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子君
在关系民族存亡绝续的抗日战争中,中国共产党承担起“抗日救国的总参谋部的职务”①《毛泽东选集》第1卷,262页,北京,人民出版社,1991。,不仅提出全面的全民族的抗战路线和持久战的战略总方针,还充分利用灵活机动的战略战术,在敌后战场组织和发动了一场波澜壮阔的抗日游击战争,创造了以弱胜强的战争奇观。
一
游击战作为一种“攻其不备,出其不意”的独特战法,在古今中外的战争史上始终占有一席之地,是兵家以奇制胜的重要战术。全国抗战爆发后,国民党军在正面战场一溃千里,日军迅速侵占华北、华中,中国陷入前所未有的民族灾难。中国共产党在正确分析国内外形势和综合考虑敌我友力量对比的基础上,提出“基本的是游击战,但不放松有利条件下的运动战”的军事战略方针,将游击战从战术范畴提升到战略范畴,赋予其新的内涵和地位,是挽救民族危难、争取抗战胜利的重要战略举措。
抗日战争的基本特点是中国共产党领导抗日游击战争的根本依据。战争的特点和规律是制定战略战术的依据。抗日战争存在着敌强我弱、敌小我大、敌退步我进步、敌寡助我多助四个基本特点,“这些特点,规定了和规定着双方一切政治上的政策和军事上的战略战术,规定了和规定着战争的持久性和最后胜利属于中国而不属于日本”。②《毛泽东选集》第2卷,450页。这些特点也决定了中国不能按照常规战法作战,必须扬长避短,掌握战争的主动权,摆脱被动挨打的处境。全国抗战初期,国民党军在正面战场以深沟高垒、层层设防的阵地战和死打硬拼的传统战法抗击日军,但屡战屡败的作战实践更加证明抗日战争是一场实力悬殊的战争,必须另辟蹊径,找到一种适合中国情况、能有效打击日军的战法。中国共产党正确认识中日双方的特点,充分发挥本土作战的天然优势,抓住小国入侵大国的空间劣势,向广阔的敌占区进发,以游击战争为基本作战形式,不断开辟和扩大敌后抗日根据地,使敌后战场与正面战场的作战遥相呼应,陷日军于首尾不能相顾的两难境地,为抗战的最后胜利争取了时间和空间,并最终改变了战争结局。
抗日游击战争是发动和组织民众坚持持久抗战的最高斗争方式。抗日战争是一场艰苦的持久作战。全国抗战爆发后,作为执政党的国民党确定了持久消耗的抗战方略,但这是一个建立在“拖延待机”基础上的被动的战争指导。他们将抗战的希望寄托在国际形势变化和美英参战带来的战争形势逆转上,没有找到持久抗战的力量源泉,也就不能积极有效的领导抗战。毛泽东指出:“战争的伟力之最深厚的根源,存在于民众之中。”要夺取抗战的胜利,便“离不开动员老百姓”,“动员了全国的老百姓,就造成了陷敌于灭顶之灾的汪洋大海,造成了弥补武器等等缺陷的补救条件,造成了克服一切战争困难的前提。”①《毛泽东军事文集》,第2卷,340、308~309页,北京,军事科学出版社、中央文献出版社,1993。但是中国百余年反侵略的历史证明,民众是需要发动、组织和指导的,否则他们中潜在的巨大能量是不能充分发挥出来的。朱德曾指出:抗日游击战争本质上是抗日的群众运动,是群众抗日斗争的最高方式。中国共产党领导人民军队大胆分散兵力,深入广阔的敌占区,实施战略展开,把群众自发的、分散的、无组织的抵抗纳入人民战争的轨道,充分发挥人民群众抗日的主动性和创造性,通过形式多样、频繁持续的游击战争不断消耗和削弱敌人的力量,发展和壮大自身实力,逐步扭转敌强我弱的战争态势,为夺取抗战的最后胜利发挥不可替代的作用。
