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刊编辑部
将经济学带回现实世界
———记2015年诺贝尔经济学奖获得者安格斯·迪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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每年的诺贝尔经济学奖都引人注目,尤其在全球金融危机以来,人们希望从诺奖得主的研究与观点中找到自身发展的“良方”。今年诺奖得主也不例外,作为诺奖颁奖季的压轴奖,独享此殊荣的美国普林斯顿大学经济学与国际事务教授安格斯·迪顿依旧全球瞩目。自1969年以来,诺贝尔经济学奖颁发47次,76人次获奖,其中仅24次颁给一人,在全球经济学理论与实践都有较大发展的今天,单独斩获诺奖殊为不易。正如迪顿本人在接到自己得奖信息的电话中所说:“如果你到了我这个年纪,且已经工作很长时间,你知道这是一个可能性,但是有那么多人值得获奖,自己中奖在我看来概率很低。”这位70岁的经济学家因“对消费、贫穷和福祉的分析”而独摘桂冠,可见其学术贡献之分量。
安格斯·迪顿,微观经济学家,计量经济学领域才华突出,与2011年诺奖得主克里斯托弗·西姆斯并称 “普林斯顿计量双塔”,既是研究消费问题的大家,也以研究贫困和不平等问题著名。早年就职于英国剑桥大学、布里斯托大学,后于1983年来到美国在普林斯顿大学工作至今。辗转于英美经济学重镇,迪顿是理论界堪称“教科书级”的国际知名经济学家,历任美国国家科学院院士、世界银行研究审核委员会主席、哈佛大学经济系顾问团主席、美国经济学会主席等,是1978年首届经济计量学会“弗里希奖”得主,也曾因在消费和储蓄理论以及经济福利度量等方面的贡献,获得了2011年BBVA基金会的“经济、金融和管理知识先锋”奖。著作等身,获奖无数,然其“高大上”的荣誉皆来自于“接地气”的研究,瑞典皇家科学院成员马茨·佩尔森表示“迪顿在发展经济学上的研究‘十分实用’”、《经济学人》杂志评价迪顿所做的工作“重新将经济学带回现实世界”、更多的共识认为迪顿的研究与观点具有重大的现实意义。诺贝尔经济学奖评奖委员会在声明中如是写道:“他的研究事关人类福祉的巨大重要性,尤其是在那些贫穷国家。迪顿的研究对实践决策和科学界都有巨大影响。”本期大家走近2015年诺贝尔经济学奖获得者安格斯·迪顿,一窥其接地气的经济学研究。
1945年出生于英国爱丁堡的迪顿,成长于二战后的和平发展年代,尽管出身于并不富裕的工人家庭,但比起其父辈,则接受了系统良好的教育。迪顿的父亲生于英国南约克郡一个以挖煤为业的小村子里,早年长期在矿井里从事最底层的工作,对他来讲,当时最大的愿望就是有一天能够爬到地面上工作;他因二战的打响而参军远征又因自己患肺结核而退役返乡。此后,迪顿的父亲卖力干活,抓住机会学习,终于通过自己的努力成为一名排水工程师,从经济上让全家脱离贫困,为子孙开启了未来。迪顿的父亲极为重视教育,曾为了让迪顿能够通过爱丁堡一所有名的私立学校的奖学金考试而说服老师为其“开小灶”,不负所望的迪顿最终拿到奖学金成为仅有的两个可以免费入学的学生之一。此后迪顿又发愤考入剑桥大学数学专业,逐渐转向经济学,在剑桥攻读下学士、硕士、博士学位,终成为一名经济学教授。
父辈的努力和良好的家庭教育为迪顿成为一代经济大师奠定了初步基础,而完善的教育体系和健康的学术氛围则开启了迪顿的学术生命。
数学专业出身的迪顿,对数理经济学和计量经济学的课程有着天生的爱好,一路求学任教于英美经济学重镇让其打下坚实的数理基础。上世纪六十年代,剑桥经济学系有琼·罗宾逊、尼古拉斯·卡尔多、詹姆斯·米德等大家坐镇,他们对世界面临的贫困与发展问题的研究兴趣感染着就读于此的迪顿,加之剑桥重视分配问题的经济学研究传统,都潜移默化地让迪顿在经济学领域逐步找到自己的研究方向。他曾深情谈及对自己意义重大的师者:
