迅雷不想做快播

韩紫婵

3年前，邹胜龙带领迅雷拼命挤进那条一头连着河流一头连着坟墓的华尔街，但最终他还是退了出来。

那是迅雷最好的光景。那时，这个主攻PC端下载的软件拥有3.29亿用户，独占该领域八成市场份额，时任国务院总理温家宝也曾视察迅雷，并鼓励迅雷的CEO邹胜龙。

那也是华尔街最差的光景。中概股公司东南融通爆发财务丑闻、支付宝VIE事件引发诚信危机、年度最大IPO大幅缩水60%等一系列资本市场负面事件让2011年中国互联网企业赴美上市融资变得极度困难。上市路演期间，迅雷的估值迅速从最高15亿美元滑落至6亿美元。迅雷价值被严重低估，邹胜龙放弃上市。

等待3年，42岁的互联网“老兵”邹胜龙终于等来了纳斯达克上市的钟声。创业之初，他给下载软件取的名字“迅雷”源于“迅雷不及掩耳”，突出“快”，迅雷也确实因为下载速度快赢得了市场。然而这一家以“快”为文化的公司在创办十多年后才终于上市，相比于5年上市的新浪微博、4年上市的聚美优品甚至是3年上市的猎豹移动，这一家公司显得“慢”了很多，也沧桑很多。

第二次上市，迅雷的估值比2011年的鼎盛时期低了不少，1亿美元的融资规模甚至无法和一些同期上市的“后辈”相比，一些媒体质疑迅雷这是“流血上市”。

然而邹胜龙为了这次上市，做出的努力不可谓不大，为了脱离“盗版帮凶”的负面形象，他把迅雷改头换面，进行精心包装。他不再提及PC时代迅雷“下片神器”的地位，转而向华尔街讲述了一个迅雷转型成为云加速服务商的故事，迅雷的云加速服务已经是支撑它盈利的主要收入来源。

现在，邹胜龙所处的时代再也不是2011年那个全民用种子疯狂下载盗版视频和游戏的黄金时代了，他必须小心翼翼地为这家做下载软件起家的企业选择正确的方向，防止它滑向华尔街的另一头。

盗版之惑

2014年6月26日，深圳市市场监督管理局（知识产权局）向快播下达2.6亿元罚单。在这个风靡一时的视频播放软件上，用户曾经可以免费收看其他网友分享的海量盗版视频。快播并不直接制造这些盗版、色情内容，一直打着资源共享的旗号规避监管。但从2013年底起，中国政府多部委发起“剑网行动”和“净网行动”，打击网络侵权盗版和网上淫秽色情信息，力度远大于以往的整治行动。在这一场风暴中，快播由于为盗版、色情内容提供传播渠道而触碰禁区。

与快播的命运不同，曾经以盗版内容下载利器闻名的迅雷却在两天前成功上市，迅雷的缔造者邹胜龙早就预感到了版权问题对这款PC端明星软件的困扰，并提前有计划地一步步“洗白”，成功逃过一劫。

与迅雷的洗白相伴的，是在网络视频产业链从盗版转向正版过程中竞争对手们的不断消失。2011年，著名P2P下载分享网站VeryCD由于未能获得广电总局的视听服务许可证关闭了网站上的音乐频道，其电影和电视剧频道也不再提供下载链接。对很多网民而言，这是P2P免费下载时代衰落的一个重要时间节点。

很快，当时与迅雷有正面竞争关系的下载软件VeryCD电驴也开始失势。此前，在PC端下载软件的竞争中，迅雷已经清除了不少对手。2004年，邹胜龙开始利用分布式计算的思路做多线程下载工具，挑战占市场份额90%的网际快车，并很快取胜。随后，迅雷又遭遇包括BitTorrent、腾讯超级旋风等竞争对手，“唯快不破”的迅雷从BitTorrent那里学到了P2P下载的模式，加以优化后很快反超了对手。

迅雷下载软件一骑绝尘的背后是当时中国政府对互联网版权监管的宽松态度，监管部门并没有重视互联网上出现的盗版问题，这给迅雷提供了一个迅速繁荣的机会，那是它的黄金时代。然而今天，从那个时代杀出来的迅雷必须面对复杂的现实。

