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波
《坛经》对于中国思想和文化的影响至为深远。它诞生的时代所具备的文化准备、采用的平实而生动的语言、阐发的精致而深邃的义理,都决定了它至高无上的地位。细读这部经典,会把我们许多日用而不知的思想和行为追溯到其产生的源头。
佛教东来始于汉末,其后便是一个相对漫长的传播、融合过程。鸠摩罗什、道安、支道林等人是佛教初传时期最重要的代表。这是一批精通华梵文化且根性超绝的大师。他们的努力,使佛教在中土花开满树,最终成为中国思想的重要源泉。
唐代出现慧能,产生《坛经》,自然有前面几百年的积累和准备。这些积累,在慧能的《坛经》里面有了集中的体现和更进一步的升华。其中最重要的是佛教的心性本体论体系。由原来的师度佛度,转变为自性自度;由原来的注重禅修静坐,转变为道由心悟;由原来的经变教,转化为不立文字;由原来的出世间求解脱,转化为即世间求解脱。这些转变,有着深厚的中国传统思维底蕴,同时又是对于原始佛教的更进一步的提升。
慧能以绝伦的慧根,一超直入如来地。他回应五祖的诘问,称“人虽有南北,佛性本无南北。”打破一切世间的壁垒,直指本心。做学问每艳称东、西、古、今的差别,殊不知这些分别,都不究竟。学问的究竟,应该指向人生的终极,否则无论如何华丽,都是皮相之学。
与慧能同时的所谓北宗神秀师父,虽然做到教授师的地位,依旧在门外徘徊。里程碑的发展历史性地落在慧能身上。五祖为慧能说《金刚经》,至“应无所住而生其心”。慧能即开出“何期自性,本自清净;何期自性,本不生灭;何期自性,本自具足;何期自性,本无动摇;何期自性,能生万法。”正是依靠这样的根性,一系列的会通也由此而生。
“迷人口说,智者心行。”“一念愚即般若绝,一念智即般若生”以及“前念迷即凡夫,后念悟即佛”,“前念著境即烦恼,后念离境即菩提”等等表述,真正打通了凡圣之界,回归到自性的体察和觉醒,而不必外求。初闻佛法,一般人往往执着其说,不能自在。另一个世人执着的理念就是“功德”。捐了一笔钱是做功德,放了一回生是做功德,好像他们作的所有好事都是一笔“功德”,背后总是潜藏着对那杳不可知的“回报”的惦记。不要说常人,连一生造寺度僧的梁武帝,在达摩大师眼里仍旧是“实无功德”。真正的功德,来自自性——“自性建立万法是功,心体离念是德”、“不离自性是功,应用无染是德”。相比捐点钱、放放生而言,这是更难的修炼,而且几乎不可度量,只能在自性中觉察。现实世界种种比权量力的行为,都是在视野可及的范围内说事。而寻常人的烦恼也基本来自这些浅层次的比较,可惜大家都深陷其中,浑然不觉。
修习佛法基本是“譬如饮水,冷暖自知”。可也越来越成为一些人哗众取宠的谈资。讲自己禅定了,还见到了什么景象云云。执著心膨胀,快走火入魔了还浑然不觉。《坛经》讲“外离相是禅,内不乱是定”,“外禅内定是为禅定”。“离相”和“不乱”都是很难企及的境界,应该在自性中参究,不明心见性,妄念丛生,执着功利,坐得再久也没用。
《坛经》正如醍醐灌顶,解黏去缚,令人卸掉种种执着和包袱,自信自度,念念不忘自性的开掘。在此基础上,做学问、做事情,庶几能够有一个“正知”,因之也能够“行正”。
责任编辑 张向永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