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华章倒了!3月19日,在微博、微信等社交媒体、各互联网站,乃至传统媒体中,一则这样的信息突然满天飞。按常例,这个人不应该是人们关注的热点人物,因为以他倒下时的公开身份——四川省遂宁市委副书记、市长来看,没有什么吸引人眼球的地方。这个 3月,人们关注的是比他官大的“大老虎”的倒下。但如果让时光倒流到2003年前,何华章绝对是个“大人物”。那时的他是传媒川军的领军人物,也是中国股市第一家传媒概念股的主要操盘手。在中国传媒圈里,何华章甚至被认为是可以与黎元江、江艺平、程益中等引领中国传媒发展的教父级人物相比肩的。《荆门晚报》专刊主编谭铁匠说:“黎元江、程益中和何华章,是那些年我追过的三巨头。套用《南方人物周刊》的人物年度榜评语来说,黎元江代表经营之美,原来报纸可以这样经营,程益中代表真话之美,原来报纸可以这样大胆说话,何华章代表转型之美,原来从体制内外可以转换。”
从“传媒教父”到“落马市长”,何华章的人生起落引发诸多传媒人反思叹息。《壹读》主编林楚方说:“何华章、程益中、黎元江,三个天才般的媒体人,因为不同原因,都没有在媒体业走到尽头,可叹!”
报界奇才
何华章生于成都市郊区的龙泉驿,并在那里读完了小学和中学,1981年考入北京师范大学历史系。大学毕业后他被分配到四川人民出版社任编辑,在文史书籍的纸堆中摸爬了七八年后,何华章终于摸到了他人生中最重要的一张牌——可以办一份内部刊号报纸的机会。那是1993年,时年29岁的何华章没有任何值得重视的资本:学历史,工作在出版社,对新闻完全是门外汉。但这个不安分的年轻人凭着自己的热情和自信,与朋友一起筹集了30万元资金,在成都市人民北路四川省林业厅的一栋楼里开始出版四开小报《成都商报》。这是一份隶属于成都市财贸委内部发行的小报,不能公开发行,不能登广告。在当时,类似报纸在成都如过江之鲫。可以想象这张报纸的前景和生命力在当时环境下是如何脆弱。刊号问题、资金问题、队伍问题,每一样都足以使《成都商报》关门大吉。
尽管风险很大,但何华章却从中看到了机遇。因为这个时代,对成都纸媒体来说是一个遍地黄金的时代。
当时,《成都晚报》已经乘着“晚报热”的东风与市场先入优势发家致富。资料显示,《成都晚报》1994年的发行量是28万份,广告营业额为9223万元,在全国的报纸中名列第10位。1995年广告年收入突破亿元大关,为1.37亿元。这是《成都晚报》员工一直以来颇为自豪的事,他们会兴奋地告诉别人,“那时要在《成都晚报》上打广告,得排很长的时间。”1995年元月,《四川日报》利用麾下《棋牌报》的刊号推出的《华西都市报》也一炮打响。当时《四川日报》原打算给《华西都市报》投资300万元,并预计第一年会出现亏损。结果只投入了100万元,《华西都市报》便运转起来,而且当年就赢利几十万元。
对何华章来说,这一切都十分有诱惑力。他所要做的,就是给自己的报纸找到一个全国统一刊号,这样报纸能够进入正常的赢利轨道。
从找刊号的过程中,我们能深刻的体会到何华章的头脑与智慧。1994年5月,何华章找到四川省旅游局下属的《旅游文化报》,准备借用其公开刊号。当时的协议是:何华章每年上缴50万元管理费,将《旅游文化报》先更名为《成都商旅报》,一年后再申请改为《成都晨报》。此事一度进展顺利,有关主办者、报名变更等已获得四川省有关主管部门同意,但最后却不了了之。
尽管初次的尝试无果而终,但是何华章已经找到了让《成都商报》破土而出的模式。他很快找到了成都市科学技术委员会,1995年2月,何华章将原来内部发行的小报与成都市科委的《科学生活报》合并,更名为《成都科技商报》公开发行,获得了宝贵的壳资源。一年以后,取消了带有行业性质的“科技”二字,正式改名为《成都商报》。至此,何华章完成了民间资本进入内部发行小报——获取公开发行刊号资源——更名进军综合类都市报的蜕变过程。后来随着何华章在传媒产业化之路上不断地高歌猛进,人们看到了这次《成都商报》借“壳”面世的操作手法和随后“借壳上市”的思路有着异曲同工之妙,因此有了一种比较流行的说法,何华章后来在资本市场上的长袖善舞完全得益于其前期投资办报的经历。