2007年，接受《电脑爱好者》杂志专访时，邹胜龙不讳言迅雷吸引用户的核心是丰富的网络共享资源、便捷的资源检索功能和极速的下载体验。“迅雷的资源库里面已经有超过10亿个文件了，在这么大一个范围里面实现多媒体搜索引擎，这个在世界上并不多见，所以这样的公司大家都认为比较强。”邹胜龙告诉记者，这才是迅雷的核心竞争力。

然而事实是，迅雷海量的共享资源日后给它带来了严重的版权问题，2009年至2011年第一季度期间，迅雷收到涉嫌侵权的诉讼高达244起，索赔金额是净利润的将近两倍。而根据此次迅雷向美国证券交易委员会提交的招股书，2011年到2014年第一季度期间，迅雷牵涉版权问题的诉讼案件共有366起，迅雷打输了3起官司，总共赔偿人民币5.6万元。到2014年3月底，迅雷尚有17起版权官司没有判决，原告总共要求赔偿1630万人民币，为此迅雷在2014年一季度的财务报表中，计提了100万美金的诉讼费用。

早在2011年，迅雷尝试第一次上市时，版权问题已经是它遭受质疑的原因之一，在严厉的监管条件下，这可能成为它最大的风险。全球第一个P2P音乐分享软件Napster自1999年创立起就遭到美国唱片业巨头的围剿，在因为盗版歌曲被法院判令败诉后，Napster转型为在线音乐商店，依靠付费服务生存，但没多久就被迫宣告破产。在版权问题上，迅雷稍不注意，还是有可能重蹈Napster和快播的这种覆辙。

为了生存，邹胜龙不得不尝试各种方法减少版权问题给迅雷带来的风险。除了关停曾经引以为傲的多媒体资源搜索引擎“狗狗搜索”以降低风险外，他要做的是彻底改变迅雷的盈利模式，让迅雷脱离单纯的下载工具属性，保证在排除版权问题之后，迅雷还能继续生存。

迅雷CEO邹胜龙。

牺牲与转型

美国杜克大学研究生毕业的邹胜龙学习计算机科学出身，他并不是一个典型的商人。在创业初期，迅雷最看重的是提升下载速度吸引用户，走的是一条拼技术实力的路线。“我们一直都记得最初创业的时候，想通过技术创新把互联网这种自由进取的精神发挥到一个极致。”邹胜龙说，迅雷通过自己特别的算法和新的产品模式，颠覆了用户的体验，得到了非常庞大的用户群。endprint

然而对于迅雷的技术可能带来的风险，邹胜龙的考虑并不算周全。2007年时，他向媒体解释，迅雷选择做技术和功能上的P2P，不支持用户通过迅雷把电脑上的内容共享给别人。“迅雷实际上只是一个数据传输的软件，没有提倡内容共享，也没有提倡其他一些东西。但这并不影响我们强调迅雷非常快，就跟我们卖刀一样，我可以宣传这个刀特别锋利，可以杀牛杀羊，但究竟用它做什么是你自己来选择的。”在迅雷野蛮生长的时期，邹胜龙可以轻易地把迅雷所涉及的版权问题归结于用户自身的行为。

然而作为上市公司的CEO，如今他向投资人与外界讲述迅雷的故事时，已经完全转换了另一套话语。在这一次上市路演的过程中，邹胜龙向投资者兜售的是迅雷“云加速服务”的新概念以及其与雷军的小米合作进军移动端和智能客厅的决心。

在重新准备上市的3年中，迅雷或许错失了最好的机会，但是邹胜龙不甘心，在外界看来，迅雷用尽力量调转马头，大步迈向更新、更“干净”的领域。

招股书显示，迅雷的收入分为三个主要部分：云点播服务收费、在线广告和其他互联网增值服务。

迅雷的云点播服务包括下载高速通道、离线下载和云播，主要功能都是帮助用户更快地下载文件，这是邹胜龙的云加速服务战略中最重要的一部分，也是迅雷将下载服务直接变现的主要方式，目前云点播的用户数已经达到517万人，收费标准分为每月10元、15元和30元三个等级。不同等级的会员享有不同的下载加速效果以及用户体验。

