传奇学者吴敬琏

2015-01-28 01:28王小元
时代人物 2014年7期
关键词:吴敬琏市场经济改革

王小元

2014年6月21日,上午9时,碑林里的一切都沐浴在西安仲夏的晨光里。

碑林门外,古城墙巍峨耸立,六百余年的历史沧桑凝结在一块块青砖的缝隙之间。城墙脚下,古树参天,3位先贤——孔子、孟子、朱熹的雕塑掩映在树荫之中,自北宋哲宗元祐二年(公元1087年)吕大忠等人初建碑林以来,927年历史雨打风吹去。碑林,中华文脉传承之地,这里的一切似乎都浸润着历史的味道,树影婆娑的古柏、风化腐蚀的青砖,甚至城墙脚下晨练的人们的神色之中似乎都饱含着无尽的回忆与岁月的苍茫,在这里,时间似乎静止了。

碑林正在等待一位耄耋老人的到来:他用自己的学说参与、甚至塑造了中国社会在二十世纪后半叶的演进;他早已将自己的名字写进中国改革编年史;他因自己的学说荣耀及身,也因自己的学说饱受争议,他就吴敬琏。

9时30分许,吴敬琏来了。

84年的生命起伏似乎并没有给吴敬琏带来太多岁月的重负,他神色矍铄,腰板挺直,步履稳健,当他走在碑林的迎宾道上之时,习惯性地双手背后,双肩舒展,当解说员戏说道路两边的栓马桩时,他还会发出清朗的笑声。

在经济学殿堂中浸润一生的吴敬琏保持着一个学者的低调与严谨。在参观碑林的整个过程中,他都保持着沉默,但这沉默却无法掩盖他作为一个学者对外在信息的好奇,就像解说员为他讲解唐睿宗李旦在一尊古钟上的题字时,随行人员纷纷离去,他还会独自一人站在古钟前打量良久;就像当他面对王羲之、颜真卿、柳公权、张旭的碑刻之时,他也是习惯性的凝神注视,却并不评论些什么……然而,一旦当吴敬琏开口,在清晰的语言背后依然浓厚的经济学色彩,就像他看到碑林散落在角落中的栓马桩时,他为这些栓马桩的未来忧心忡忡,担心这样潦草的安置会产生无法挽回的经济损失;就像当他走出碑林时,还念念不忘地对身边的随行人员说,这里应该设置一个数码电影,让参观者先借助电影对碑林有一个大体的了解,这样的话效果会更好。

在当代中国经济改革历史上,吴敬琏几乎参与了每一场关于“中国向何处去”的关键论战,并在其中扮演着重要角色。事实上,“市场经济”这个曾被整个中国社会视之为禁忌的概念,正是通过以吴敬琏为代表的经济学家群体的不懈努力,才最终成为中国社会的共识并进而影响整个中国社会。从某种程度上讲,理解吴敬琏思想脉络的起承转合就理解了中国经济改革的跌宕起伏,而另外一个层面,吴敬琏的人生际遇也足以折射近三十年中国经济改革与社会转型的纷繁复杂以及诡异莫测:上世纪90年代前后,吴敬琏大胆提出以“市场经济”取代“商品经济”的概念,人们讥之为“吴市场”以示贬义;邓小平92南巡之后,中国社会朝着市场经济方向大踏步前进,物质财富迅猛增长,社会转型加速推进,“吴市场”转而成为褒义词,并让吴敬琏于2000年12月获颁央视第一届经济年度人物,达到个人声望的巅峰;2000年后,随着改革进入深水区,利益博弈日渐复杂,吴敬琏又因为其主张而受到诸多非议……

更为重要的是,吴敬琏身上似乎还凝结着中国知识分子的隐秘传承,他的外公是清末“保路运动”的发起人之一,该项运动直接导致了清王朝的瓦解;他的母亲邓季惺是《新民报》的女主人,是中国新闻史上第一个“女大侠”……在“文革”浩劫中,吴敬琏先后和两位知识分子——孙冶方、顾准有着传奇一般的交往,二人都将其视为衣钵传人。就在当天《时代人物》记者采访吴敬琏时,他依然表达了自己对于早一辈知识分子如梁启超的钦慕之情……

吴敬琏的一生凝结了中国近百年来的奋斗、坎坷与光荣。

传承

1930年,吴敬琏出生于一个知识分子家庭,其母邓季惺,为中国报业传奇女强人。抗日战争时期《新民报》在邓季惺的打理下最高日发行量曾达到10万份,与《大公报》一时瑜亮,成为后方中国影响力最大的民营报纸。抗战甫一结束,《新民报》报系在南京、北平,上海三地发行,拥有五社八报,成为现代中国最大的民营报业集团,当时的报界评论邓季惺“百剑相随惟一盾(邓)”。1947年底,邓季惺仅以报人身份参加国民党立法委员的选举,一度突出重围,高票当选。

