让老板下跪的“职业大掌柜”

1823年，著名的票号“日升昌”诞生在山西平遥县城。在此后将近一个世纪里，山西票号基本垄断了当时清朝的汇兑业务。值得一提的是，当时山西票号虽然带有家族色彩，但其经营方式和管理已相当现代化，其中有些金融理念，百年后才在西方的华尔街出现。

巧遇贵人

古人经商讲究门道。商号中许多高层管理人员，都是经过当学徒、做柜台一步步走出来的。山西商人中便有“十年寒窗考状元，十年学商倍加难”的说法。

雷履泰是清代平遥县细窑村人，自幼聪明好学，后因父亲早逝，为养家糊口便弃儒就商，离家进城学做买卖。光阴似箭，转眼雷履泰已到了而立之年，因生计所迫，不得不在城内北门拐角处住进“宝房”，数年后竟历练成一个看宝盆的把式。

所谓宝房就是赌房，北方人赌博流行押宝。干练的庄家摇起宝盒来，架式就像香港电影《赌神》里的周润发。赌徒们在四周围着，目不转睛盯着宝盒的摇动方位和姿势，宝盒落地，一窝蜂似的押注。

嘉庆八年正月，西裕成颜料庄的二少爷李大全，携梁管家闲逛到宝房看热闹。一进门就被雷履泰认出来了，机会难得，雷履泰当着二少爷的面露了一手绝活，引来众人一阵喝彩。

宝房内吵吵嚷嚷，围聚着数十人押宝，赢者大喜，输者沮丧。李大全看见开宝者是一位30多岁的汉子，头戴瓜壳帽，梳着辫子，上身穿黑布棉袄，操一口方言。此人虽生得貌不惊人，但眉宇间却透出一股豪气，尤其令人称赞的是他那处乱不惊的气度。只见他镇定威严，口齿伶俐，揭开宝盆后顷刻便能算出各局赌银胜负之数，而且分文不差。李大全见状连连称奇，心中暗自思量：此地乃是非之地，并非大雅之堂，但此人精明能干，智力非凡，得此人者，可成大事。他私下里一打听，才知此人姓雷名履泰，在此以执宝盆为业，人送雅号“一口清”。

此后的两三年间，每年正月，李大全都有意无意地来宝房闲逛，每次都要见雷履泰。李大全惜其大材小用，遂话里话外流露出对雷履泰的欣赏之意。雷履泰见李大全生得眉清目秀，倜傥大方，两人大有一见如故之感。经过交谈，更觉相见恨晚，遂结为忘年良友。李大全对雷履泰说：“你的能力不错，可否想过另谋发展。”“兢兢业业，但求时机。”雷履泰虚心说道。

两人相谈甚欢，一拍即合，雷履泰被聘请去西裕成做事。入颜料庄后，雷履泰有了施展才能的地方，由于他办事干练，加上东家对他重用不疑，心怀知遇之恩，雷履泰做起事来更加认真卖力，先跑街，后到汉口当掌柜，又到京师当掌柜。到哪儿经营，就把哪儿搞活，深得东家的器重。很快就挑起了大梁，一直干到平遥总号的大掌柜。

强强联手

雷履泰学徒时期便练就了“眼观六路、耳听八方”的能力，能够见端知未，预测生财。当时，晋人在外作生意的很多，年终结帐，往老家捎钱多让镖局起镖运现款，不仅运费高，而且风险屡出，常有丢失，遂有人将银钱交给北京西裕成分号，而在平遥总号取款。起初不过朋友、亲戚，两相投兑，无汇费和手续费。以后乡民感觉此法方便保险，皆求拨兑，并愿付一定汇费。

雷履泰常常帮亲戚朋友兑换，观察一段时间后认为此乃生财之道，大有发展的必要。于是一方面派众多亲信四处收集信息再三取经，兼营京晋埠际间的商业汇兑。

道光三年，雷履泰回到总号执事，有了先前的经验，他踌躇满志，胸有成竹，找准时机向财东李大全建议，欲成立专营货币资本的金融机构——票号。

一日，雷履泰前往东家处说：“颜料做不大，难以染通天下，但汇票则可以汇通天下。不若改颜料转而经营汇票。”

李大全想了一会说：“经营颜料已久，这汇票事业尚无经验，容我再考虑考虑。”

雷履泰无奈回家，次日商号中有个叫毛鸿翙的学徒来拜访雷履泰，这毛鸿翙聪慧机敏，他善于经营的天赋一早就得到了雷履泰的赏识。

毛鸿翙看雷履泰闷闷不乐，问道：“掌柜的，何事这般不高兴？”雷履泰正找不到人倾诉，便如实相告。

毛鸿翙想了想说：“我有办法，不知掌柜的可愿一试？”

……

过段时日便是中秋，节日前一天，雷履泰请李大全前去总号视察工作。到了地方一看，西裕成总号前人声嘈杂，来了很多人兑换银票，前台挤得水泄不通，李大全暗自思付：汇票业务果然前景看好啊！雷履泰借机说道：“东家，您看，就是平日也有许多人来，虽说我们分文不取捎几个钱方便了众人，但是我们主营颜料生意，这么经常挤着多有不便呐！”

李大全一脸笑意，将雷履泰叫往里间，说：“我考虑了一下，你说的这个业务可行，只是得要有些许经验的人来打理方可。”

“这个大可放心，我在此举荐一人……进来吧！”说着门外的毛鸿翙进得门来。原来毛鸿翙告诉雷履泰，让他动用京中一切熟人在西裕成京城分号存进银钱，再派人中秋前一天往西裕成总号取钱，团圆节本来取现人就多，加上派来的专人，给李大全造成了汇兑惹火的震撼视觉效果。

