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 / 贾冬婷(三联生活周刊主笔)
北京四中房山校区:场地的紧张激发了设计师在垂直方向上创造多层地面的策略。
李虎和黄文菁真正对学校有切身体会始于为女儿找小学,那时候正是作为OPEN建筑事务所合伙人的夫妻俩为北京四中房山校区做竞赛方案的过程中。印象中的传统学校刻板保守,于是他们带孩子去一个名气很大的国际学校面试,一进去就被“雷”了。“我们的孩子不能来这儿上学。”李虎形容,那是一个特别“土豪”、特别有压迫感的学校,某种程度上其实更保守。中庭尺度很大,带环形走廊,好像是一个交流空间,可交流只停留在表面上。女儿对空间也很敏感,说在这种地方容易患上恐惧症。最后找到的是一所介于两种教育模式之间的学校,一半是蒙氏教育,一半是中式的公立教育,通过把中式教育的时间压缩,多了些散养式教学的自由。
为女儿考察学校的过程也促使他们思考,一个理想中的校园是什么样子?李虎说起两件事。一件事是他2010年在台湾访问教书期间去了台南,跟着熟知当地文化的王明蘅老师看了他发现的安吉树屋,在那所老房子里,已经分不清到底是几棵榕树与房子缠绕交融在一起,也已经分不清哪是房子、哪是榕树,让人下意识去重新思考建筑与自然的关系。还有一件事是2009年他在参观葡萄牙波尔图的歌剧院时,发现最大的音乐厅空间的侧墙上有一个巨大的玻璃窗,导览介绍,这是为让那些支付不起音乐会票价的人专门开设的可以看和听的窗口。
在里斯本新建成的国家美术馆内,他还看到老师带着一群幼儿园的孩子在里面上课,那一瞬间,他感受到建筑给不同的人带来的温暖和机会。李虎告诉我,这也是支撑OPEN建筑实践的两大共识,即通过空间的营造,重建人与自然的关系,人与社会的关系。因此,如果有一个理想校园的话,那就是通过建造去创造第二自然”,一个开放性的田园学校。
在房山校区设计过程中触动他们的,还有四中本部校长刘长铭说起的一件事。黄文菁说,刘校长曾花了很多时间想在北京郊区找地,让学生周末去种地。地都找好了,但去了一两次就很难坚持,因为离位于市中心的学校太远了。刘校长感叹,现在的学生脱离了真实的土地,对自然、耕种、植被都缺乏基本的了解。李虎和黄文菁当时就想,房山校区一定要给种地制造机会。
北京四中的房山校区位于北京西南五环外,原本是城市边缘的一片农田。在李虎和黄文菁最初拿到竞赛任务书时,得知是一所36班完全中学,用地大约4公顷,建筑面积4000平方米。李虎说,一开始还觉得校园挺大的,但当他们把一个400米跑道的操场放进去之后,就发现面积正好少了一半,剩下一半的容积率一下子从1.0变成2.0了。再加上中小学设计规范中对功能布局、日照时长等的限制,用地就更紧张了。“2.0的容积率什么概念?别墅的容积率是0.3到0.5,联排的容积率是0.7,2.0的容积率非常高,意味着基本没有什么公共空间了。所以才出现了各地学校都是中规中矩的方盒子造型。”
场地的紧张反而激发了他们在垂直方向上创造多层地面的设计策略。黄文菁解释,学校的功能空间被组织成上下两部分。从入口进入,向上走是教室、实验室、学生宿舍和行政楼等重复性空间,但是形态上并不拘泥,仿若根茎状,各个功能区之间有扩展、弯曲和分支,但全部连接在一起。在这个巨构中,主要交通流线被拓展为创建社交空间的室内场所,就像一条河流,“河流”中还包含自由形态的“岛屿”,为小型的群组活动提供半私密的围合空间。而向下则是一些大体量、非重复性的公共空间,如食堂、礼堂、游泳池、竹园、操场等,给人一种在城市街道里行走的感觉。有意思的是,上下两部分并不是割裂的,而是下部的各个不同高度的功能空间推动上部地面隆起成不同形态的“山丘”,它们的屋顶以景观园林的形式成为新的起伏开放的公共空间。
舞蹈教室外是开放的景观庭院。
楼梯也是创造生活戏剧的舞台。
