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雨
本名彭占宇,呼伦贝尔市作家协会会员,现为铁路大修工人。自幼爱好文学,2001年开始创作,作品散见于《小小说大世界》《讽刺幽默精短小说》《金山》《骏马》等期刊。
早饭,刘发子喝了一暖瓶盖酒。自从离开儿子炸狐狸以后,他就恋上酒,而且习惯用铝暖瓶盖烫酒喝,一盖半斤,每顿一盖,早起也喝。酒后,他又喝了两大碗奶茶,这样去遛狐狸,就不会口渴了。
1
雪就像白棉被铺满了草原,一眼望不到头。刘发子吐着团团热气,踩着吱吱响的雪走了很远,才来到他炸狐狸的第一个窝子。
窝子上,几处下炸子的地方连个狐狸毛也没有。他很纳闷:今天是大年初六,腊月二十八收回了炸子,就是为了让你们过个消停年。过了初五,年就算过完,昨天又把炸子下上,咋一个没炸着呢,真他妈的瘸子屁股——邪门!他扫兴地向第二个窝子走去。
刘发子打猎没有猎枪,唯一的武器是炸子。他不是真正的猎民,也不是地道的农民。
小时候,刘发子很仁义,就是灵活的脑袋不往正地方用,宁肯帮他在生产队当牛倌的爹放牲口也不愿念书。他淘得出奇,一次放牛回来,在一棵大树根的洞口掏出两只三个月大的狼崽。小狼崽被他按趴在地上,毛茸茸的一身黑毛下露出小白爪子,眉宇间还有一撮明显的白毛。狼崽虽然和他一样瘦弱,但十分可爱,他喜欢得不得了,就把狼崽抱回家玩耍。天刚擦黑,屯子外就传来狼嗥,凄惨的叫声让人胆战心惊,毛骨悚然。是大狼循着气味来寻狼崽了,吓得他妈按住他屁股抡起笤帚就打,骂他到处扒豁子,连狼崽子都敢祸害。然后,让他爹骑马把狼崽送回去,大狼才渐渐地消停。
刘发子长大后不爱务农,偏偏对杀猪宰羊倒卖牛马打鱼摸虾猎山猫野兔感兴趣。为此,他媳妇不高兴时就唠叨他四十来岁了不务正业。他总是嬉皮笑脸地和媳妇耍贫嘴:“小鸡不撒尿,各有各的道。”
前年秋后,听说草原上的宝日希勒煤矿生活挺好混,刘发子就离开儿子,扯着老婆来到矿上投奔远房亲戚。宝矿柏油路贯通南北,南面不远处是海拉尔市,北面是生产矿井。道西头是职工住宅,道东的路下面是十几家养牛户。刘发子亲戚的家属没工作,也在这里盖了圈养奶牛。牛圈能住人,紧靠养牛户的东面,出了牛圈院子木头钉的小门,就是辽阔的呼伦贝尔大草原。
刘发子的亲戚给他找了个下小煤窑的活,让他先干着。巷道里他扛着一根两米多的大圆木,胆战心惊,哆哆嗦嗦,里倒歪斜地来到掌子面。他咬着牙坚持干完这个班,回到家足斤的挂面下白菜条吃了一子儿。在农村地都不种,他自然不会再下煤窑。他说那是吃阳间饭,干阴间活。于是,他就暂时在亲戚的牛圈住下,帮着添添草收拾收拾牛粪,等着亲戚帮着再找活干。这样,还可以省下租房钱。
2
刘发子到了煤矿不久,太阳一哆嗦就掉进了初冬。
媳妇磨叨刘发子不找活干,坐吃山空。他心想:我不嫖不赌,不偷不抢,就是好家伙。他对自己很难满足,就跟媳妇穷对付说:“天老爷饿不死瞎家雀。”
一天,他帮着亲戚找牛转悠到矿区外,在矿废弃养鸡场周围的雪地上看到了一行行踪迹。他熟悉这些爪印,眼睛一亮,嘿嘿笑了:大草原遍地宝,还有狐狸到处跑。找到牛他急忙赶回家,进了屋就跟媳妇要钱。
他说:“快拿路费,我回老家一趟。”
媳妇抽着烟,问道:“火燎腚似的,去干啥?”