在《成都商报》初创时,主办单位没有任何的投入,主要是何华章筹集了部分资金。后来,在成都建大型主题公园及房地产开发的深圳蛇口泰山集团等几家企业向报社注入了120万元。当《成都商报》公开发行以后,市场上已经有了《成都晚报》和《华西都市报》两张综合类都市报,《成都商报》要站稳脚跟,原有投入显然是杯水车薪。这时何华章又发挥了自己借力打力的谋略。当时,《成都晚报》《华西都市报》已经展现了报纸的信息属性、商品属性,激活了成都报业市场,许多人意识到报业是一种可以赚取高利润的产业,不少企业、个人手里握着大量资金准备进入媒体业,却苦于没有畅通的渠道,只能扼腕叹息。于是,何华章将不属于新闻的服务类版面承包给团体或个人,根据不同条件,一年收取20万元~30万元不等的管理费,这样既实现了《成都商报》的扩张意图,又满足了业外资本的投资欲望。一年后,这些板块的运作已基本成熟,《成都商报》不花一分钱完成了从4版到8版的跨越。就在此时,国家开始清理整顿报刊市场,出让刊号或版面的行为被列入“禁区”,《成都商报》很自然地将4个专版的经营权收回,并留下了相应版面和人才。其资本的原始积累也就此完成。
在完成了资本的原始积累以后,《成都商报》正式叫板《华西都市报》和《成都晚报》两大巨头。在与当时这两个巨头的竞争过程中,何留下了许多足以写进教科书的经典手法。
当时新生的商报通过两大举措震撼了报界:一是免费向市民寄送报纸,二是推出低价广告。这两大举措遭到了同行强烈抗议和反制,但何华章没有退却。endprint
再有,为了保持活力和压力,《成都商报》创业伊始就实行全员合同制,工资与业绩挂钩,及格才拿基本工资。3个月不及格,解聘。这使得采编人员几乎个个“不待扬鞭自奋蹄”。
为防止记者队伍被经济利益所裹挟和腐蚀,成为“红包记者”,《成都商报》从最开始就制定了“礼金回收制度”,如果谁触犯了这一条,坚决按规定处罚,无论这个人曾经对报纸有多大贡献,无论这个人名气有多大。久而久之,商报的每个人都知道,触犯了这一条就是触犯了“天条”。
严格的制度打造出了一支能打硬仗的队伍。1997年邓小平同志逝世那天,《成都商报》凌晨4:30得到消息,这时报纸已经开机。报社立即通知停机,半个小时后几十号员工到报社待命。从5:00停机到8:23第一张报纸出来仅用了3个小时,比当时成都市所有的报纸都早。而当时商报用的是别人的材料,借的是别人的机器。
就这样,何华章带领《成都商报》以超常规、跳越式发展的姿态成长为成都报业的主力军。1997年实现广告收入1.2亿元,进入全国报纸综合实力前25强。1998年广告收入增长为1.5亿,1999年达到了1.9亿,2000年报社总收入突破3亿。何也被评为1998年全国报业经营管理先进工作者和成都市十大杰出青年。《成都商报》取代了《华西都市报》成为西部报业的排头兵。
精明的生意人
在报人的面相之外,何华章还有着一个精明的生意人的面相。在办商报之初,何华章和几个合作者都没有办报经验,大家显得很有压力。何华章却说,“没办过报,这给了我们想象的空间,无非是做一个东西,让人家来买嘛。”
这种做报纸等同于做商品的思想,在那个时代无疑是很激进的,但这也让何华章身上有了一个报业经营者的敏锐。当时,国内报业已经逐渐认识到其发展有3个轮子:编采、发行和广告。编采是否勾人是链条的核心,把编采落实成发行,广告就会随之而来。但具体采编什么?报人和读者是什么关系?报纸是跑在前面吆喝,还是跟在后面服务?这些问题很多从业者没有理清。历史专业毕业的何华章并没有被自己的精英书写情节所羁绊,在分析了成都的地域特征和读者层次后,他指挥商报从精英报变成了完全的市民报。何公开声称,报纸不是发挥个人兴趣爱好的地方,它的上帝是读者。何也就此形成了要以读者的猎奇心理和为民伸张琐事为“王牌”的办报理念。
在这种读者至上的地方,个人价值显然难以实现。有一个博士,很有才情,兴趣来了,可以通宵达旦工作,但平时常因睡懒觉误事。何找到他说:“你走吧,我需要的不是才子,而是一架机器上的螺丝钉。”
在这样的思路下,商报内部开始大换血。当时,成都有个自由撰稿人群体,其中活跃分子大多投奔了商报。他们的整体素质不是很高,但各怀绝技,有的和公检法混得烂熟,有的曾追踪乞丐部落没日没夜。后来他们许多人成了商报骨干。而一批有思想有深度的报人却流向了沿海。一时间,形成了罕见的人才逆流。
有观察者据此这样评价何:“何华章的立场是完全市场经济型,心态是市井化的。”
之后,十分唯“物”的何华章在报纸刚有起色时,便又紧锣密鼓开始了对媒体的资本运营,提出了构建媒体、资本、实业产业链的报业经营思路。不久,在他的指挥下,一场蓄谋已久的进军资本市场的工作展开了,这是一组让人眼花缭乱的组合拳。
1997年,《成都商报》首先组建了具有独立法人资格的成都博瑞广告传播有限公司,占70%的股份。然后,成都商报社、成都博瑞广告传播公司和四川汇通企业(集团)公司共同出资成立了一家有限责任公司——成都博瑞投资有限公司,其中,《成都商报》占49%的股份。1999年7月28日,成都博瑞投资有限公司正式出手,以每股2.68元的价格,受让成都市国资局持有的上市公司四川电器2000万股国家股,占27.65%的股份,成为四川电器第一大股东。此时,所有的人都看明白了。《成都商报》以区区5000余万元的成本,收购了一家上市公司,进入了资本市场。