北京市建筑设计研究院顾问总建筑师黄汇主持了2012年新版《中小学校设计规范》的编制,她也是这次四中房山校区投标方案的评审组长。她拟定的设计“任务书”遵循了新规范,而且比新规范要求还要高,她说:“规范上说可以的事情,我觉得最好是这样的话,就把它变成一个确定性要求。”比如建筑类型,“任务书”中加入了很多培养学生素质的功能空间,像是各种工作室、社团活动室、音乐教室、形体教室,甚至还要求有一个动物园。由此给OPEN带来的挑战是,每一层空间都不一样,同层间的每一间教室也都不一样,没有单一的确定功能,处理起来非常复杂,但有趣之处也在于此。李虎说,让我们无能为力的城市和无关紧要的建筑比比皆是,而这个学校恰恰介于两者之间。这样一个有着复杂功能、像小城市一样的公共建筑,不仅与教育的多样性息息相关,更能重新构筑人与建筑的关系、人与社会的关系,提供一种更好的“城市性”的启发。
“任务书”强调的另一点是“绿色”,这也是刘长铭校长对“学校成为教科书”的一个具体要求。黄汇说,从绿色建筑的评价标准上来看,如果建筑尊重自然环境原有的地形地貌,充分利用地形地貌,就已经绿色了。但是四中新校区很难得的地方,在于它实际上是改造了地形地貌,相当于把“任务书”的要求解开了,跟OPEN事务所的名字很像,“开放”。这块地是比周边道路低的平整土地,原本用土把它垫高就行,但OPEN方案最大的特点,是创造性地营造了一些地形,把地上地下的界面模糊了,使得这块地能够发挥更大的效益。
此外,为了最大化地利用自然通风和自然光线,并减少冬天及夏天的冷热负荷,被动式节能策略几乎运用在设计的方方面面中,大到建筑的布局和几何形态,小到窗户的细部设计。加之操场下的雨水回收设施和地源热泵的利用,让校园成为首批达到国家绿色三星建筑标准的中学。“绿色”不仅是个技术指标,李虎和黄文菁也没忘了在学校里种地的承诺,将屋顶开辟为一个有机农场,提供了36块实验田,让未来36个班的学生有机会亲近土地。负责文化创意的张明月老师告诉我,覆土将近半米高的屋顶农田,也有吸收热辐射的作用,让顶层冬暖夏凉。今年9月招收的四个初中班、两个高中班,已经试种了六块地。小麦、油菜、蒜苗、香菜,在秋天播种下去,劳技课上定期浇水施肥。其中油菜已经收过一次,当天大家都在食堂里尝到了自己种的菜。
图书馆同时向家长和社会开放。
带我参观校园的是初一(2)班的刘梦笛,她是这所新学校首批招收的180名学生之一。她告诉我,每个学生都有一份学校的导览图,所有的参观讲解也都由像她一样的学生志愿者担任,而她的妈妈,正巧也是今天的家长志愿者,为今天下午的大讲堂活动提供后勤服务。
她带我走到一份校园的鸟瞰图前,告诉我中央楼群像一个“美”字,这种概念化的定义或许来自一种油然的自豪之情,尽管建筑师并无意做此联想。我们穿行在上层的教学空间之中,这里让人印象深刻的是采光和通风充足的连贯走廊,自由开敞如河流,这在校园建筑中是稀有甚至奢侈的。李虎介绍,在学校用地捉襟见肘的情况下,传统做法是中间设置走廊,两侧是教学楼和办公楼。但是他们坚持采用单侧廊道,就是希望让孩子们能接触外面的空气,一定要有南北通透的穿堂风。他们也曾在一些学校发问卷、做调研,发现学校的一大问题就是课间时间短,一下课老师和学生都在跑,要跑到上下一节课的地方,所以一个连通的走廊空间就特别重要。此外还有课间活动场地,虽然有400米跑道的操场,但在10分钟内跑到操场去活动一圈再上来是几乎不可能的,因此学生都集中在走廊里活动。尤其是在北京的雾霾天里,一个利用率高的走廊是最实用的解决方案。走廊里陈设着木工作品、乒乓球台,甚至还有一艘八人标准赛艇。刘梦笛告诉我,他们的手工课就在这里上,上周还在这里办了一场踢毽子比赛。走廊里不时闪现半围合的“岛屿”,色彩鲜艳,在混凝土灰色空间中十分抢眼。
李虎说,一开始他们想做成爱斯基摩人的冰屋状,后来有次去NASA(美国航空航天局)参观,决定做成登月舱的样子,里面可以开展小型讨论,进行社团活动,举办小型音乐会……至于色彩,则是利用了地图制作的四色定理,就是用四种颜色能在地图上把各个国家区分开。他们选了纯度比较高的绿—橙、蓝—黄两对互补色,并在四层教学楼的每一层用了一种主导色,里面的“岛屿”和局部墙面则用了该颜色的补色。