他说:“刚才溜达着找牛,我看到老鼻子的狐狸印,去整点羊尾炸狐狸。”
媳妇又问:“那行吗,叫人知道咋整?”
他不耐烦地“啧”了一声,说:“不会偷着整啊,操!”
媳妇说:“你就穷得瑟吧!”
刘发子耳朵根子硬,媳妇见说不听,五号头的圆脸上贴满了不高兴,嘴巴撅得老高,能挂住油瓶。
他接过钱,呵呵一笑,埋汰媳妇说:“看嘴撅的,能拴驴。”
媳妇瞪了他一眼,骂了句:“滚王八犊子!”
几天后,刘发子回来了,带回了老家的羊尾熬油做炸子。草原上的羊尾多的是,但没有老家的膻,农村老家的草不好,羊尾油的膻味散发得远。
刘发子会制作炸子。他跟小煤窑爆破员偷着要来烈性炸药,又到药店撒谎买来硝酸钾,放到一起和成干糊状,揉成圆团,然后缠上麻线,像他媳妇在农村孵小鸡那样,精心地把炸子装到小笸箩里,放在炕头慢慢烘干。最后,再抹上厚厚的羊尾油,炸子一个个像圆圆的小元宵。
炸子做好后,刘发子带上斧子、蒙古剔、绳子和编织袋出猎了。这些东西是他出猎的必备品,尤其编织袋,是装狐狸用的,他怕被人看到。
首场出猎刘发子就炸到两只大狐狸。看着嘴巴被炸开,冰血成条的死狐狸,媳妇心里不是滋味:白瞎了。她听人说过狐狸是有灵性的东西,想起小时候大人讲的狐狸变成大闺女小媳妇白胡子老头迷人的故事,不由得害怕起来。
她担心地问:“整这玩意,不好吧?”
见媳妇害怕了,刘发子就安慰她说:“这是草原狐狸,不是山上的火狐狸,草狐没事。”
媳妇还是担忧地说:“那也不咋好。”
狐狸草黄色,腹部微白,毛色鲜亮,手感轻柔。刘发子用细绳子拴住狐狸的两颗上牙齿,把狐狸吊起,从唇部下刀,扒成皮筒子。他爱不释手地抚摸着毛茸茸的皮筒,抻了又抻,拉了又拉,皮子大能卖上好价。
他把皮筒用柔软的牧草腾好,挂在炕尾墙上阴干。晚饭,刘发子吃着手扒肉,喝了一暖瓶盖白酒。炕头被窝里,他兴奋不已:皮子拿到市里收毛皮的南方老客那里,一张卖两百,十张卖两千,用不了两冬就会有自己的牛,也会有自己的牛圈……
他摸着媳妇戴银戒指的手,兴奋地说:“这回有了钱,等开春我给你换金的。”
媳妇抽出小胖手,撒娇地说:“滚一边儿去,尿壶镶金边,你就嘴儿好。”
他一把楼住媳妇娇柔的身子:“就不滚!”说着,醉醺醺地骗腿儿压了上去。
3
刘发子来到了第二个窝子,一行杨树下雪粒在雪地上跳着舞,十几只铁鸟从远处飞来又旋空飞走,窝子上还是什么也没有。他骂了句:“咋搞的,屌毛也没炸着!”失望之余,又不死心地朝第三个窝子走去。
刘发子深一脚浅一脚满怀希望地来到最后一个窝子,眼前的场景让他愣住了。雪地上残留着一片打滚儿的痕迹,几滴鲜血在雪地上像鲜艳的红梅花,被炸的猎物不知了去向。他仔细看着陌生的大脚印,凭自己多年的经验,他辨别出这不是狗,而是一条狼。他四下张望,四周白雪茫茫,午后的冬阳与雪相映十分刺眼,一行踪迹隐约可见,猎物被炸没多久,往雪坡那边逃了。炸了快两冬的狐狸,还头次遇到这种情况。得去看看,如果猎物被炸死,就捡回家吃肉。想着,刘发子拔出腰间的斧子,顺着踪迹追去。
雪地上的血滴渐渐地少了,时隐时现的踪迹越来越清晰。当他来到坡顶,在前方的坡下有个黑影。他奔到坡下,果然是一条草原狼。这家伙一动不动地蜷缩着,好像被炸死了。
