汪莲石治案浅探*

上海中医药大学（上海，201203） 朱 音

·名医经验·

汪莲石治案浅探*

上海中医药大学（上海，201203） 朱 音

近代薛逸山编辑的《澄心斋医案辑录》中辑录伤寒名家汪莲石临诊治案六则，内容完整详实，且具有代表性，弥足珍贵。择录治疗验案两则，以作浅析。治费访壶中风一案，记录了一个半月间的十次诊治，汪氏认为乃阳虚挟以湿痰之症，主以小续命汤合指迷茯苓丸治之。治任燮藩如夫人白喉风一案，记录了半个月中八次诊治，汪氏认为乃瘀凝热结，主以麻杏石甘及桃核承气汤之法。两则治案体现了汪氏擅用经方与温药的经验，为后学提供了临床参考。薛氏所录汪氏六则治案，值得进一步探讨。

汪莲石 医案 近代 中风 白喉风 经方 温药

汪莲石，名岩昌，安徽婺源县人，清末民初伤寒名家。青年时游幕浙江，因父亲病逝而自习医书，精研《伤寒论》，愈人无数，入职宁波府官医局。中年流寓上海，行医济世，创立徽宁医院。丁甘仁、恽铁樵、程门雪均师从于汪氏。汪氏生平所著，唯《伤寒论汇注精华》刊行于世，而其治愈重候之经验，因早期书稿被白蚁蛀烂而无从追忆[1]5，故汪氏的临诊治案甚为罕见。笔者在翻阅薛逸山《澄心斋医案辑录》时有幸获见汪氏治案。

《澄心斋医案辑录》成书于1926年，系薛氏家藏秘本。其卷六录汪莲石治案六则∶①诊任燮藩吐泻案（1902年）；②诊任燮藩如夫人呛咳气逆案（1902年）；③诊任燮藩如夫人喉证案（1904年）；④治费访壶中风案（年份不详）；⑤治沈仲芳痰饮案（年份不详）；⑥诊薛逸山亲戚陈子勤杂病案（1920年）。每则方案均记载诊治日期、患者姓名、诊治案语、处方用药与剂量，甚至有时会记录治疗效果。这六例治案，不仅内容完整详实，且具有代表性，弥足珍贵。本文择录两则医案以共赏。

治费访壶中风案

费访壶（1829年-？），中华医药联合会会长，与丁甘仁、夏应堂、谢利恒等人发起创办上海中医专门学校[2]。费氏中风偏瘫，时值寒冬，病发20日后，请汪氏诊治。薛氏收录了自十月二十三日至十二月初九日这一个半月间的10次诊治。

十月二十三日方：《金匮》中风之为病，当半身不遂，其治分四纲，其脉分浮数、浮紧各象，总以阳虚邪盛为因。后贤议法，各有见解，然总以现在之证脉为判。贵恙经及两旬，右偏不遂，嗜卧，有时作噫。左脉浮缓，中见弦紧，右沉缓带涩。舌心灰腻。中风之候，挟有湿痰。脉之缓紧，当非风从阳化，盖风乃寒中之动气也。议从小续命法进退。

麻黄八分，桂枝钱半，姜半夏三钱，苦杏仁二钱（去皮尖，研），生甘草六分，熟附片钱半（厚块），北防风钱半，汉防己二钱，薤白二钱，指迷茯苓丸二钱（另吞）。

十月二十四日方：病脉详前案。今日情形如昨，但嗜卧，精神甚觉疲惫。窍道壅塞，阳光不振。急宜温通经俞，使阳气畅于中宫，庶虚邪贼风得以祛散。拟仍昨法加减。

麻黄六分，桂枝一钱，姜半夏三钱，干姜六分，云茯苓四钱，熟附子钱半（厚块），防风钱半，防己钱半，薤白钱半，风化硝八分，广皮一钱，缩砂仁一钱（杵），吉林参须二钱（另炖，冲）