宽大的走廊像是建筑的根,其中延伸出若干条茎,其中一条就通向刘梦笛所在的初一(2)班。特别的是,面向廊道的这面“墙”用了磨砂玻璃和局部透明玻璃,也可以采光。这是OPEN四中项目组的一位日本建筑师专门回国调查日本中小学得来的经验:两面采光,室内的光照会更均匀些,而如果只有南向强烈的单侧光,会影响学生视力。教室外的这个廊道里还有柜子和书架,可以放置杂物,张明月老师告诉我,这是从老四中延续而来的一个传统。从老四中继承的另一传统是六角形教室,虽然只是象征性地把北侧墙面的两个夹角抹掉。李虎介绍,这样一来也提供了正规与非正规授课的差别使用,老师可以在黑板前讲,也可以让学生们把椅子调90度,在教室的侧面讲。房山校区副校长黄春告诉我,他就喜欢在教室侧面的走道上观察学生,又不打扰到学生。仔细看教室里面还有一个特殊之处,南面的窗子开得很低,窗台很深,这是根据太阳高度角仔细测算过的,保证了不同季节的日照面积和日照时长。李虎说,其实也是受了女儿学校每个班级里养宠物的启发,窗台上可以种花,养小动物。而他们在操场旁边还设计了一个真正的动物园,只不过现在还没有动物。
连通上下两层空间的楼梯保持了混凝土的朴素,但24个楼梯造型和开窗方式绝不雷同。李虎认为,楼梯正是创造生活戏剧的舞台,既然每天都要在这里上上下下,为什么不让它有趣一些?从楼梯向下走是一些更灵活的活动空间,比如食堂、游泳馆、音乐教室、舞蹈教室。舞蹈教室里正在进行一个初中班男生的健美操期末考试,学生们分组在镜子前进行最后的排练,测试音乐和口令,气氛有些紧张。准备考试的张正星老师告诉我,她的方法是教一套必选动作,然后前后各空出两个八拍,每八个人分为一组,让他们自己编排动作,以此锻炼创造能力和团队精神。舞蹈学院毕业的张正星说这个舞蹈教室比她上学时的还要好,环境太美了。
大镜子对面是一整面落地窗,午后的光线倾泻进来,把木地板照得通透。落地窗外树木繁茂,既提供了绿色景观,又削减了光线的强度。张明月说,舞蹈教室外的这块景观庭院是分布在校园不同区域的六块户外空间之一,设计师根据地形为六块户外空间设置了不同的植被和主题,有诗歌花园、室外剧场、竹园等。天气好的时候,他们会把很多活动放在室外进行,比如中秋节赏月、家长沙龙等。学生们早晚也会来这里诵读,颇有孔子“习礼大树下,授课杏林旁”的情境。
房山校区副校长黄春认为,校园设计本身带给使用者更多可能性。他希望学校是一个舞台,学生是演员,没有剧本的限定,想演什么就演什么。他曾经去上千所学校考察过,无一例外都是被分隔成一栋一栋楼、一间一间房子,而在这里没有屋子的概念,门、窗户、大走廊、户外,走哪儿都是连通的。所以学生刚来时觉得总是迷路,因为不是正南正北,四四方方,但是时间长了,新鲜的发现越来越多。比如玩与学、教学和活动的空间可反转互换。这所学校里的教室并不多,但所有的空间都可以作为教室,草坡上、台阶上、走廊里、楼梯上都可以上课。黄春并不赞成给户外庭院空间事先命名,因为什么名字都是对功能的一种限定,其实完全可以根据需要不断变换。
黄春曾在四中本部担任了12年的语文老师,他心目中的语文教育已经早就不是在课堂上死读书了。他以语文教学为例,指出校园空间的创新对教育的创新起着至关重要的作用。他说,语文其实就是生活,第一件事是读书。明年他会在每间教室后面设立整栋书墙,让大家养成分享图书的习惯。这也和学校图书馆的想法一致,图书馆的外侧书架都被设计成两面的,朝里的一面是学校的借阅图书,朝外的一面是学生自己从家里带来共享的书。图书馆也同时向家长开放,向社会开放,只要办个证就可以。