游击战争是规避红军与日军悬殊的力量对比造成的战略劣势的有效作战形式。战争的根本目的是保存和发展自己,打击和消灭敌人。全国抗战爆发后,中国共产党领导的人民军队迅速响应抗日斗争的需要,改编为八路军、新四军奔赴抗日前线,以单薄的力量、积极的姿态投入抗战,在正面战场配合国民党军的作战。但此时中共领导的抗日武装仅是一支“小米加步枪”的弱小军队,总数仅有4万余人,与十倍乃至几十倍的拥有最先进武器装备的日军抗衡,没有适当的参战形式,必将陷于被动的、应付的、挨打的、被敌各个击破的境遇中。因此,中共中央坚决反对将弱小的红军投入正面堵击日军的阵地战,认为红军在决战问题上不起任何决定作用,而有一种自己的拿手好戏,这就是独立自主的抗日游击战争。毛泽东在继承以往游击战争理论的基础上,创造性地将抗日游击战争提升至战略的高度,并提出抗日游击战争的具体战略原则和基本战术,为游击战争的胜利开展提供了正确的军事理论指导。实践证明,抗日游击战争是弱小的中国共产党和人民军队充分发挥自身政治优势和军事优势,持久坚持抗战的最好作战形式。
二
中国共产党领导的抗日游击战争最早开始于东北地区。全国抗战爆发后,中国共产党领导抗日武装深入日军占领区,广泛开展抗日游击战争,开辟了与正面战场互为犄角的广阔的敌后战场。作为坚持敌后抗战的基本作战样式,游击战争在抗战的不同阶段表现出不同的特点,发挥了不同的作用。
在战略防御阶段(1937.7-1938.10),八路军、新四军向日军占领区的真空地带前进,以“敌进我进”的策略开辟敌后战场,有力配合正面战场作战,盘活了中国抗战的棋局。八路军、新四军刚进入抗日战场时,由于力量单薄,根本无法与日本侵略军正面抗衡。毛泽东审时度势,提出红军此时是支队性质,不起决战的决定作用,只在一定地区内协助正面友军作战;红军应以创造根据地发动群众为主,要分散兵力做群众工作,造成数百万人民的游击战争,这才是制胜敌人、援助友军的唯一无二的办法。当国民党军在正面战场组织一系列会战打击日军时,八路军积极配合,先后取得了平型关大捷、奇袭阳明堡、神头岭伏击战等作战的胜利;当国民党军向黄河以南大撤退,日军继续向中国腹地进军时,八路军则深入日军大后方,采取“麻雀满天飞”的办法,占领处于真空地带的广大农村,在敌后形成战略支点,完成战略布局,形成犬牙交错的战争形态。新四军也迅速展开于大江南北,创建华中抗日根据地。毛泽东曾将这一“敌进我进”的战略行动比喻为下围棋,“敌对于我我对于敌之战役和战斗的作战好似吃子,敌之据点和我之游击根据地则好似做眼。”②《毛泽东选集》第2卷,427页。“做眼”的成功,迫使日军不得不抽调前线进攻兵力回防和巩固其占领区,对停止其在正面战场的大规模进攻,推动抗日战争转入相持阶段起了关键性的作用。
在战略相持阶段前期(1938.10-1940.12),中国共产党领导抗日军民普遍开展游击战争,“在游击战争中生长新的力量”,使抗日根据地和抗日武装获得广泛猛烈的发展。武汉失守后,中国的抗战转入相持阶段,大批日军回师华北,开始以打击八路军为主的“吃子”行动,亦即所谓“肃正作战”,清除占领区内的威胁。八路军、新四军与日军开始了一场“做眼”与“吃子”的激烈斗争。为巩固和扩大敌后抗日根据地,八路军、新四军的主要任务转变为“发动群众,扩大部队,创造根据地”。这一任务进展顺利,至1940年夏,八路军、新四军已扩大到50万之多,较1938年10月的近25万增长了一倍多。但由于抗日根据地民众负担过重,持续扩军困难,为继续发展抗日武装,中共中央明确指示:“为了长期坚持斗争,必须与敌人争地盘,各部队必须向外推进,争取新区域,发展游击区,缩小敌占区,必须与敌人缩小我区域企图作坚持的斗争,切忌把部队集中在中心区域,坐吃山空。”①《中共中央文件选集》,第12册,469~470页,北京,中共中央党校出版社,1991。为此,八路军开始主动出击,发起了“百团大战”,给日军以沉重打击。被迎头痛击的日军这才发现,中共势力是华北治安肃正最坚韧的敌人,是华北治安之癌,转而将对华作战的重点放在了“剿灭”共产党军队上。百团大战成为相持阶段对敌斗争的分水岭。此后两年,敌后战场受到日军的重点进攻,陷入严重困难境地。