2014年一季度云点播服务收入占迅雷总收入的六成。2013年这一部分收入为8673万美金，2014年一季度达到了2485万美金，同比增长达到32%。

三年前，迅雷的收入还主要靠迅雷旗下视频网站迅雷看看和下载客户端的广告，现在邹胜龙则提出面向用户的收费是更为可控的模式，强调自己的服务属性，而非媒体属性，从而避免盗版风险。

为了尽快从版权问题中脱身，迅雷还收缩产品线，牺牲了很多产品。从2011年起，迅雷陆续关闭或转型的产品包括媒体资源搜索引擎狗狗搜索、类似快播的资源分享工具迅雷邻居、网络硬盘迅雷云和迅雷数字商城等。从这些产品的牺牲也可以看出，迅雷在尝试“洗白”自己。

甚至在上市之前，迅雷与美国电影协会达成了《内容保护协议》，限制美剧、电影的非法下载，为上市清理版权上的障碍。

严厉的监管正消减着“盗版红利”，迅雷已经下决心要舍弃原有的模式，邹胜龙试图让外界相信迅雷还没有被时代抛弃，他选择了和小米合作，向移动端和客厅进军。

在上市前的最后一轮E轮融资中，雷军的小米创投火线投资2亿美元，金山软件投资9000万美元，雷军系持股超过30%。迅雷也因此被划归“雷氏帝国”的阵营。上市的敲钟仪式上，邹胜龙专门感谢了小米的投资和支持，小米联合创始人林斌也到场观礼。

早在2012年，迅雷与小米公司签订协议，在小米手机中预装迅雷应用。2013年，小米盒子中加入了迅雷下载与云相册功能，可以让用户利用迅雷的离线下载功能远程下载资料。

邹胜龙解释，小米能够为迅雷的云加速服务提供快速到达用户的入口平台，这是迅雷与小米合作最主要的原因;另一方面，迅雷可以为小米在进军家庭互联网的过程中提供更好的内容传输云加速服务。“小米是迅雷非常重要的合作伙伴。”他说。

借助小米的影响力和在移动互联网以及家庭互联网中的话语权，迅雷的转型看起来似乎是可行的。

前途未卜

迅雷讲了一个圆满的故事，但是迅雷未来要走向何处的疑问并未消除。在迅雷的用户看来，“净网”后的迅雷已经和它最初的理念渐行渐远。

如今靠下载起家的迅雷通过增值服务的方式直接向用户收取会员费，缴费的会员享受云点播服务，在网速条件好的情况下，一部1G的电影也能以每秒超过1Mb/s的速度在十几分钟内下载完毕。迅雷声称，这部分业务只提供下载技术，不提供内容本身，并以此规避内容侵权的风险。但问题是，普通用户在迅雷上下载最多的就是电影、电视剧和游戏等娱乐类资源，他们找到的这些资源中仍然有很多存在版权问题。

上市前两个月，迅雷在官方网站上挂出“迅雷积极配合国家扫黄打非净网2014专项行动”的公告。随后，在迅雷论坛上，大量用户开始抱怨一些原本能够通过云点播服务高速下载的资源遭到迅雷的封禁，理由是“该资源被举报，无法下载”。迅雷的付费用户纷纷指责迅雷缺乏契约精神，要求退会员费，更有用户批评迅雷这是“为了上市抛弃用户”。

一边是版权问题的压力，一边是用户对迅雷不能下载无版权内容的失望。占迅雷收入半壁江山的会员增值服务一定程度上由用户的灰色非法需求支撑，迅雷多年沉淀的用户基础并没有看起来那样稳固。

对此，邹胜龙没有表现出任何的焦虑，至少在媒体面前他很淡定。他告诉记者，未来3年，迅雷在数据增值业务、营销、存储技术等方面还将投入更多的工程师，会雇更好的、全球性的人才参与新的项目建设。

“公司会看到不少新的增长点，我们内部称之为，在任何时间，任何地点，迅雷的软件都能够使成千上万的用户用不同的工具享受我们的服务。”面对复杂的未来，迅雷仍然相信自己能够转型成功。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