最让黄春感动的是看见有父母带孩子三个人一起来这里看书,甚至元旦放假期间还来。第二件事是行走。他们设置了人文游学课程,鼓励学生走出校门。不过对学生来说,大多数时间都是教室、食堂、宿舍的三点一线,关键是“线”有价值,不枯燥,所以在学校创造更丰富的流线和公共空间更为重要。第三件事就是生活。黄春眼里的生活教育不仅是做饭、洗衣服这种实用技能,而是创造生活的快乐。农场种菜、养动物也不是为了收获的结果,而是让学生亲近土地,亲近动物,有生态意识。他说,现在不是怕学生贪玩,而是怕他贪,但又不会玩,所以他们在圣诞节组织师生聚会,新年在篮球馆举办校园舞会,引导学生怎么玩。
黄春告诉我,四中的核心教育理念,就是“以人育人”。他说,一个开放的、人性化的校园空间,也为学生、老师、家长提供了一个共同成长的地方,谈不上谁教育谁。学生喜欢上这个地方,自然就会成为这儿的主人,这也是“学校成为教科书”的本意。已经有学生给学校管理提出意见了,比如把全部灯都打开太浪费电,为什么不实验用人力来发电,可以把跑步机上运动出来的能量转化为电能。
北京四中房山校区的学生食堂体现了社会性交往空间的设计思想。
几乎每个从北京四中本部走出来的学生,都有一份“六边形教室”情结。这种特异的造型、剧场般的声光效果,还有如蜂巢一样的勤勉寓意,都是他们记忆里不可磨灭的一部分。这一现在看来也是创新型的校园设计,就出自这次房山校区的竞赛评审组长黄汇。
那是1980年,当时给的“任务书”就是市政府的一张信纸,上面盖了个公章,上头就一句话:北京四中是我国著名的学校,有几十年的历史,现在要改扩建,要求“建成20年不落后的学校”。黄汇心想,20年不落后是什么样?光有这张纸是不行的。黄汇跑到教育部找来联合国教科文组织的资料,看看发达国家学校什么样;再就是去拜访四中每一个教研室的老师,问“20年后你们怎么教书,你们希望怎么教书”。
黄汇告诉我,那个独特的六边形教室,其实并不是单纯出于造型的考虑,而是物理实验的结果。她以前是做公共建筑的,知道剧场里的甲级座是最好的空间,甲级座是钟形的,那么为什么不可以把教室做成钟形呢?她跑去清华的物理实验室,跟那个熟悉的老师“走了后门”。实验费付不起,电费还付得起,干脆星期天自己来做实验。她做了光学实验和声学实验,发现最佳效果应该是五边形。可是五边形的形体在结构上钢筋要放3层,太浪费,所以后来就改成了六边形,空间上也好排布。她查阅资料获取的一系列数据也派上了用场:学生端坐书写时两肘间宽度为66厘米以上,而课桌最大尺寸为60厘米,为防止影响学生发育,应采用单桌排列的形式布置课桌,教室面积随之加大;适当的视距为距黑板2米至8.5米,适当的视角为与黑板远端边线夹角不小于30度,因此最佳的课桌范围为钟形。顺应自然的做法带来了新颖而丰富的造型,走廊也因此获得了每个教室门前的缓冲空间。但问题是,这种造型要采用当时新型的无梁楼盖结构,意味着造价的增加。她决定把钱花在刀刃上:在所有将来不能改的地方要多花钱,比如结构;将来能改的地方尽量降低成本,比如破例采用了普通水泥地面,又一个一个建材市场地去找最便宜的涂料。当时涂料的平均价格是3块多,愣是让她找到了1块零4分的。更大的阻力来自管理部门,黄汇记得,当时她在方案论证会上与主管的教育局副局长辩论,两人都激动得站了起来。局长问她:“万一这么做效果不好,你能承担责任吗?你赔吗?”黄汇反驳:“你们教育改革改的是人,人要是改不好,你赔得起吗?”辩论没有结果,干脆让学校来定夺。当时的四中校长早有准备,在评审前两天已经在全校老师中投过票了,一个中规中矩的方案,一个六边形方案,结果90%以上的选票都投给了六边形方案,这才一锤定音。
黄汇在校舍盖好后去调查的时候,发现六边形可以出现很多个角落空间,而即使是最闹腾的孩子有时候也需要安静的角落。另外学生有个特点,死板的东西不喜欢,这种有变化的空间他们才喜欢。老四中还有很多“看不见的”创新,比如热爱体育的黄汇坚持做了一个体育馆,还有一个50米的标准游泳馆,为了节省维护费用,把泳池一半埋在地下,一半地上采光,这样可以利用地热的恒温。因为当时其他学校都没有这种设施,而且四中的场馆标准又是按照国际比赛标准设计的,很多比赛都来这里租用场地。黄汇还在国际资料上看到局域网的发展,因此施工期间就在图书馆里面埋了管线,想着当时用不着,说不定过几年用得着,要“20年不落后”嘛。
