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共产党中央妇女部成立时间考

汤 涛

中国共产党中央妇女部成立时间考

汤 涛

中国共产党中央妇女部是20世纪20年代成立的。它的成立，对于中共组织和领导广大妇女投身革命运动，起而抗争阶级压迫、追求民族独立以及谋求自身的彻底解放，发挥了重要作用。但是，长期以来，关于中共中央妇女部的具体成立时间，却有不同说法。其中，下列几种观点较为普遍。

其一，中共二大成立说。这是最为常见的一种观点，而且常常会和中共早期妇女运动先驱向警予的生平事迹联系在一起。蔡畅曾明确提出，在中共二大上，向警予“被选为中央委员，担任党中央妇女部第一任部长”①蔡畅：《缅怀向警予同志》，《人民日报》1978年3月10日。。长期从事妇女工作的罗琼在谈到向警予时也明确指出：中共二大之后，党分配她担任中央妇女部部长②参见罗琼：《妇女解放问题基本知识》，人民出版社，1986年，第85—86页。。此外，《中共党史人物传》第6卷等著作在介绍向警予生平事迹时均持此论③《中共党史人物传》第6卷，陕西人民出版社，1982年9月，第58页。。很多学者也一直坚持这种观点。

其二，1925年5月成立说。如《中国共产党历届中央委员大辞典 （1921—2003）》中记载，向警予于“1925年5月起任中共中央妇女部主任”④《中国共产党历届中央委员大辞典 （1921—2003）》，中共党史出版社，2004年，第855页。。众所周知，向警予是中共第一任中央妇女部部长 （主任）。关于这一点，除蔡畅外，周恩来曾回忆道：“向警予是我党的第一个女中央委员，第一任妇女部长”⑤《中共党史人物传》第6卷，第90页。。因此，我们可以从相关表述中推断出中共中央妇女部是1925年5月成立的。

其三，中共第三届中央执行委员会第一次扩大会议成立说。中共中央组织部、中共中央党史研究室和中央档案馆联合编纂的《中国共产党组织史资料》 （中央卷）中记载：1924年5月，中共第三届中央执行委员会在上海召开第一次扩大会议，批评忽视党的自身建设和发展的倾向，规定党的各级委员会包括中共中央，均应“分设宣传、组织、工农等部”分担专项工作。“扩大会议后，中共中央设组织秘书部、宣传报刊部、宣传教育委员会、工农部、妇女部，后增设工会运动委员会、出版部。”⑥《中国共产党组织史资料》 （中央卷），中共党史出版社，2000年，第40页。

那么，哪种说法符合事实呢？从现有资料看，笔者倾向于第三种说法。

一、中共二大成立说应该是不成立的

中共中央妇女部成立于中共二大，除了蔡畅等很多当事人有过记述外，还有很重要的一个原因，就是中共二大通过了《关于妇女运动的决议》。这份在中国历史上第一个以政党名义颁发的关于妇女运动的决议明确规定：“第三国际第三次大会议决 ［定］各国共产党于他们的组织之旁设立特别委员会，以宣传广大的妇女群众，并令在各国创立一妇女部”。中共决定：“在尽快的时期内实现第三国际这种决议。”⑦《中共中央文件选集》第1册，中共中央党校出版社，1989年，第88页。很多学者认为，“二大后中共中央领导理应执行这一决议”⑧王健英： 《中共中央机关历史演变考实 （1921—1949）》，中共党史出版社，2005年，第35页。。这也成为中央妇女部是中共二大成立的一个颇有说服力的论据。那么，这一机构是中共二大成立的吗？笔者认为未必。其原因有以下几个方面。

1.从当时组织发展等各种实际情况看，中共不太可能立即成立中央妇女部。诚然，中共决定“在尽快的时期内实现第三国际这种决议”。但究竟有多快，快到什么程度，决议并没有说明。而且中央妇女部是否需要成立，什么时候成立，关键还取决于客观条件是否具备，以及实际工作是否需要。中共二大时，党员数量比一大时已有较大发展，但仍然只有195人。即使到中共三大召开时，全党也才“共有党员四百二十人”，其中“党的女党员只有十三个人”①《中国共产党第二次全国代表大会》，中共党史出版社，2006年，第101、103页。。妇女工作的领导者、组织者和参与者确实可以不限于女性党员和干部，但她们毕竟具有先天性别优势，特别是在当时封建礼教思想影响仍然较大的社会环境下，她们更易于充当妇女工作第一线的领导者和工作者。那么，在妇女党员干部如此匮乏的情况下，中共是否需要或者有条件立即成立中央妇女部，值得推敲。