服二帖后，转方，去防风。

十月二十六日方：病情详前两案，脉象如昨，舌苔觉稍松，精神略爽，仍以前方意。

桂枝一钱，炒于术二钱，姜半夏三钱，干姜六分，云茯苓五钱，制附子二钱（厚块），枳实一钱，泽泻钱半，薤白二钱，风化硝八分，炒甘草六分，缩砂仁钱半（杵），吉林参须二钱（另冲）。

服二帖后，转方，加益智仁钱半。

十月二十八日方：病情无甚出入，脉象亦如昨，惟舌苔铺出白腻满布，大解数日未降，饮痰寒气未肯就下，宜温通再进一步。

炒于术二钱，炒茅术钱半，益智仁钱半（杵），制半夏三钱，干姜八分，云茯苓五钱，制熟附二钱（厚块）淡苁蓉三钱，琐阳二钱，薤白二钱，缩砂仁钱半（杵），吉林参须二钱（冲）。

十月二十九日方：阳气有微通之意，但脾胃为浊痰寒所困，甚惫。欲伸土权以化痰浊，非壮火以生之不可。

炒于术二钱，炒茅术钱半，益智仁钱半（杵），制半夏三钱，干姜八分，云茯苓六钱，厚块附片二钱，鹿角霜三钱，破故纸二钱，砂仁钱半（杵），炒川椒六分。

十一月初一日方：大解数日未降，脾阳不用，燥湿不调，候属虚秘，并非热结，似非丹药不为功。中风本大症候，亦非寻常方剂可以取效。鄙人有杭州之行，议存一方，力就平稳，一面可以多投，仍请随时斟酌。

桂枝钱半，生义芪三钱，制半夏三钱，破故纸三钱（炒），云茯苓六钱，厚熟附块二钱，炒广皮钱半，缩砂仁（杵）钱半，金液丹一钱（另吞）。

十一月十三日方：风痰均有向化之意，胃气亦动，右偏手足似稍有知觉。弦脉略和。究竟以温火运土化痰通络为正法。

炒于术二钱，益智仁钱半（杵），姜半夏三钱，炒义芪三钱，云茯苓五钱，厚熟附块三钱，炒广皮钱半，葫芦巴二钱（炒），缩砂仁钱半（杵），炒川椒六分。

十一月十八日方：右偏手足居然已能举动，可以勿虑痿废。左脉亦渐和，惟右浮中两部尚未能九候如一。成效已彰，仍主前法。

厚熟附块三钱，炒义芪三钱，炒于术三钱，制半夏三钱，云茯苓五钱，炒广皮一钱，缩砂仁钱半（杵），益智仁二钱（杵），破故纸（炒）三钱，葫芦巴三钱（炒），炒川椒六分，指迷茯苓丸三钱（另吞）。

服数帖后，去茯苓，加真北枸杞三钱。

十一月二十九日方：温脾肾以宣达经脉，则伏痰风湿可渐清化，仍以前法加减。

厚熟附块三钱，清炒义芪三钱，炒松于术三钱，姜半夏三钱，益智仁钱半（杵），炒广皮一钱，缩砂仁钱半（杵），炒杜仲二钱，炒狗脊三钱，猺桂末四分（冲），指迷茯苓丸钱半（另吞）。

十二月初九日方：右偏手足痠痛不减，总由脾胃络气中阴邪留恋，身中之阳尚不足以驱之外出，抑亦隆冬，天地痞塞，阳气未易鼓动发生也。

厚熟附块三钱，炒于术三钱，煅牡蛎二钱，生义芪三钱，老桂木钱半，姜半夏四钱，云茯苓五钱，益智仁钱半（杵），炒广皮一钱，缩砂仁钱半，酒炒桑寄生四钱，真血片一钱（研末另冲或另炖服）。