多年后的一天,四中的老师突然给黄汇打电话,说要在学校对面的一家饭馆请她吃饭,还特别嘱咐她:“穿好点!”问原因,也不说。黄汇以为是要她陪什么重要人物,到了一看,也没请别人。老师们说:“为什么请你吃饭?因为今天是情人节。”黄汇乐了:“我跟你们谁是情人?”他们说:“你跟我们四中是情人。你还记得20年前设计四中时的那张‘任务书’吗,上面写着‘20年不落后’,那就是我们的‘婚约’。如今20年到期了,证明了这一点。”怎么证明的呢?原来是前几天欧洲一个校长代表团来学校参观,赞叹不已,说这个学校放在欧洲都是先进的。他们忽然想起来了,20年过去了,没落后,所以要请吃饭。黄汇觉得这顿饭吃得特别开心。
设计四中给黄汇一个启发,如果要做学校,一定要让学生爱这个学校,这样他们就会对自己有所要求。她后来去参观台湾一所灾后重建的学校时,这种体会更深。那曾是一所最差的学校,来的都是各学校不要的学生,甚至校长经常要去派出所处理学生的拘留问题。后来把另一所很好的学校的校长调来了,这所以前从来没有学生考上过大学的学校,他来了之后有三分之一的学生考上了大学,而且在行为上变好。
用了什么办法?校长说这些经常犯案的学生都有很旺盛的精力,而且什么不一般干什么,他就想办法让这些学生怎么把精力释放出来,又对自己有约束力。于是在学校里建了几个车间,让男生去做木工,女生去做绢花。校长让他们把作品展示出来,比如把图书馆里原来的书架都替换下来,换成学生自己做的,因此里面每一个书架都不太一样。校长办公室里的茶几是男生做的,铺的镂空桌布是女生绣的,上面摆的花盆和花也都是学生做的。然后这些学生就有一种成就感,希望学校不要把他开除,不要认为他是个坏孩子,就开始约束自己的行为了。所以黄汇去参观四中房山校区,就特意问那些学生:你们喜欢这个学校吗?你们在这儿开心吗?学生们都说,可开心了!然后就开始滔滔不绝地说学校多好多好。黄汇觉得,这就说明设计成功了。
黄汇说,她做学校最快乐的还不是在四中,而是在“德外四小”,那也是最穷的学校。当时她正在忙四中的设计,有一天教育局的人来找她,说有一个“德外四小”非常不容易,请她去现场看看,给出点主意。她去的时候,是下雨之后的第三天,外面地都干透了,但是“德外四小”的整个院子里头还都汪着水,因为这个学校正好在周边的地势最低处,比周围街面还低90厘米,排水管根本排不出去。学生上课怎么上呢?两只脚撑着在桌子棱上。学生们说,他们每天上学都在书包里带一块布,进学校前脱了鞋,光脚蹚水进教室,进了教室坐在凳子上擦干脚再上课,放学再蹚水出来,擦干净脚再穿鞋回家。地上好多天都不能干,很惨。黄汇看了跟校长说,我把这个活接了吧,想出办法解决这个问题。她在校长办公室坐着的时候,闯进来一个家长,穿着跨栏背心、短裤,趿拉着鞋,满嘴脏话。原来她的孩子上课大声嚷嚷,让老师说了一顿,她就气势汹汹来示威了。
后来黄汇想出一个办法,水用什么能拦住?既然学校地势低洼,干脆把它做成一个坝。一层在操场里头,二层比周边胡同高一些,所有的学生都从胡同上台阶进入二层教室,这样下雨天水就进不来了,只在操场积水,很快就能排出去。建好开学那天,校长邀请黄汇来看,她谢绝了,但其实她那天也偷偷在门外观察,想看看学生什么反应。她看到学生都兴高采烈地进来,还有一个家长,在骂骂咧咧地训孩子:你看看,你能进这样的学校容易吗?你要是敢不听老师的话,就……虽然也是脏话连篇,但跟那天那个家长的态度完全两样了。黄汇特别感动,她想,原来房子变样了以后,家长也会改变啊,一下子改变了两代人。
延伸文章
北京四中《一堂好课的10个标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