此外，中共二大党章明确规定：“各委员会均互推委员长一人总理党务及会计；其余委员协同委员长分掌政治，劳动，青年，妇女等运动。”②《中国共产党第二次全国代表大会》，第53页。也就是说，此时党中央的领导机构设置比较单一，由委员长一人总理党务及会计事务，而其余中央执行委员则直接协同委员长分管政治、劳动、青年、妇女等各项革命活动，相关的中央工作机构并不健全。这一状况在陈独秀于中共三大上所作报告中也有明确反映。陈独秀指出：“实际上中央委员会里并没有组织，五个中央委员经常不在一起”③《中国共产党第二次全国代表大会》，第103页。。事实上，由于条件限制，当时中共一些在客观上可能更急需成立的部门 （如中央组织部等），一时也没能正式建立起来。在这种情况下，是否有条件立即成立中央妇女部，确实应该打个问号。

2.从现存历史文献看，中共二大后并没有立即成立中央妇女部。1922年11月5日至12月5日，共产国际第四次代表大会在苏俄召开。其间11月27日召开的第二十四次会议专门讨论了共产主义妇女工作问题，并通过了相关决议。这次会议突出强调了各国共产党建立妇女工作专门机构的问题。在会上，共产国际妇女部东方部主任卡斯帕洛娃曾就东方国家的妇女运动做了专题发言，着重介绍了中国、日本、印度及埃及等东方国家的妇女工作情况。在谈到妇女工作专门机构问题时，卡斯帕洛娃特意指出：“在那些我们已经建立了共产党和工人运动兴起的地方，如日本，部分地还有在中国和印度，共产党应当为开展妇女工作而成立专门的机构”④《国际共产主义运动历史文献》第35卷，中央编译出版社，2012年，第230页。。这一发言的言外之意，就是说中共当时还没有设立此类的工作部门。

二、1925年5月成立说也应该是不成立的

笔者发现，中华全国妇女联合会妇女运动历史研究室编辑的《中国妇女运动历史资料（1921—1927）》收录了一份中国共产党妇女部关于中国妇女运动致共产国际妇女部的一份报告。报告从“中国女子历来的地位”“一九一一年中国妇女的革命运动”“一九一九年后的中国妇女运动”“最近的妇女运动”“将来中国妇女运动的希望”等几个方面详细阐述了中国妇女运动的发展历程和基本情况，这份文件明确标注成文时间为“一九二四年六月二十四日”⑤参见《中国妇女运动历史资料 （1921—1927）》，人民出版社，1986年，第168—186页。。此外，1925年1月中共四大召开时，亦明确提出“各地党部亟应设立妇女部”⑥《中共中央文件选集》第1册，第371页。，而没有强调在中央一级要成立妇女部，这也从侧面表明，当时中共中央妇女部已经成立，中共推动妇女工作专门机构建设的重点，已从中央转向了地方各级组织。因此，中共中央妇女部1925年5月成立说肯定是不成立的。

三、中共中央妇女部应该是中共第三届中央执行委员会第一次扩大会议正式成立的

1924年5月10日至15日，中共在上海召开了第三届中央执行委员会第一次扩大会议，作出《共产党在国民党内的工作问题议决案》《工会运动问题议决案》《党内组织和宣传教育问题议决案》等决议，并增设了一批中央工作部门。笔者认为，中央妇女部应是这一次会议成立的。之所以如此说，除了《中国共产党组织史资料》 （中央卷）本身具有的权威性外，中共建立中央妇女部的实际历史进程，以及中共于5月扩大会议前后为加强中央机构建设而进行的开拓性尝试和努力，也可作为相关佐证。