长这么大,还是头次这样近距离地接触狼。刘发子怕狼装死,就停下脚步盯着狼。他从小就知道狼狡猾,小时那次抱狼崽挨打后,母亲就给他讲狼狡猾得如何来偷猪。狼来屯子偷猪,不是把猪直接咬死,而是聪明地咬住猪的耳朵,用尾巴抽打猪屁股,顺利地从猪圈把猪赶走。故事是真是假他不知道,但从那时起他就有些敬畏狼。
他头发竖着往前靠,快要接近狼时,他又停下故意咳两声,狼一动没动。他解下腰上的绳子,试探着把绳子另一头抛到狼身上,狼还是没一点反应。于是,他猫着腰,紧握着斧子,屏着呼吸,高抬腿轻落步,一点一点地向狼贴近,他能听到自己的心跳声。突然,狼呼地跃起,两眼倒立,耳朵倒背,嘴巴血肉横飞,长尾巴翘起迅猛扑来。刘发子“妈呀”一声,本能地躲闪,急忙挥起斧子慌乱抡去,击中狼的头部。由于他用力过猛被摔倒,剪绒棉帽子从头上甩出。扑空受创的狼一个翻滚就要爬起,他迅速起身扑了过去,雪地上积雪飞扬。他骑在狼身上,拼命按住狼短粗的脖子,就像按住了藏在他心底的仇人,按捺不住心中积压的怒火,咬着牙叫骂着,斧头一下又一下向狼硕大的头部落下。
狼锥子般的眼神黯淡了下来,哀嚎两声不动了。精疲力竭的刘发子用手背抹了下额头的冷汗,踢了下死狼,腿肚子颤抖得站不稳。他打了尿颤,鹰钩鼻子下的嘴喘着粗气,一股热流融化了脚尖前的积雪。
他余悸未消地看着死狼,狼的上身是青色,下颌、肚皮、爪子尖呈灰白。看着狼干枯无泽的毛色,他猜想这可能是一条寻食的饿狼。他缠的炸子足以炸死狐狸,当狐狸把这圆溜溜的美食迫不及待地吞到嘴里嚼咬,嘴巴会被炸开,并伤及大脑而丧命。可炸子对于狼威力就小多了,就连狗都难以当场毙命。
炸狐狸前,刘发子先用狗试炸子。一天傍晚,他揣了个炸子来到亲戚家。亲戚住三楼,楼房有灰道,经常有猪狗来遛食。他在客厅和亲戚唠嗑,亲戚的儿子用白线把炸子网好系牢,从阳台捋着线往下递,在离地面一拃处停下,等着野狗来遛食。不一会儿,一条比狐狸大的狗碎步跑来,在悬空的炸子处停下。咣当一声巨响,狗被一个跟头掀翻在地,四肢抽筋似的乱蹬着嚎叫,亲戚的儿子急忙跑下楼用编织袋把狗背到牛圈。
好大的狼啊,足有四五十斤。他看着狼有些后怕,若不是狼失血过多伤得严重,恐怕难以对付。但他马上又镇静下来:狼比人精,可人是吃肉的狼。
晚霞像炉膛的火焰燎着天边。
刘发子回过神,捡回帽子掸了掸身上的雪,蹲在地上抽烟。听说在以前狼多的时候打狼还给奖励,现在可不行了,现在禁猎,狼成了国家级保护动物。不能让人看见。他用编织袋把狼身套上,把绳子系好搭在肩上,拖着狼往家走。他拖得很吃力,不时地回头看,很怕有狼跟来。
4
回到家,刘发子绘声绘色地跟媳妇描述着打狼的场面,讲到激烈处,还故意添枝加叶地夸张几句炫耀自己的勇敢。他白话得唾沫横飞,不大的眼睛锃亮,一旁叼着烟的媳妇听得心惊肉跳,愣愣地站在锅台边,心直哆嗦:这要出事可咋整。
像扒狐狸那样,刘发子用细绳子勒住狼的上嘴巴,吊在外间房梁上,锋利的蒙古剔在狼前胸轻轻一划,狼肚子的皮由上而下分开。他挑开腿皮,卸下一只大腿用凉水拔上。他想:先煮个大腿尝尝,剩下的明天再收拾。他确实累坏了,和狼撕搏得浑身疼。
刘发子捅咕媳妇一下,指指狼,说:“和你一样,母子。是公子多好,狼鞭泡酒,嘿嘿……”
媳妇握着小拳头杵了他一下,娇嗔地骂了句:“滚你奶奶孙子的,没正形!”