在《新民报》上海版创刊时,邓季惺曾让编者写上这样一句话,“我们愿意忠于党,忠于民,但是坚决不效忠于任何政治集团”,后来,邓季惺对吴敬琏说,“这是我一生的立场”。

母亲强烈的社会关怀自然传递给了吴敬琏。青年时期的吴敬琏是一个马克思主义政治经济学的坚定信仰者,胸中燃烧着革命激情。在新中国成立后的“知识分子思想改造运动”中,凡是听到讲台上教授的观点有悖于《资本论》时,作为学生总代表的吴敬琏都会跳上讲台同其辩论。吴敬琏后来在理论文章中写道,“使我对这些理论(政治经济学)深信不疑的,并不是有关苏联社会主义经济的各种事实材料,而是对社会主义的某种信念”……他反省到,“因为要反对国民党,所以就要接近共产党,拥护共产党,学习共产党的理论。其实我现在回想起来,许多事情根本就没有弄懂,很多事情并没有学懂。”

如果说邓季惺的传奇人生赋予了吴敬琏与生俱来的精英感与社会关怀的话,那么,和孙冶方、顾准两位传奇知识分子的因缘际会则最终让吴敬琏走上了以经济学“济世”的人生路径。

1954年,从金陵大学毕业的吴敬琏进入中国科学院经济研究所,三年之后,吴敬琏在这里遇到了后来影响自己一生的孙冶方和顾准。作为具备深厚实践经验的经济理论家,孙冶方和顾准帮助吴敬琏跳出原有的书本,面对更为广阔的社会现实。

实际上,孙冶方和顾准是计划经济这一制度在中国得以确立的最重要的实践者。理论来源于现实,也必须解释现实,在实际建设计划经济这座大厦时,孙冶方和顾准都发现隐藏在这座大厦底部无法弥补的重大缺陷——对于价值规律的漠视。正是在亲身实践计划经济时所遇到的困境,让孙冶方和顾准成为中国最先开始反省计划经济的经济学家,而这直接影响了吴敬琏,即便在一开始,在经典马克思主义理论中浸润多年的吴敬琏站在了两位老师的对立面。

1964年,因借助多个场合公开论述计划经济和价值规律,孙冶方被判定为“中国最大的修正主义者”,撤销党内外一切职务,每天打扫厕所,刷洗痰盂,一年内被批判39场。1965年,孙冶方被下放至北京城郊房山县进行劳动改造,“文革”开始后,在秦城监狱被关押7年。1969年10月,被“文革”中的混乱现实搞得身心俱疲的吴敬琏跟随经济研究所下放至河南信阳“五七干校”,在这里吴敬琏遇到了他的老同事——顾准。

在“五七干校”高强度的体力劳动中,在此起彼伏的政治运动中,吴敬琏和顾准碰撞出了思想火花,在一片浓墨如漆的历史的死寂之中,点燃了他们思想的火花。

正当国家的坎坷让吴敬琏开始重新审视孙冶方之前所倡导的“价值规律”时,顾准提出了更加振聋发聩的问题——“娜拉出走之后怎么办?”,即为什么在推翻国民党专制统治二十余年后,中国又会出现“文革”这样的浩劫?为什么计划经济在中国社会惨遭失败?中国究竟应当建立怎样的政治经济制度以实现民族复兴?

顾准的提问如闪电一般将之前笼罩在吴敬琏思想中的黑夜照得恍若白昼。在随后的岁月中,吴敬琏和顾准沟通、思考,他们的思想沿历史之流逆流而上,直达中西方文化的原点,直至顾准的去世。酝酿于国家动荡、个人苦难之际的这段学术友谊也为吴敬琏的学术生命注入了一种醇厚的底色:与其他经济学家单纯专注于经济学单一学科不同,吴敬琏的视野更加宽广,“问题意识”更加切中要害,更加富于人文关怀与哲学思辨精神。

1974年秋,顾准即将迎来生命的终点,他将吴敬琏叫至病床前,叮嘱其“待机守时”,说,“时机不到,你想报国也没有用,没有这样的可能性。还是要继续我们的研究,把中国的问题研究清楚,那样才能对国家提出有用的意见。”此前,顾准在自己的书中写道,“我对这个问题琢磨了很久,我的结论是,地上不可能建立天国,天国是彻底的幻想,矛盾永远存在。”

