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地 智慧游戏

黄巧雯

与马拉松非裔运动员独霸天下不同，在海拔500米～1500之间的非高海拔山地越野赛的世界里，勿论基因，只有勤奋的聪明大脑才能戴上王者的桂冠。这是一个属于跑者的智慧游戏，游戏的门槛不高，爱跑就行。

有限的海拔，无限的变化，这是所有山地越野跑最大的特点。一来，同一座山，有想像力的跑者总能跑出无限多的可能，每当山穷水尽之时，上下左右、东南西北求索一番后，总能找到柳暗花明的连接点。比如北京奥林匹克森林公园之内小小的仰山，就能跑出混杂着阶梯、林地、草地、砂砾、石板路、青苔路、水路的众多变化。二来，山地的越野跑尽管没有高海拔的缺氧刺激，但是如同“大杂烩”一样的丰富路貌却需要跑者拥有够强劲的综合实力。跑量、耐力、平衡的协调性缺一不可。

实力来源于跑者勤奋的练习和智慧的头脑，通俗地说，就是要多跑敢跑。看过“K天王”Killian Jornet跑步视频的人想必不会忘记那大频率大幅度的手腿配合，以及那闪瞎众人眼的腾空能力。但是，已经到达如此巅峰的他依然保持着每周超高的跑量，以及力量的练习。所谓“人在跑天在看”，最智慧的跑者无疑是那些愿意为之付出的人。

因为海拔有限，便于人类抵达。与其他地形的越野跑不同，山地是最接近人类居住地，文化与自然得以和谐交融的越野跑步地带。在本届TNF100赛事中，赛道穿越了北京海淀区的西山龙脉，在山花烂漫、古木参天的跑径上，古道、名刹、皇家园林、文物古迹融合其中，是TNF100历年赛事中最美最文艺的赛道。诸如27公里的西湖跑山赛、香港麦理浩径之上的越野赛皆是如此。自然如此之美，而生活在这里的人以及他们创造的生活，也是一道美丽的风景。

智慧的赛事设计者务必考虑到人与自然的和谐，以及赛事对自然的影响。近两年来，环富士山168公里（UTMF）大获赞誉正是由此而来。赛事设计者镝木毅是本期山地越野跑部分的代表跑者，作为一个有着丰富参赛经验的运动员，他巧妙地将UTMB移植到富士山，巅峰的白雪、跑道的樱花、火山泥上的生命、以及富士山红日的升降已够震撼。但让众跑者心悦诚服的还是对于环境的绝对尊重：在特定赛段需佩戴熊铃、只有特定赛段允许使用登山杖、全程都需遵守LNT（Leave No Trace）原则。作为跑者，他是日本越野跑领域的传奇；作为赛事设计者，他是当代的标杆。

受其影响者还包括国内优秀赛事的设计者于雷、运艳桥、薛大宝、罗锡评等人。因为这些人，国内山地越野跑赛事正朝着井喷的蓬勃期发展，而越野跑赛事的生态链也将逐步成熟，除了与极限为舞的百公里赛事，未来还将有更多更丰富的赛事类型。

国内跑者翘首以盼摩拳擦掌之际，不妨移步境外，在五大洲任意挑选一个旅行的目的地，以越野跑的名义，来一场翻山越岭穿越古今的旅行吧。赛事之多，超乎你想像。

学生时代的少数派

许多人都曾经历过难以言表的困苦或挫折，他们中的大多数希望能把懊恼升华为前进的动力。然而，并没有多少人能够把这一箴言付诸实践。镝木毅是少有的践行者，从学生时代就是如此。

镝木毅在初中和高中时都是田径队的成员，那时他就把以早稻田大学学生的身份参加箱根驿站公路接力赛作为抱负。高中毕业后，他苦读两年考入早稻田大学，旋即为争取参赛而积极备战。起初，他把每天的时间安排得满满当当的，整天沉浸在田径馆训练的快意之中。为了梦想刻苦拼搏让他忽略了身体的变化。经过长达两年的艰苦训练，他的后腰在大三学年患上了严重的伤病。经过一段时间的踌躇，他选择了退出，不是因为身体的痛苦，而是不想拖累队友。投身箱根驿站接力赛，这个他孜孜以求的梦想就此终结。