在战略相持阶段后期(1941.1-1943.7),面对日军的大规模报复,中国共产党采取“与日寇熬时间的长期斗争的方针”,领导敌后军民坚持抗日游击战争,坚守敌后战场,度过了最艰苦阶段。1941年初,日军大本营决定对敌后战场开展政治、经济、文化、思想等相结合的“总力战”,实行野蛮残酷的“扫荡”、“清乡”、“蚕食”、封锁和“治安强化运动”,采取烧光、杀光、抢光的“三光”政策,企图彻底摧毁抗日根据地。日军的疯狂反扑,使敌后抗日根据地面积不断缩小,人口严重下降,八路军、新四军由50万人减至40万人。为战胜困难,中共中央提出:“我之方针应当是熬时间的长期斗争,分散的游击战争,采取一切斗争方式(从最激烈的武装斗争方式到最和平的革命两面派的方式)与敌人周旋,节省与保存自己的实力(武装实力与民众实力),以待有利的时机。”②《中共中央文件选集》,第13册,212页。在经济上,实行减租减息、合理负担,开展大生产运动,使人民生活得到初步改善。在政治上,进行普选,建设三三制的民主政权,成立参议会,把一切要求抗日的人们最广泛地团结起来。在军事上,形成主力部队、地方武装和民兵自卫队三位一体的结构,创造了地雷战、地道战、“麻雀战”等多种多样、灵活机动的作战形式,不停顿地袭击日本侵略军,使其日夜不得安宁,并积极准备大反攻。敌后抗日根据地成了真正坚持抗日和实行民主的模范区,造成了任何力量也无法摧毁的人民战争的真正基础。
在战略反攻阶段(1943.7-1945.9),中国共产党领导抗日军民采取“巩固自己挤小敌人”的方针,实行游击战向正规战的战略转变,承担起对日反攻的主要任务。1943年秋以后,恢复元气的敌后战场军民,逐步对日军展开攻势作战,实施局部反攻。根据变化的形势,毛泽东明确提出:“对敌斗争的办法,主要还是挤”,“挤的本身,就是准备反攻。”“挤”的方法,就是“在可能条件下,应乘虚尽量消减伸入根据地内之伪军、顽军及敌军小据点,扩大根据地,但一般的暂时不打交通要道及较大城市”。③《中共中央文件选集》,第14册,377~378页。战争进行到1945年时,随着国际反法西斯斗争凯歌高奏,八路军和新四军也开始向日军发起全面反攻,力争把一切守备薄弱、在现存条件下能够攻克的沦陷区,全部化为解放区。8月9日,毛泽东发表《对日寇最后一战》声明,号召中国人民一切抗日力量举行全国规模的大反攻,彻底打败日本侵略者。8月10日和11日,朱德连续发布对日军展开全面反攻及受降的七道命令。各解放区抗日武装立即向日伪军发起全面反攻,迅速切断平汉、津浦、同蒲等铁路,打击和牵制日军驻关内的大量部队,使其不能增援关东军,支援了苏联红军歼灭关东军的远东战役,最终促成日本投降。中国人民取得了抗日战争的伟大胜利。
三
中国共产党领导的游击战争是战略上以少胜多,以弱胜强,充分发挥人民战争威力的最好作战形式;游击战争的战略战术是抗日战争中指引人民军队通过长期战争,不断积小胜为大胜,从战略上消耗敌人的有生力量,逐步改变敌我力量对比,最终取得战争主动权的最有效战争指导,具有伟大的战略意义。
抗日游击战争开辟和扩大了敌后抗日根据地,发展和壮大了人民武装,为争取抗战的最后胜利积蓄了力量,争取了时间。战争是力量的竞赛,武装力量是战争竞赛的主要工具。抗日战争是一场艰苦的持久作战,必须最广泛地积蓄抗日武装力量,才能夺取最后的胜利。全国抗战爆发后,中国共产党领导人民军队突破了国民党政府对抗战事业的垄断,利用与人民群众水乳交融的政治优势,运用独具特色的游击战争的战略战术,纵横驰骋于敌后战场,不仅实现了自身武装力量的空前壮大,而且建立了辽阔的抗日民主根据地,使持久抗战有了稳固的战略基地。在全面抗战的八年里,中国共产党领导人民武装先后创建了晋察冀、晋绥、晋冀豫、冀鲁边、冀鲁豫、山东、苏南、皖中、豫东等19块抗日根据地;人民军队由抗战之初的4万余人发展到120余万人,民兵发展到260余万人。