按：从案中可以看出，汪氏认为费氏中风乃阳虚挟以湿痰，主以小续命汤合指迷茯苓丸治之，不用黄芩、白芍、川芎（小续命汤原方中有此三药），以温热、通阳、燥湿、益气之品为主，欲以温脾肾而宣达经脉，使伏痰风湿渐得清化。连用二十日，始有小效，“右偏手足似觉有知觉”，又五日“右偏手足居然已能举动”。薛逸山在最后记下按语“同道费君瘫痪卧床，自经诊治，日有起色，竟能勉强行动，足征治法之不谬。惟未曾收功，年余仍逝，殆天禄永终欤”，使此案首尾俱全，真实可信。关于汪氏之治法，薛氏又作了进一步说明∶“虽能勉强行动，然后来左手异常酸痛，再进此等热剂，渐觉不合矣。尚有眼科吕君子珊骤患类中，半身不遂，亦进类此热药，竟舌干劫津，神识总不了了，两月即逝。迩年来患此证者甚伙，未见有治愈者也。”可见当时中风治疗之难，亦见汪氏用药之果敢。

治任燮藩如夫人喉证案

任燮藩，寓沪宁波商人。其如夫人患白喉风，于光绪三十年（1904年）三月二十七日起，请喉科、内科、外科诸医家诊治，所服之药多为银花、连翘、豆豉、滑石、马勃、射干等辛凉轻清之品，但患者病势日剧，口开仅能容一筯，颈项不能转顾。直至四月初五，乃转请汪氏诊治。

四月初五日晚汪莲石方：据述喉痛，先有白点肿起，恰值月期，行已多日，并牙肉、咽喉均肿，牙关不开，咽饮俱难，大解亦连日不降。经谓喉痛暴痛无热，久痛无寒。况值经期，初进之方总宜清散，不得一味寒凉，致瘀凝热结，渐成危险之候，勉与兼逐瘀法。

麻黄一钱，苦杏仁二钱（去皮尖），成块生石膏八钱，生大黄二钱（勿用煎，用陈酒浸，绞汁冲），桃仁二钱（去皮尖），红花三钱，枳实一钱，生甘草五分，薄荷叶一钱，射干四钱。

逸山按：初六晚，任君来述，上晚七句钟服汪药，夜半三句钟更衣，一周时便行四次，均不多，非大泻，糟粕色黑。便行后，向之小溲点滴者，今已畅行矣。口开可容一汤匙，颈项亦能转顾，黑苔渐退，病已出险云。

四月初六日方：大解已降，牙关稍开，喉重亦稍消，仍以前法。

麻黄一钱，苦杏仁二钱（去皮尖），成块生石膏八钱，生大黄二钱（照前法），桃仁二钱（去皮尖），红花三钱，生甘草五分，薄荷叶一钱，毛射干三钱，制乳香、没药各三分。吹药珠黄散。

四月初七日方：右边内外肿俱消，左边喉耳内外肿仍未退，稍能进食，已属转危为安。

柴胡二钱，薄荷叶一钱，生甘草五分，制川连一钱，毛射干四钱，苦杏仁二钱（去皮尖），枳壳二钱，桃仁二钱（去皮尖），红花二钱，制乳香、没药各三分。

四月初八日方：喉痛如昨未减，仍以下法。

麻黄一钱，苦杏仁三钱（去皮尖），成块生石膏八钱，生甘草四分，毛射干四钱，紫马勃三钱，飞青黛二钱，薄荷叶一钱，生大黄三钱（照前法），元明粉三钱，知母三钱，黄柏三钱，制乳香、没药各三分。

四月初九日方：左肿未消尽，仍以前法。

成块生石膏八钱，苦杏仁二钱（去皮尖），生甘草四分，飞青黛二钱，连翘三钱，山豆根三钱，酒黄芩钱半，制川连一钱，生大黄三钱（照前法），薄荷叶一钱，枳实一钱，制乳香、没药各二分。