审视吴敬琏的学术思想演变,孙冶方和顾准以相辅相成的方式共同推动了吴敬琏思想的发展。孙、顾两人都发现了计划经济的致命缺陷,却以相反的方式进行破解:孙冶方穷其一生希望将价值规律融合至马克思的经典理论之中,最终却发现这是一个不可能完成的任务;顾准则上溯至西方文明的原点希腊城邦寻找历史的规律,从而粉碎了“革命理想主义”神话……这一切都沉潜入吴敬琏的思想乃至人格深处,成为后来推动其不懈奋斗的力量。

为市场经济“正名”

1976年10月,“四人帮”被隔离审查。两年之后的1978年5月11日,《光明日报》刊登题为《实践是检验真理的唯一标准》的评论员文章,新华社同日转发,《人民日报》第二天全文转载。

至此,中国社会历史发展进程陡然加快,顾准曾叮嘱吴敬琏“待机守时”,而今,吴敬琏再次投入到忙碌且富有激情的研究生活中。吴敬琏的女儿吴晓莲在《我的爸爸吴敬琏》中回忆了吴敬琏当时的研究环境。“当时我们一家四口人住在大筒子楼14平方米的房间里,房里的全部家当是爸爸妈妈的双人床,我和妹妹的上下铺,一张书桌,一张饭桌,两张桌子间夹着钢琴,铺边一只五屉柜,两只木凳,两只折叠凳,一把椅子和一个小马扎……爸爸的写作位置是双人床的床沿,他在床上垫了一块三合板做的象棋棋盘,稿纸放在上面,人半蹲半坐在马扎上,勾着头在那里,写出了一批按当时标准来讲很有深度的文章,也写出了严重的颈椎病……”。

正是从这样的环境中开始,吴敬琏笔耕不辍,参与了改革开放以来关于中国经济每一次变革的关键讨论。事实上,吴敬琏的思想也是发展的,他的思想变迁过程即可被视为中国人对于市场经济逐步接纳的过程:年轻时的吴敬琏曾无条件地信仰计划经济;当发现计划经济无法有效解释现实问题之时,他也曾花大力气试图修补计划经济;当花费心血却始终无法解决计划经济的问题之后,吴敬琏负笈海外,在耶鲁大学重新研读西方经济学经典著作,最终发现市场经济的生命力。1977年,吴敬琏与人合著,发表《“四人帮”的封建实质》从历史文化角度反思“四人帮”这一现象出现的历史原因;1981年,吴敬琏与人合作,发表《布鲁斯和锡克的经济模式述评》探讨两位东欧经济学家的学说,对60年来社会主义国家的经济改革模式进行了详尽的介绍。他认为,自1930年全盘集体化的“斯大林经济模式”确立以来,社会主义经济的模式问题一直都没有得到有效的解决,东欧各国的各式探索,也难言成功;1984年,吴敬琏写作《论孙冶方的经济理论体系》,对孙冶方的经济理论做了系统梳理,孙冶方穷极一生,希望将价值规律融合进社会主义计划经济体系,最终却以失败告终……

东欧经济学家的困境与孙冶方的学术悲剧促使吴敬琏将目光朝向太平洋彼岸。1983年,吴敬琏以中国社会科学院经济研究所研究员的身份前往耶鲁大学访学,正是在耶鲁大学,吴敬琏开始形成了自己对于中国经济变革的自成体系的看法。他认为,改革开放以来,中国经济之所以屡次陷入“一放就乱,一乱就收,一收就死,一死再放,放了再乱”困境,其原因就在于将改革单纯视为在计划经济体制中寻找集权与分权之间的平衡,而这样的探索无论在政治意义上还是经济意义上都必然失败。破解之法在于区分经济型分权和行政性分权,改革的目的是建立以独立自主的企业为基础的市场制度,而不是向地方政府分权。

在吴敬琏看来,中国的经济改革就是要建立自主企业、竞争性市场和宏观调控三位一体的经济体系。此后十余年,吴敬琏始终走在推进市场经济观念在中国生根发芽的最前线,并最终让“市场经济”一词在1992年被写入十三大报告。

1988年3月,吴敬琏与人合作发表论文《关于“商品经济”和“市场经济”的几点意见》,指出同“商品经济”相比,“市场经济”带有更强的同“命令经济”和“统制经济”相对立的色彩,建议将中国经济改革的目标确定为“社会主义市场经济”,7月,《人民日报》以《社会主义商品经济也是一种市场经济》为题发表了吴敬琏的报告,这是中央党报第一次正式出现了“市场经济”这一名词。