接着《成都商报》对四川电器进行了彻底改造。四川电器首先受让了《成都商报》发行投资有限公司93%的股权。接着,又控股成都博瑞印务有限公司50%的股权,控股成都博瑞广告有限公司41%的股权。业内分析人士指出,这种将左边口袋的优质资产放到右边口袋的操作看起来貌不惊人,实际上完成了对于四川电器的实质性改造,同时又预留了进一步的想象空间。拥有了《成都商报》广告、发行、印刷经营权的四川电器最终改名为博瑞传播,成了真正意义上的传媒股。并渐渐形成了一个以博瑞投资公司为核心、以《成都商报》为平台的,包括博瑞传播、博瑞投资、博瑞房地产、立即送网络、激动网等企业在内的庞大企业集团。
当人们回头来审视何华章设计的这个“阴谋”时,发现《成都商报》严格遵守国家的有关规定,清楚地在报社经营性资产与非经营性资产之间画出一条红线。《成都商报》本身并没有染指资本市场,实际的收购者是《成都商报》的控股子公司。这次并购案轰动业界,令众多后来者效仿,何本人财富也因此暴涨,一跃而成为亿万富翁。
何显然已不是一个传统意义上的报人,他的某些观念甚至超过了纯粹的企业家。
钻营者的悲歌
2001年7月,新组建的中共成都市委机关报《成都日报》正式出版,并据此成立成都日报报业集团。《成都商报》与不再是机关报的《成都晚报》并入该报业集团,何华章出任报业集团总经理和《成都日报》总编辑。
虽然何华章曾在公开场合说“商报的资产是国有资产”,但不可否认,《成都商报》实际上是各种社会资本聚力发展起来的,因此何和他的《成都商报》一直被视为体制外的力量。因为这个缘故,何出任市委机关报总编辑的举动,被业界普遍地看成是从体制外向体制内的一次华丽转身。endprint
成都日报报业集团在何华章的严格管理下很快走上正轨,《成都商报》继续保持成都报业老大的地位,新改版的《成都晚报》跃居第三,《成都日报》与旧的中共成都市委机关报相比,也有了长足进步。
不过,已成为体制中人后,何华章开始不安于再守在报业了,像许多体制内人一样,他开始觊觎体制内那最有诱惑力的地方。
2002年末,何华章正式“弃文从政”,出任成都市委宣传部部长。有消息称,此时他已与时任成都市委副书记的李春城有了千丝万缕的联系。
当然,此前何华章在政治上的“觉悟”也不低。有未经证实的消息称,《成都商报》曾遇到过大的政策风险,1994年,当时中央整顿报刊,内刊一律不准登广告,不准上街。当时还是内刊的商报受到新闻出版、工商管理等部门的严肃查处,电视台还对它的非法行为予以曝光。这样下去,商报就得关门。但何通过政治运作手段,死里逃生。网络上还有这样一个故事:2000年四川省发起“中国西部论坛”活动。为了拉拢当地政府资源,何华章尽全报社之力张罗此事,拿了一笔不少的数目赞助此会,并专门设了特别筹备小组,租了当时成都最豪华的冠城酒店的两层作为西部论坛办公室。活动结束后,何受到了省上领导的公开夸赞,还被亲切地称为“小何同志”。据说这曾是何华章在酒桌炫耀的资本之一。
入仕后何华章还是有一些作为的。何履新成都市委后的第一个大动作,是把成都市各家电视台合并组成广电集团,统筹运作。2006年又将成都日报报业集团和成都广播电视台合并组建成都传媒集团。这也是当时国内罕有的新闻出版系统资产跟广电系统资产之间的整合。
其后,何华章极尽宣传包装之能事,把成都包装成了宜居、亲民的国际大都市。在其任成都副市长期间,成都还被国家旅游局和世界旅游组织首次联合命名为“最佳旅游城市”。
但何华章从政后,一个巨大污点,就是和李春城关系过于密切。有消息称,李春城当初看中了风头正劲的博瑞。之后李和何接触频繁。这也是何被称为李春城盟友的原因之一。甚至有人认为,何华章此次被查极有可能涉及当年博瑞上市黑幕。
不过,攀上李春城的何华章仕途并不是很顺,2012年4月,何华章出任遂宁市委副书记、市长。从省会市委常委外放做市长,以惯例来看,显然是有些低了。有消息称当时何也曾找人疏通,但未果。该年底,李春城被调查,何随后曾多次被带走谈话。现在他正式倒下了。
在何刚入官场时,有媒体就称:“何华章本人的仕途是否顺畅呢?我们需要等待。但是可以预见的是,大富大贵的何华章前方的道路并不平坦。”一语成谶。
算来,何华章从政已超过10年,不知道此时失去人身自由的何是否会后悔2002年末的那个决定。若可重来,他仍坚守媒体,故事又会是怎样的结局?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