梦想可以终结，脚步却从不停歇。“我知道我不可能实现我的第一追求，但这不意味着我从此就不能奔跑。”带着这样的想法，他选择在田径队做运动员登记工作，一边接受物理治疗一边不忘坚持跑步。他也曾四处求职，并为一家大公司所看重，他最后还是拒绝了他们的邀请，因为那份忙碌的工作无法给予他充足的跑步时间。“当我们确立目标时，这个目标应当是清晰的。”这是他的信条。

权衡之下，镝木毅认为公务员是一份相对清闲的工作，可以得到更多的自由时间。在留校的一年里，他刻苦准备公务员考试，通过了考试并成功谋职于群马县政府机关。

两顶帽子：公务员和顶级越野跑者

他还是过于乐观了。公务员有比他想像中多得多的工作要做，在相当长的一段时间里，他几乎无法调和工作与跑步之间的关系，这令他相当郁闷。在他28岁的时候，转机出现了。他在报纸上看到一篇关于登山竞赛的报名启事，抱着重在参与的心态，他出乎意料地赢得了比赛。“比赛时，我在崎岖的山路上跑着，内心是前所未有的欢愉和振奋。与其说我的对手是其他参赛者倒不如说是大自然。越野跑可谓为我量身定做。”他回忆道。

赢得此次登山竞赛后，镝木毅的生活方式发生了戏剧性的改变。他在工作时间里已经付出了百分之百的精力，到了业余时间更不忘全身心投入到跑步之中。每天午饭休息30分钟，他就在高达32层的群马县政府办公楼里上下跑楼梯，下班后还经常从单位一路跑着回家。假期里，他从不会无所事事地当宅男，而是经常登山、跑步。经年累月，他不仅赢得了几个国内联赛的冠军头衔，甚至在2013年的世界级竞赛中也有不俗的表现。事实上，他在日本所有登山竞跑者中已经名列前茅，却仍不打算就此放慢脚步，“通过不断挑战自我，我就可以把其他运动员带来的压力扔到九霄云外啦。”

其实，山地越野跑目前仍无成熟的训练理论可言。镝木毅从一名普普通通的公务员进阶至一名出色的越野跑者，从生理上，靠的是他从楼梯攀爬、跑步回家等稀松平常的锻炼归纳出的静力锻炼法；从心理上，则归功于学生时代梦碎箱根驿站接力赛给他带来的意志，“我可以清晰地回想起那种挫败感。但它也是我的正向驱动力。它激励着我，尽管我并没有强壮的体格。”即使有一天他成为世界上最优秀的山地越野跑者，那份遗憾恐怕也不会消逝。

顶级越野赛的设计者

镝木毅在赛事中逐渐成熟。TNF100公里冠军、西海岸100公里冠军，直到2007年UTMB赛事的第三名，他慢慢登上了越野跑赛事的巅峰。不仅作为优秀的参赛选手，镝木毅还为自己的家乡创造了最顶级的越野赛。效仿2003年欧洲举办的环勃朗峰超级越野跑（UTMB），环富士山越野赛（UTMF）开创了日本第一项百英里竞赛和第一项UTMB姊妹竞赛。镝木毅正是它的设计者。

UTMB被冠以“越野跑王者”的称号，它穿越法国、意大利和瑞士，路线环绕欧洲第一高山—勃朗峰，穿过阿尔卑斯山，翻越冰川、峡谷和400座山峰，是世界上最艰难的越野跑比赛之一。镝木毅作为越野跑者和UTMB赛事总监，曾四次完成UTMB比赛。2007年，在第一次迈过UTMB设在法国霞慕尼的终点线时，这种前所未有的竞赛形式让他不禁想像，是否可以在自己的国家创建一种传递同样精神的姊妹赛事？他知道，如果要这么做，那么这个赛场就应该在富士山。毕竟，“这场赛事将会彰显与其原型UTMB相同的又前所未有的精神。哪里还有比美丽庄严、名扬四海的富士山更合适的呢？”