此后,由于经济改革不力造成的剧烈的通货膨胀和之后89年的动荡以及东欧剧变,各式思潮汹涌而起,吴敬琏的观点迅速成为“异端”。1989年10月《光明日报》刊发《中国不能完全实行市场经济》一文,称“如果我们……让市场成为资源的主要配置者,不重视乃至削弱和否定计划经济的重要性,必然导致社会主义公有制经济的瓦解。”其观点同吴敬琏南辕北辙;1990年1月中国社科院当代中国研究所机关刊物《当代思潮》发表《用四项基本原则指导和规范改革开放》,文章称,“私营经济和个体经济……如果任其自由发展,就会冲击社会主义经济”;2月,北京的一本权威杂志发文《关于反对资产阶级自由化》,质问,“搞资产阶级自由化的人有没有经济上的根源?”;11月,《北京日报》发表文章《中国的改革绝不是完全实行市场经济》;1991年7月,《真理的追求》杂志表达《重提姓“社”姓“资”》,称“一切不愿做双重奴隶的中国人,在改革大道上前进时,有责任也有权利问一问姓“社”姓“资”,时刻提防不要偏离改革的方向”……

也是从那时起,吴敬琏有了一个绰号——“吴市场”,显而易见,从一开始,这个绰号就具备了很强的贬义。

面对纷繁复杂的意识形态格局,顶着“吴市场”巨大“恶名”的吴敬琏决定撰文全面阐释自己的经济思想。1991年12月,吴敬琏发表论文《论作为资源配置方式的计划与市场》和《论竞争性市场体制》一书。《论作为资源配置方式的计划与市场》和《论竞争性市场体制》发表迅速在政经两界引发强烈轰动。日后,它们被看做是中国学者在理论的高度上,对计划经济体制的一次总清算,《论竞争性市场体制》一书被评为“影响新中国经济建设的10本经济学著作”之一。

因缘巧合,1992年邓小平以87岁高龄南巡,一时间,加快改革步伐成为时代强音。1992年10月,中共第十四次代表大会召开,江泽民在题为《加快改革开放和现代化建设步伐,夺取有中国特色的社会主义事业的更大胜利》的报告中,明确提出“我国经济体制改革的目标是建立社会主义市场经济体制”。

至此,“市场经济”终于得到了党中央最高层的认同,市场的力量一旦被解放,中国经济迅速崛起,“吴市场”旋即成为美名,9年之后的2001年,吴敬琏获颁央视第一届年度经济人物评选年度人物,吴敬琏收获了广泛的社会声望。

困斗

当吴敬琏在助理人员的搀扶下走出休息室的时候,讲坛内外旋即爆发出雷鸣般的掌声,这里是西安万邦书城大都荟店,讲坛窗明几净,被布置得干净素雅,窗外,西安高新区高楼林立,流光溢彩,吴敬琏《直面大转型时代》交流会正在进行。

现场听众交流环节,有读者提问,“请问吴先生,您怎么看2014年房价的变化?”问题尚未问完,观众席就传来一阵会心的笑声。

面对这样的问题,吴敬琏稍稍愣了愣神,拿起麦克风缓慢地说,“您问我房价的走势,我不知道问这样的问题的缘由是什么?”语毕,观众席再次传来一阵笑声,吴敬琏接着说,“作为一个经济学家,我的职责不是去预测具体的房价的涨跌,而是给人们一个完整的分析框架……”。一时间,吴敬琏纯粹知识分子的底色显露无疑。

实际上,吴敬琏从来都是一位经典意义上的知识分子,推动他在人生道路上不断求索的是对于知识的好奇以及对于家国命运的赤子之心,以知识为工具获取外在世界的功利绝非他的目的。

在整个二十世纪90年代,吴敬琏都是最活跃的、也是最重要的经济学家之一。他因捍卫市场经济而获得全社会的广泛赞誉,他的改革理念也多为政府高层所采纳。然而,进入二十一世纪,正当中国经济因引入市场经济体制而高速增长的同时,吴敬琏却似乎愈发焦灼。

他一次又一次地提醒全社会,中国市场经济变革尚未完成,市场经济如果没有相应的法治和政治体制的支撑,改革的成绩也会得而复失;对于社会日益加剧的腐败和贫富差距,吴敬琏呼吁,造成如此局面绝非市场经济体制本身之过,而是市场经济本身的不完整;面对借助不完整市场经济体制谋取暴利的既得利益集团,他斥之为“权贵”;面对在改革中遭受利益损失的底层民众,他呼吁对市场经济要有正确的认识,警惕被民粹主义裹挟……

如果说在二十世纪90年代吴敬琏因为倡导市场化改革而广受赞誉的话,那么,进入二十一世纪头10年,随着中国经济的急速起飞,以及伴随改革而生的社会问题的日益严重,吴敬琏的形象也伴随着多元利益的相互博弈而日渐复杂。