“作为一个经济学家,我这一生欠了不少‘学术债’,很多师长使我受益匪浅。其中,理查德·斯通对我的影响恐怕是最为深刻的。我从他那里学到了‘衡量标准’的重要——没有衡量标准,我们就无法得出任何结论,而正确地建立衡量标准,亦是无比重要的事项。阿玛蒂亚·森则教会我思考什么让生命更有价值,以及应以整体的视角去思考人类的幸福,而不是仅仅考察其中的某些方面。”
理查德·斯通是国民经济统计之父、剑桥期间迪顿的导师,阿玛蒂亚·森也曾在剑桥待了一些年后至美国,他们的治学研究影响着迪顿的学术思想。现今拥有英美双重国籍的迪顿,在英式教育环境中成长,又在美国教研体系中发展,深受两国教育塑造。英式教育中对学生多方面涉猎的要求培养了迪顿广阔的视野和丰富的知识结构,对文学历史的看重、于广泛议题中寻找终身兴趣都让迪顿获益匪浅。从英国转战至美国普林斯顿大学这一经济学重镇、全球发展经济学研究主要基地之一,也让迪顿的研究推向纵深、逐渐扎根于美国的学术土壤。“在普林斯顿的经济学圈内,没有人比他更受尊敬”,密歇根大学教授沃尔夫斯如是评价。
今年诺贝尔经济学奖得主名单一经公布,就有网友调侃称迪顿因研究“买买买”而获奖。虽为戏言,但细窥评委会给出的三方面获奖理由,其中前两方面都是关于消费问题研究,第三方面关于发展经济学,可见其对消费问题研究所作出的重要贡献。
所谓 “买买买”,无非是个人的消费选择。诺奖声明中指出“为了设计能够增进福利、减少贫困的政策,我们必须首先理解个人的消费选择。迪顿的研究强化了这一认识,他对此所做的改进无人能及。”早期迪顿即主要关注消费者行为,分析家庭和个人的需求、消费及储蓄等,他的博士论文即题为《消费者需求模型及其在英国的应用》。1980年,迪顿与约翰·米尔鲍尔合著的《经济学与消费者行为》出版,该书对消费者行为研究范式和相关理论结果进行了全面总结,阐明了消费者理论在经济分析中的作用。该书一经出版即成经典,至今重印20多次,是经济学系研究生做消费理论研究的必备读物。此后,他与米尔鲍尔构建了一个“几近理想状态的需求分析系统”,成为微观经济学的重要研究工具,它不仅克服了传统需求分析系统的局限性,模型本身的灵活性和可扩展性对消费行为研究提供了推动力,至今仍被广泛应用、“持续作为经济政策效果评估、价格指数建构和跨国、跨期生活水平比较时的圭臬”。
“今年的诺奖是关于消费——无论是宏观层面还是个体层面的。”评委会这样概括迪顿做出的最重要的贡献。看似日常的消费问题得到这一评价,并不失其分量。实际上,估计人们对商品的需求模式和需求曲线是经济学的中心议题,只有了解人们对不同产品的需求、对人们的消费行为有所判断,才能进行政策评价;反之,政策评价也要经得起微观经济实证层面的检验。
1990年前后,迪顿独立完成了对消费和收入之间联系的研究,与前一项成果是微观经济学里的重要工具不同,这一成就直指宏观经济学领域的重要问题。此间的迪顿发表多篇论文指出当时以宏观收入和宏观消费为起点的主流消费理论无法解释收入与消费的实际关系、存在“迪顿悖论”,应该注意到微观收入与宏观收入变化的不同,并从个体收入和消费的研究着手来研究宏观的消费行为。这一研究改变了自凯恩斯以来基于总量数据的宏观经济学研究,加总个体行为获得整个经济体的数据已经成为当代宏观经济学惯用方法,这其中迪顿的研究功不可没。
随着对消费问题的深入研究,迪顿的视野更加深邃广阔,他开始转向发展经济学,开启了对贫困、发展、福祉和不平等的研究,并将计量经济研究模式应用其中,开创了发展经济学领域的实证研究。在迪顿看来,经济发展背后的规律应重视从个体家庭消费水平的可靠统计中得来,研究聚焦于家庭调查,推动了发展经济学这一基于整体数据建构的理论领域向基于个体数据研究的实用领域转变。而今的发展经济学实证研究早已告别基于国民账户总量数据的分析,其基础是描述每一个国家内数以千计单个家庭的详细数据。毫无疑问,迪顿是这一伟大转型的主要推动者之一。