毛鸿翙聪明机巧，进来便是一番有理有据，苦口婆心的陈说，李大全早已耳闻其人，加上有雷履泰这个铁膀右臂，一番商议后，便拿定主意，答应了二人的提议。

于是西裕成改营票号，取名“日升昌”，意在生意兴隆，如日初升。先前的颜料生意逐渐被放弃，票号开始专营汇兑。

经雷履泰竭力举荐，毛鸿翙被聘为协理。雷、毛二人团结一心，相处融洽。雷履泰总揽全局，毛鸿翙操办业务，一件一件落实筹办前期的运营准备工作。两人优势互补，很快打开了局面。

东家下跪

大掌柜雷履泰对伙计们的要求十分严格。每个新来的伙计，早起晚睡，忙个不停。如果商号上有四个伙计，就只放三把扫帚，看谁起床起晚了，扫不上院子，以此激励争先上进。同时他规定上下同人不准在外买卖官职、赌博娶妾等，如有违者立时出号。

不仅如此，雷履泰身先士卒，严格遵照规章办事，总理指挥，调度有方，存款、汇兑者络绎不绝，一年汇兑业务达三千多万两。

日升昌票号规模不断壮大，人们说到日升昌票号，多数把功劳记到雷履泰身上。殊不知，红花还得绿叶扶。此时毛鸿翙已是日升昌的副经理，随着“日升昌”业务繁荣，分庄增加，用人甚多，根基日臻巩固，雷、毛两位掌柜之间产生了矛盾。雷履泰一人总揽大权，毛鸿翙不满雷履泰过于严格的管理风格，一山难容二虎，两个能人在一起，时间长了，矛盾日趋尖锐。

一件看似偶然的事，打断了“日升昌”发展的正常轨道。雷履泰病了。按理说，大掌柜病了，日升昌日常的生意该交给二掌柜打理，可是因为雷履泰并没有离开大掌柜房（即在办公室养病），这就使得毛鸿翙的处境应了那句老话，“丫环带钥匙，当家不做主”。日升昌的大小事情，最后还得由大掌柜定夺。

毛鸿翙心想：雷履泰平时独断专行，李大全也向着他，现在大东家刚过世，少东家少不更事，何不趁雷履泰生病迫使其退居二线。便对始掌家业的少东家李箴视说：“雷大掌柜生病了是不是应请他回家休息。”少东家出于雷的健康考虑就请雷履泰回家养病，这时毛乘机掌管了票号的一些实权。

几天之后，李箴视在雷履泰的桌上发现了一批雷履泰写给各分号的信。信的内容是命令遍布全国各地的分号暂停营业，准备撤回。

李箴视大惑不解地问雷履泰：“为何这样做？”雷履泰说：“字号是你的，但分号是我经营布置的。你现在要用新人，那我只好把分号收回来，好让新人重新安排。”

少东家慌了神，想：日升昌为雷履泰一手操办。自古这商号实行“东伙合作制”，我只掏钱却不能插手经营活动，实权在他手中，分号如果撤掉损失不可估量啊。再说，父亲刚过世，他是商号的元老级人物了，他这一闹，外界以为日升昌经营不善，有损商号名望。于是立即下跪，求雷履泰重新回票号视事。雷履泰伸手扶起少东家，口称：“东家快请起，实在不敢当啊！”

“老夫为日升昌操持了一辈子，虽不敢说功劳如何，却也是心无旁骛，苦心经营，现在却有人来排挤老夫，既然有人容不得我，我何不就此罢了，享享清福去！”李箴视苦苦相求，雷履泰终不为所动。

翌日，李箴视派伙计给雷履泰送来酒席一桌，银子五十。雷履泰照单全收，但并不提回票号的事。

李箴视每天派人往雷履泰府上送酒席一桌，银子五十两，并让伙计告诉雷履泰日升昌上上下下都希望他早回商号。雷履泰一看这东家很实在，必然是真心挽留，而且自己只是和毛鸿翙较量，别无它意，于是顺着下了台阶，此事终于化解。

二虎相斗

雷履泰又回到了日升昌。毛鸿翙心里窝火却也无可奈何，他深知自己在日升昌是待不长久了，便在雷履泰回来的前一天夜里，在屋里给东家留了封信，自己却走出了日升昌的大门。

毛鸿翙离开日升昌之后，正赶上介休蔚泰厚绸缎庄的财东侯荫昌酝酿组建票号，熟悉票号业务的毛鸿翙正是求之难得的人才，于是财东侯荫昌马上聘任毛鸿翙为蔚泰厚绸缎庄的经理，并由毛全权负责改建票号的工作。于是毛鸿翙在日升昌隔壁创立了一家叫蔚泰厚的票号。这番举动看样子是意决与雷履泰一较短长。

不仅如此，在此后一年多时间里，在他的调度下，又有四家票号相继开业。它们声势相通，左右迎和，构成一个实力强大的集团，形成票号史上有名的蔚字五联号。

雷履泰从长计议，热心辅佐年仅16岁的少东家李箴视，并竭尽全力维持号事，深入调查山西商人经营药材、茶叶、食盐、绸缎、布匹、百货等进销地点，亲派精明、诚实、可靠的伙计，先后在天津、张家口、盛京、苏州、上海、厦门、广州等地设立分号，招徕生意，哪里有晋商，哪里就有雷履泰的人。挤得毛鸿翙没法在苏州开办分号。

于是毛鸿翙在京津、汉口，一再让雷履泰丢城失地。雷履泰给自己的儿子起名雷鸿翙，毛鸿翙马上还以颜色，给孙子起名毛履泰。这场争斗一直延续到雷履泰去世。

结果，两人的这种激烈竞争，反使山西票号业迅速发展起来，山西平遥因此成为当时中国的金融中心。

编辑 陈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