如前所述，1922年中共二大明确提出，要在尽快的时期内实现共产国际“组织之旁设立特别委员会，以宣传广大的妇女群众，并令在各国创立一妇女部”的决议。从这决议看，一方面中共明确准备设立妇女部，另外，也可以看出，中共同时准备设立一个特别委员会。从“以宣传广大的妇女群众”的职能规定来看，这一委员会应该指的是妇女工作方面的委员会。也就是说，中共在准备执行共产国际决议时事实上提出了两方面的设想，即要成立妇女部和一个妇女工作委员会，而委员会的排序还在妇女部之前。中共二大之后，虽然由于各种原因，中共没有立即实现这一决议，但始终没有忽视这一工作，并在事实上分阶段加以推进。1923年，中共召开了第三次全国代表大会，规定“为集中本党女党员之活动及系统的指导全国妇女运动起见，应设立妇女委员会以外，要在全国妇女运动中树立一精神的中心，应创办一种出版物，以指导并批〈评〉日常的妇女生活及妇女运动”①《中共中央文件选集》第1册，第155页。。三大之后，中共成立了中央妇女委员会，并履行了各项职责。随着国共合作的第一次正式形成和大革命的兴起，中共领导的妇女解放运动更为广泛深入地开展起来，越来越成为中国新民主主义革命的重要组成部分。这种形势迫切要求中共尽快完全地实现二大决议，即成立妇女部这一专门工作机构，来进一步加强对妇女运动的领导和组织工作。

此时，中共出于自身巩固发展的需要，也迫切要求进一步加快党内机构建设的步伐。中共在三大之后，在努力促进国共合作，帮助国民党完成改组等方面做了大量工作，为革命高潮的兴起准备了重要条件。但是，由于所谓一切运动归国民运动，一切工作归国民党等错误方针的提出，结果在很大程度上限制和束缚了中共自身的建设和发展。从中共三大到三届一中全会前，党员增加不过百人。到1924年5月时，党员人数还有所减少。这种结果也对革命形势的进一步发展造成不利影响。以中共领导的妇女运动为例，在当时的大环境下，中共“女同志遂也都加入国民党妇女部之运动”②《中国妇女运动历史资料 （1921—1927）》，第171页。，并为其迅猛发展做出巨大努力。但是，中共自身在妇女中进行的组织、宣传和教育工作却不能说尽如人意。1924年5月，中共第三届中央执委会第一次扩大会议谈到在纺织工人组织问题上受挫的原因时即指出：“我们的党在纺织工人里曾经进行组织，都失败了。当然是因为种种困难的情形，不能进行工会的工作，第一便是大多数是女工。”③《中共中央文件选集》第1册，第238页。这说明当时中共在纺织女工中的宣传与组织等工作是需要改进的。与此同时，中共自身的妇女干部队伍建设也显得迟缓，甚至裹足不前。截至1924年6月，“在全国各地之女同志，尚且不过二十人，青年团女同志，也不过四十左右，仅此六十同志”④《中国妇女运动历史资料 （1921—1927）》，第171页。。这些都从不同的方面显示出党内的不良倾向对中共领导的妇女运动造成的消极影响。

针对这些不良倾向，许多同志深表忧虑。1924年1月15日，维经斯基在致共产国际的报告中也曾表示，“有迹象表明党内的一切工作并不是按应有的那样在发展”。他提出有必要召开会议来专门讨论这一问题，并强调“这样一次会议是确实需要的，它将促进党的工作并巩固党本身”。⑤《中国共产党建设史》，上海人民出版社，1991年，第80—81页。基于这一目标而召开的中共第三届中央执委会第一次扩大会议确实对党的自身巩固发展给予了重点关注。会议指出：“我们越发感觉在国民党工作的重要，便越发感觉认识国民党及巩固我们党的重要。”⑥《中共中央文件选集》第1册，第229页。强调： “我们的党，在国民革命运动里的总职任及对于幼稚的产业无产阶级之训练和集合其群众的职任，要求数量上及质量上有相当组织”，为实现这一要求，“此次扩大执行委员会认为必须使我们的党及其各个机关能有更明显的组织形式”①《中共中央文件选集》第1册，第243页。。由此，增设专门职能机构，加大内部机构建设，就成为中共急需采取的一项重大举措。事实上，这次会议确实决定成立了组织秘书部、宣传报刊部等一批中央工作部门。遗憾的是，笔者迄今尚未发现直接的历史档案文献资料来证明会议就中央妇女部的设置做过专门讨论和决定。但根据此时中共大力推动内部机构建设的迫切要求，以及进一步加强和改善对妇女运动领导和组织的客观需要，会议成立中央妇女部应该在情理之中。这也应该就是中共第三届中央执行委员会第一次扩大会议成立中央妇女部的深层历史原因②值得一提的是，中央妇女部成立后，中共也没有放松妇女运动领导机构的建立健全工作。1925年四大上，中共进一步通过决议，要求在各地成立妇女部，并大量培养人才。这也表明，中共对妇女工作机构的建设确实是一步步稳步向前推进的。。

