很希望把自己这些经验与读者分享。

或许这种写法与作者的某种激情也有关系。但真正叙事技巧臻于较高境界的作家,一般不会站出来通过自己的说教来试图引导读者的价值判断,他们只是客观地叙述故事,通过设身处地的想象让每一个人物讲出符合自己情景、人性、身份、教育背景的话,然后让读者根据自己人生经验去解读。这是一部好作品产生的必要因素,它应该具有较为多元的主题,可以留给读者更多的想象空间。中外名著之所以能够让不同时代的众多读者从中获得不同的感受,百读不厌,都与这种表达有关,如《红楼梦》《红与黑》《哈姆雷特》等。很希望宋志军将来的创作能够向这个方向发展。

[1]任动.城市地理学与城市病理学:莲溪生长篇小说《上天堂》的价值[J].大河文学,2010(4):118.

[2]莲溪生.上天堂[M].北京:作家出版社,2010.

[3]宋志军.山里的女人[M].郑州:河南文艺出版社,201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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