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命下落时的姿态

江岸

当那个叫刘汉的人在法庭上痛哭流涕，情绪失控到法警都按不住时，你能想象他是曾坐拥400亿资产，以黑恶组织纵横政界、商界和司法界，横行当地10多年的黑社会大佬吗？

那些在顺境时意态飞扬的人，在人生的下落期却往往会露出很不可思议的底色。亦舒说：姿态难看，赢了，也是输了。

其实，姿态难看，输了，会输得更加彻底。

没经历过大挫折和磨难的人，很难想象和理解身在此中的人之心境，特别是从高处坠落的滋味，更是常人难以体会。《红楼梦》里，贾母和贾雨村，示范了两种生命下落时的姿态。

贾母生于豪门之家，享受过荣华富贵，也经历过大风大浪。作为贾府的最高统治者，当贾家败落不可避免之时，贾政、贾珍、王夫人等人都乱了阵脚，除了啼哭悲伤外，谁都没了主意。平日八面玲珑的当家人王熙凤此时更是病重，深恐大难临头。

此时的贾母显出了她世事洞明的气度来。她开箱倒笼，将平生积攒都拿出来，一一分派。除了分给诸位子孙媳妇的之外，她更细致到连将林黛玉的棺材送回南方的500两银子都准备妥当。贾政见母亲如此明断分晰，无地自容。贾母又叫人将房子、园子和田地安排清楚，该卖的卖，该留的留。

在面临巨变时，女人似乎有更大的弹性和耐受力，也因为她们常常不是台前的那一个，而更有旁观者的冷静和清醒。

去年过年时和一个曾经的商界大佬吃饭，他是曾经的全国人大代表，一个大型医药企业的一把手，因各种原因入狱，见识了人事乖谬、人情冷暖，他的眼神中充满戒备和犹疑，语言表达吃力而乏味。他还是喜欢回忆那些光辉岁月，思绪一不留神就奔回到10年前、20年前，他还活在过去，无论是屈辱的荣耀的，他怀念那些荣光，痛恨着让他降落的人和事——他出不来。

他的夫人却谈笑自如，健康红润，眼神坦然又平静，也许是因为他曾经的荣耀和后来的牢狱生涯都非她亲身体验，也许是她早已学会了看淡和放下，在同样的境遇里，她让人眼前一亮。

对女人来说，最强大持久支撑的力量，不是崇拜，因为那太容易幻灭和失望。能让你决定还和他走下去，也许只是一点怜惜和认命。

《红楼梦》里还有一个人落魄时姿态不难看，那就是贾雨村。不论这个人后来如何利欲熏心，但他在寒微时都表现出来不凡的姿态。

当上小小的县令，第一次进入官场之后，贾雨村的下场是被革职。不仅上司参他一本，其他官员也“无不喜悦”。但此时的贾雨村心态良好，被革职后，仍能“嘻笑自若”，交代过公事和家事后，竟“担风袖月，游览天下胜迹”去了。

当然，你可以说，他位不高权不重，年轻，有资本东山再起。其实，这不是位高权重的问题，也不是年龄的问题，若想跌倒后再站起来，在褚时健那个年龄，也一样可以站起来飞跑。

即便因各种原因，被永远剥夺出权力财富的名利场，也还有苏轼那样的心态可供选择。在他被贬官的一个深秋，醉后返家时，门童酣睡，他“敲门都不应，倚杖听江声”，在不乏凄凉尴尬的场景下，他写出了“长恨此身非我有，何时忘却营营？夜阑风静縠纹平。”境遇如何已经不重要了，旷逸达观的人生态度之下，再多的宦海沉浮，都不过是“小舟从此逝，江海寄余生”。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