四月初十日方：牙颊肿尚未全消，仍以前法。

成块生石膏五钱，生甘草三分，薄荷叶一钱，飞青黛二钱，连翘三钱，山豆根三钱，知母三钱，制川连一钱，生大黄二钱（照前法），枳壳钱半。

四月初十二日方：咽喉已愈，左腮颊肿未消净，仍以前法。

成块生石膏六钱，生甘草四分，薄荷叶一钱，天花粉三钱，黑山栀钱半，山豆根三钱，知母二钱，制川连一钱，苦杏仁二钱（去皮尖），枳壳钱半。

四月初十五日方：喉痛全愈，惟睡觉后口燥咽干，咽津仍有微碍。

薄荷叶一钱，山豆根三钱，生甘草三分，金石斛三钱，天花粉三钱，紫丹参三钱，火麻仁四钱，枳壳二钱，生谷芽四钱，鲜芦根一两。

按：本案汪氏一诊，用麻杏石甘及桃核承气汤之意，佐以薄荷、射干清利咽喉，一服即效，瘀凝热结得以消解，使病患出险。石膏用八钱之大剂量，生大黄用二钱，且用陈酒浸捣绞汁冲兑，可见汪氏用药之狠。两日之后，右侧喉耳内外肿俱消。随着病情趋好，石膏渐减至五钱，所配辛温之麻黄、杏仁亦渐减，乃至不用，转而增加清热消肿的山豆根、连翘等，可见汪氏用药之准。八日之后，喉痛痊愈，内外肿俱消，遗留口燥咽干之症，以清热养阴善后。此时，虽然石膏、麻黄、大黄、桃仁已不用，但以薄荷叶、火麻仁、紫丹参续其意，可见汪氏用药之稳。

综上，从《伤寒论汇注精华》自序中可以看出，汪氏并不信服晚清的《临证指南医案》、《温病条辨》。其初起学医，遵从《灵枢》、《素问》、《伤寒》、《金匮》、《神农本经》，参阅《伤寒》诸家注释[1]3，精研仲景之学。

在晚清民初时期，许多医家追随温热学派，用药多为辛凉轻清疏散之品，但汪氏擅用经方与温药，使其脱颖而出。如治疗宁波太守之病，众医以时令暑热投香薷、银、翘、犀角、地黄等不效，汪氏则以姜、附、砂、蔻、苓、半、椒、朴等数剂而获痊愈[1]98。又如治任燮藩如夫人呛咳气逆，他医多用清凉之雪羹（王孟英喜用）而不效，汪氏则认为证属“上湿下燥”，并非“肺燥阴虚”，连用“桂枝、半夏、瓜蒌、砂仁、草果、白芥子”等三剂而获痊愈。薛逸山认为汪氏治病颇有胆识，诚然。

从上文所择录的两则医案中可以看出，汪氏擅用伤寒经方，但并不执拗于经方，擅用温热药物，但并不只用温热药。薛氏所录汪氏六则治案，印证了汪氏的医学主张，也为后学提供了更具体的参考经验，值得深入学习。

[1]清·汪莲石.伤寒论汇注精华[M].福州：福建科学技术出版社，2002：3，5，98.

[2]《名医摇篮》编审委员会.名医摇篮——上海中医学院（上海中医专门学校）校史[M].上海：上海中医药大学出版社，1998：21.

Initial Research on WANG Lian-shi's Medical Records

ZHU Yin
(Shanghai University of Traditional Chinese Medicine,Shanghai 201203，China)

WANG Lian-shi was a renowned doctor in the field of cold-damage.His six medical case records are collected inCheng Xin Zhai Yi An Ji Lu,edited by XUE Yi-shan in modern times.Not only are these collections comprehensive and explicit,but also they are rare classical records.Here in this paper,two medical cases are illustrated and analyzed.The first one is a ten-time treatment within one and a half months to cure FEI Fang-hu who suffered from apoplexia.WANG pointed out that the cause wasYangdeficiency with damp evil, prescribed with the decoction ofXiao Xu Mingand the pill ofZhi mi Ling.The second one is an eight-time treatment within half month to cure REN Xie-fan's concubine who suffered from diphtheria.WANG pointed out that blood stasis with heat should be given the treatment by decoction ofMa Xing Shi GanandTao He Cheng Qi.The Doctor Wang's experience of using classical formula and warming method were demonstrated by these two cases,which offered clinical references for following scholars.Thereby,WANG's six medical case records worth further discussions in XUE's collection.

WANG Lian-shi;medical case record;modern times；apoplexia;diphtheria;classical formula;warming drug

R249.2

：A

：1006-4737（2015）03-0032-04

2014-11-05）

上海市教育委员会预算内科研项目（编号：2011JW 65），国家中医药管理局中医药古籍保护与利用能力建设项目上海分项目（编号：2010G J0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