需要指出的是，中央妇女部能在1924年5月中共第三届中央执行委员会第一次扩大会议时顺利成立，也得益于相关历史条件的成熟和具备。

首先，中共关于中国妇女解放的理论、路线和方针政策此时已较为成熟。早在1921年6月，张太雷即在提交共产国际三大的书面报告中仔细分析了中国妇女解放运动的基本情况，并坚信“惟有中国无往而不胜的无产阶级革命”才有能力“使中国的女知识分子以及中国的男女工人获得经济上和政治上的解放”③《共产国际、联共 （布）与中国革命文献资料选辑（1917—1925）》第2卷，北京图书馆出版社，1997年，第169页。。中共成立后，为切实推动妇女运动的深入发展，又先后制定发布了一系列有关妇女解放的通告和文件。中共二大确定党的最低纲领时，明确将有关妇女问题列入其中，强调“废除一切束缚女子的法律，女子在政治上、经济上、社会上、教育上一律亨 ［享］受平等权利”④《中共中央文件选集》第1卷，第116页。，并明确指出中共领导妇女运动的主要任务是“帮助妇女们获得普通选举权及一切政治上的权利与自由”，“保护女工及童工的利益”及“打破旧社会一切礼教习俗的束缚”⑤《中共中央文件选集》第1卷，第88页。。这标志着中国共产党妇女运动纲领的确立。此后，中共关于妇女解放的纲领和方针政策继续向前发展，在三大上，中共针对“劳动妇女运动”和“一般的妇女运动”中暴露出的问题分别提出相应对策，并特别指出要“引导占国民半数的女子参加国民革命运动”⑥《中共中央文件选集》第1卷，第155页。。这些都为中共领导推进妇女运动提供了具体的理论指导，也为妇女部成立后的工作开展提供了必要的理论武器。

其次，建立中央妇女部所需的组织基础和实践经验已基本具备。如前所述，在中央妇女部成立之前，中共已经在三大后成立了中央妇女委员会并开展了工作，这就为中央妇女部的成立提供了初步的实践经验和工作基础。

最后，建立中央妇女部所需要的干部基础此时也逐步具备。中共在创建之后即高度重视妇女干部的培养选拔工作。1922年，中共创办了第一所专门培养妇运干部的学校——平民女学，培养出一批早期妇女干部。在实际工作中，中共也通过在革命活动中锻炼提拔以及有计划的集中教育等方式，加大对妇女干部的培养力度，并取得了很好效果。到1924年5月中共第三届中央执行委员会第一次扩大会议召开时，中共已经培养出一批优秀的妇女干部。在同年7月给共产国际妇女部的报告中，中共中央妇女部就不无自豪地介绍了向警予、邓颖超、杨之华、缪伯英、张琴秋等较有影响的妇女干部。她们被迅速充实到党的各级工作岗位上，是中共中央妇女部得以成立的坚实干部基础。

总之，通过上述分析，笔者认为，中共中央妇女部是中共第三届中央执委会第一次扩大会议成立的。在新的更为直接和确切的历史文献资料发现之前，这一说法应该是比较恰当的。

（本文作者 中共中央党史研究室副研究员北京 100080）

（责任编辑 朱昌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