抗日游击战争牵制和消耗了日军大量有生力量,为中国赢得抗战的战略主动权发挥了重要作用。中国共产党领导敌后抗日游击战争,是世界历史上罕见的艰苦战争。面对强大的敌人,只有最简陋武器装备的人民军队,在缺枪少弹的极端恶劣条件下,以超乎常人的坚强意志与严密的组织纪律,植根于广大人民群众的丰厚土壤,运用抗日游击战争的战略战术,不仅在敌后站稳了脚跟,打开了局面,发展了自己,而且消灭了日军大量有生力量,逐渐转变了敌强我弱的形势,实现了对日本侵略者的全面反攻,为夺取抗日战争的最后胜利作出了重大贡献。据统计,自1939年至1943年,日军用于对敌后战场作战的兵力分别为54万人、47万人、46万人、33.2万人、35万人;敌后战场抗击侵华日军(日本关东军除外)的比例,分别达62%、58%、75%、63%、58%。①刘庭华:《中国抗日战争与第二次世界大战统计》,229页,北京,解放军出版社,2012。在八年抗战中,中国共产党领导的抗日游击武装共作战12.5万余次,歼敌171.4万人,其中日军52.7万余人,缴获各种枪支69.4万余支,各种炮1800余门。
抗日游击战争为实现中国共产党力量的大发展和地位的大提升发挥了不可替代的作用。抗日战争为中国各派政治力量提供了难得的历史机遇,准备了广阔的发展舞台。中国共产党抓住这个机遇,采取正确的政治和军事路线,团结全国各族人民共同抗日,成功制止国民党当局的反共降日活动,在赢得抗日战争伟大胜利的同时,也赢得了自身力量的发展和地位的提高。1937年全国抗战开始时,中国共产党只拥有4万党员、数万军队,偏居面积不到13万平方公里的陕甘宁边区,在全国的实际影响力十分有限。但毛泽东却意识到:共产党和工农红军“在将来的抗日政府和抗日军队中必然要成为坚强的台柱子”②《毛泽东选集》,第1卷,157页。。经过八年艰苦抗战的锤炼,到1945年抗日战争胜利之时,中国共产党已拥有120多万党员、120多万军队,占据总面积近100万平方公里的解放区,在全国社会政治生活中拥有空前的影响力和号召力,在国际上也有着不可忽视的地位。
抗日游击战争对战后世界民族解放运动具有重要参考和指导价值,客观上影响了世界历史进程。中国共产党领导的抗日游击战争堪称游击战争的最高形态,创造了人类战争史上的奇迹。这种中国风格的战争形式和战略战术不仅为打败日本帝国主义作出了重大贡献,也为推动战后世界民族解放运动的大发展提供了广泛借鉴。据初步统计,从1946年印度共产党地方组织在特仑甘纳发动反英游击战争,宣称“走中国革命道路”以来,曾经在自己的纲领、宣言和中央会议的文件中,明确表示过要结合本国的实际,学习和运用毛泽东游击战争战略思想的有亚、非、拉35个国家的75个民族、民主运动组织和军队。其中,有17个国家通过开展游击战争,最后赢得了民族的独立和人民的解放。前联邦德国的《军事与经济》杂志1965年11月的文章曾指出:“毛泽东的游击战略在全球取得胜利,这种战略已有效地改变了世界政治面貌。”③贾若瑜:《游击战》,31页,北京,军事学院出版社,1985。
[1]《毛泽东选集》,北京,人民出版社,1991。
[2]《毛泽东军事文集》,北京,军事科学出版社、中央文献出版社,1993。
[3]中央档案馆编:《中共中央文件选集》,第12、14册,北京,中共中央党校出版社,1991。
[4]刘庭华:《中国抗日战争与第二次世界大战统计》,北京,解放军出版社,201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