作为日本第一高峰，富士山在日本国民心中占据特殊的地位。伴着盛开的樱花和艺妓，富士山成为日本最负盛名的名片之一。数个世纪以来，艺术家和朝圣者们同被这稀有的高山美景和它的神秘光环所吸引。据说所有的日本人一生之中都应至少爬上一次富士山顶，一睹日出景象。每年20万人经过长途攀爬登上海拔3776米的高峰一览盛景之后，发现确实没有别的自然奇观能像富士山一样带来如此独特的体验。

把UTMB照搬到富士山显然是行不通的。环富士山越野赛（UTMF）的组织者们希望修正过往，制定了一个把山间野路、乡间小径和丛林小路连接起来环绕活火山的线路，从而使之成为世界上最难的越野跑赛事。

富士山由几千年间无数次的火山喷发而形成，以近乎完美的圆锥形伸展绵延，东西跨越38千米，南北长达44千米。公元864年，一次大规模火山喷发喷出大量岩浆，沿着富士山西北侧顺势流下。后来，岩浆流经的地方长出一片森林，波浪起伏的火山岩上覆盖上一层青苔。这片占地3000公顷的古老森林后来被称做青木原或树海，环富士山超级越野跑（UTMF）的路线就经过此地。

UTMF路线还经过三国山（Mikuniyama）的山毛榉森林、须走线（Subashiri）附近的火山砾场，以及南部丘陵地带的须山（Suyama）和村山（Murayama）路径。在奈良时代（710～794），这些山径是修验道（Shugendo）的山僧去富士山进行宗教朝圣的途经之路。

考虑到该区域丰富的生态多样性和悠久的历史，UTMF赛事委员会在富士山地区与静冈县（Shizuoka）和山梨县（Yamanashi）的多个地方管理部门、自然保护组织和当地居民密切合作，以确保将比赛对环境的影响降到最低。

为了说服地方政府举办UTMF，镝木毅首先必须准确解释到底什么是越野跑。有反对者提出疑问，比赛为什么不能在公路上举行？为什么非要深入到大山和森林中去？镝木毅一次又一次地耐心解释着一个观点：越野赛将人与自然联系起来，富士山地区的美景也会因为更加开放而受益。后来一位来自加拿大的参赛运动员亚当·坎贝尔说道：“越野跑调动所有感官，你要去感受赛道，体味赛道，欣赏风景。（在自然中）参与这项运动非同寻常。”这句话算是对镝木毅的理念作了生动的注解。

经过一年的筹备和清扫工作，在民众和政府的支持下，2012年5月18日，环富士山超级越野跑—亚洲首项100英里越野跑诞生了。

UTMF总赛程为156公里，高度变化达到8000米。UTMF赛时限定为48小时—而专业运动员所需要的时间远远少于此。

第一个完成赛程的是法国人朱利安·肖利叶（Julien Chorier），仅用时18小时53分钟12秒，令人惊叹。在冲过终点线时，肖利叶看上去仍然精力充沛，他说，比赛最精彩的部分就是看到日出于富士山上。“我从没见过那样的红日”，他说，“太阳把整座富士山都映红了”。虽然用时不长，肖利叶仍坚持UTMF“比UTMB困难得多”，认为在100公里标记路段之后的30公里延伸路段是他跑过的最为艰难的赛道。“同时赛径路线制订者非常优秀”，他说，“这是第一次我跑完100英里的比赛而没有迷路”。如今，七年过去了，从前赴后继的跑友数量上，就可以毫不夸张地说镝木毅已经成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