复旦大学经济学教授孙立坚认为,迪顿清楚地了解现在的问题和现实的密切结合,摆脱了整个美国学术界就经济发展研究越来越数学化的方向。他的研究让人们再次看到了经济学是对现实有帮助的。他关注消费、测度贫困,据悉,印度政府已透过迪顿的研究改变对贫困的衡量方法,影响了政府的减贫政策。他还研究不平等、幸福感等问题,用经济学实证证明了赚大钱真的未必让人比较快乐;2013年出版的畅销书 《逃离不平等:健康、财富及不平等的起源》更是体现了他从多维度刻画人们福祉的主张。他始终强调家庭调查是研究经济行为和经济政策的关键数据源,其著作《家庭调查分析:发展政策的微观计量方法》更是高校经济系学生人手一本的典范之作。
不难看出,从研究领域到治学方法,这位获得无数“高大上”荣誉的经济学家终生致力解决的皆为“接地气”的现实社会问题,被同仁视作年轻经济学家的完美榜样。
与一般微观经济学家不同,迪顿更愿意将自己称为应用经济学家,将一生奉献给理解与改善处于贫穷中人们的命运是这位诺贝尔经济学奖得主孜孜不倦在做的事情;而为达成这一志向与愿望的根源则来自于自身对现实的关心、个体的重视以及对数据的认知与热爱。不论是从几十年前就开始参与始于上世纪70年代的国际比较项目(ICP)到与世界银行保持长达数十年的合作,还是近年来出任民意调查机构盖洛普的高级科学家,迪顿一以贯之,通过合适的统计方法连接微观和宏观数据,打通理论与现实。他的实证结论和在经济发展、不平等、贫困等问题上的政策主张,全都是建立在对扎实的微观数据的计量分析基础之上。
迪顿获奖后,媒体曾转载过他在自传中讲过的这样一段经历:
“在布里斯托,我被告知应该去找一个研究助理,这听起来很合理,但是我从来没有真正搞明白如何使用一位研究助理。对我来说,收集数据、编程、计算,每个步骤都是整个创意过程的有机组成部分。缺其一,我脑子里就不太可能冒出火花,告诉我哪里不对。”
在迪顿眼中,来源于家庭调查的微观数据以及这些数据的有机组合是学术灵感的源头。他热爱数据,能够娴熟地运用数据,以精确之至的标准要求其他学者,是一名微观数据的“挖掘者”,但他并不被数据机械地束缚,坚定地反对单纯运用“随机对照试验”等计量手段、不顾理论基础与现实情况的研究方法和政策抉择,他以自己的研究证明“智慧地运用调查数据才能够帮助我们解决攸关人类福祉的重大问题”。
1980年代中期,世界银行开启了一项大规模家庭调查项目,其关键在于数据的可得性。迪顿在此期间提出用多期跨部门数据来构建了“拟面板数据”,并证明其结果的准确性且收集成本更低,被世行等机构和研究者广泛采用。
几十年来,迪顿对发展中国家的贫困问题进行了广泛深入的研究,尤其对印度上世纪90年代的贫困问题进行了专门研究,着力于贫困度量的问题。在其担任美国经济学会主席后也曾多次呼吁应更多借助百姓自报的福祉数据来测度贫困。西南财经大学经济与管理研究院院长、中国家庭金融调查与研究中心主任甘犁教授一直预测迪顿能获诺贝尔经济学奖,因为其对迪顿的工作熟悉而钦佩——“他对贫苦测量有非常重要的贡献,他的研究对很多发展中国家的家庭微观数据采集起到了很重要的推动作用。”孙立坚教授更是明确指出,迪顿将难以挖掘出的数据通过他的方法找到精准信息,捕捉到问题本质,得到诺奖评委会对其方法论的高度评价,“他的获奖不仅因为他关注的问题最棘手,其解决问题的方法也最前沿。”
新著《逃离不平等:健康、财富及不平等的起源》跨越250年的经济史研究,被“福布斯”评为年度最佳书籍之一、入选当年英国《金融时报》年度商业图书榜单。其中文版译者崔传刚谈及迪顿著作的启发时说道:“除财富不平等外,也需要看到整体福利不平等可能导致的问题。在未来,中国也好,世界也好,解决不平等的问题不单单是财富问题,甚至不是财富问题,而是综合的福利。”当迪顿主张从健康、自由、幸福感等多维度来刻画人类的福祉、生命的价值问题时,探讨不平等也就要关注这些指标、数据所传递的信息;大数据时代的来临则为该领域的持续研究提供着更便利可靠的条件。
这位“接地气”的经济学家,游走于理论与现实之间,凭借的是对数据的熟稔、热爱和智慧运用。“世界是充满迷雾的,有时候要搞清楚一些事很困难”,迪顿在获奖后接受媒体采访时表示,“最好的瞬间在于,你借助数据点亮了之前一片黑暗之下的东西。”借由数据,迪顿拨开迷雾、照亮黑暗,将经济学带回现实世界。■
(本栏目责任编辑:阮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