早在1998年夏天,吴敬琏就在与经济学家汪丁丁的对谈中提出了“权贵资本主义离中国有多远”的命题。2000年12月,吴敬琏在接受《中国青年报》采访时称,“我感到不满足的是,1984年以后一些方面的改革仍然进展太慢……阻碍改革推进更快的一个因素是旧的意识形态的障碍,但更重要的是某些既得利益集团不愿放弃既得利益”。

2001年1月,在接受央视记者采访时,吴敬琏直接将中国股市比喻为“没有规矩的赌场”,随即引发全社会的讨论,《证券市场周刊》甚至发表《九问吴敬琏》一文讨伐吴敬琏,2月厉以宁、萧灼基等5位经济学家联手在北京科技会展中心召开记者恳谈会,与吴敬琏公开辩论,萧灼基批评道,“如果一般老百姓那样说说还可以理解,但严肃的经济学家那样说不严肃,有损形象,令人遗憾”,韩志国称“持赌场论者要么是不懂股市,要么就是别有用心。”3月,全国两会期间,处于舆论风暴中的吴敬琏每一次亮相都会引发媒体关注,在个人记者招待会上吴敬琏表示坚持自己的观点,并引用捷克革命家伏契克的名言“人们,我是爱你们的,你们可要警惕呀”,以示己心。

后来,吴敬琏又对媒体称,“在过去的中国改革过程中常常遇到这样的情况——问题的是非曲直早已昭然若揭,做出正确的结论并不需要很高深的经济理论素养,但还是作出了有悖于常理的判断和错误的决策,这往往是与论者的利益取向相联系的。”

在后来出版的《十年纷纭话股市》一书的前言部分,吴敬琏称,“我总觉得,争取建立市场经济,并不只是为了我们自己,甚至不是为了我们这一代人。当我作为时代的幸运儿得以享受改革的第一批成果时,不应忘了还有许多平民群众……”,此后吴敬琏抓住每一个机会强调,目前改革出现的所有问题唯有继续推进改革才能解决,中国要建设的是法治的市场经济……

如果说2001年爆发的吴敬琏与五大经济学家的论战暴露了改革新时期经济学家共识破裂的话,那么2004年横空出世的郎咸平则将之前几乎所有市场化经济学家统一送上了被告席,吴敬琏首当其冲。郎咸平称在上世纪90年代末期推行的国企市场化改革实则成为私人鲸吞国有资产的盛宴,鼓吹市场化的经济学们对此负有不可推卸的责任。

2005年之后的吴敬琏似乎陷入了进退维谷的境地,利益的深度博弈让中国社会变革的方向变得浑浊不清,曾经众志成城的改革共识频临瓦解:在上一轮改革中遭遇巨大个人牺牲的底层民众无法接受剧烈的贫富分化与贪腐横行的惨烈现实,曾经的计划主义的“乡愁”让他们在一定程度上渴望恢复到旧有的体制;在上一轮改革获利巨大的既得利益群体则希望固化现行体制,对于他们来说推进市场经济体制向法治轨道行进得不偿失;曾经的左派思潮复活,以贫富分化为借口攻击市场化改革……

此时的吴敬琏年岁见长,他声嘶力竭的呼喊在众声喧哗的社会中显得孤独而又不合时宜。2007年,吴敬琏出版《呼唤法治的市场经济》,在书的序言中,吴敬琏称,“改革的两种前途严峻地摆在我们的面前,一条是政治文明下法治的市场经济道路,另一条是权贵资本主义道路,在这两条道路的交战中,后者的来势咄咄逼人……”。

依然是万邦书城的读者交流会。

读者互动环节接近尾声,一位读者提出最后一个问题,“请问吴老,我们现在应当重新启动改革,那么应该从何处改革?改什么?能否给老百姓带来最起码的好处?”

吴敬琏听完,沉思片刻,语调似乎调高了许多,一字一顿地说到,“改革,归根结底就是要给老百姓带来好处,只有改革了,才会让大家都有一个比较好的前途,如果连改革能否给老百姓带来好处这个问题都不清楚的话,那么所有的事情都没有必要讨论,如果可以证明不改革对老百姓有好处,如果不改革,大家依然可以有比较好的前途,那么,我可以放弃我所有的观点,那么就不改革。”

语罢,讲坛内外传来经久不息的掌声。

(参考文献:吴晓波,《吴敬琏传》;吴晓莲,《我和爸爸吴敬琏》;吴敬琏,《直面大转型时代》《当代中国经济改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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