狼肉凉一凉更好吃。他随手把手里的肉放在茶几上,伸手拎起铝壶倒奶茶,奶茶溢出了饭碗,流到那块狼肉上,只听“嗡”的一声茶几裂开一道缝,厚厚的有机玻璃“咔嚓”地掉了一大块角。刘发子心一惊:这是咋回事?他百思不解茶几玻璃怎么打了,难道奶茶和狼肉犯相吗?
听到玻璃破碎声,媳妇走进来,急忙问:“咋得瑟打的?大过年的!”
他说:“奶茶洒到狼肉上打的。”
媳妇愣了一下,狐疑地问:“是不是整那玩意犯说道?”
他摇头说:“净瞎扯,那哪能。”
媳妇板着脸,说:“扯啥扯?作了八辈子孽摊上你,明天我就回老家,和你过个屁!”
见媳妇真的急眼了,刘发子不再吭声。
媳妇爬上炕,悻悻地说:“我倒不是心疼破茶几,你说,自打整那玩意得过好吗?两次差点没命!”
5
媳妇饭也没吃,蒙头睡了。刘发子窝在破沙发里不停地抽着烟,空着嘴一口一口地喝着酒,看了眼炕上的媳妇,下意识地摸着受过伤的下巴。
去冬末,太阳抖落掉寒衣,天呼啦一下开春了。
这一冬,刘发子没少炸狐狸。天暖和后,他在养牛户的北面盖了自己的牛圈。牛圈里间住人,外间做饭,草栏子也很大,并且买了几头牛。
一次,他穿着红秋衣给红花大奶牛喂料,料桶刚放在地上,受红色刺激的牛突然顶来,他连忙直腰向后闪跳,牛的弯犄角捎在他右眼上,眼白、上眼皮里、泪囊三处被刮破,缝了十来针。眼球险些粉碎。联想到他炸狐狸,媳妇就忌讳地劝道:“别整那玩意了,这是给你眼罩戴。”
他解释说:“这和那不挨边儿,是红衣服的事,你没看过电视上西班牙人斗牛?”
媳妇气囔囔地说:“你就犟吧!”
入秋,他花便宜价从一户因孩子上大学着急用钱的人家买了一匹走道直打晃的马,他算计着,好好喂上一阵子,等马上了膘,转手就能赚一笔好钱。
马是骟马,喂了不到一个月,毛管就亮了起来。一天,刘发子收拾马粪,看着胖起来的马屁股,满意地拍了下,一向温顺的马一反常态,突然尥起蹶子,把他的下巴踢成粉碎性骨折。人们说他命大,如果踢在太阳穴会当场牺牲。媳妇吓得呜呜直哭,劝他别再炸狐狸,他满口答应,可一入冬,他又炸了起来,今天,还意外地炸到这条狼。
刘发子胡思乱想着,他想起那些被自己炸死的狐狸,就叹息着摇着头闭上眼睛。他突然感觉狐狸一只只在眼前闪过,猛地睁开眼睛,定了定神,眼前空空的,他有些后悔炸狐狸。
他向外间看了一眼,抓起暖瓶盖,把大半下白酒像喝凉水一样咕嘟咕嘟地干掉,呼地起身来到外间,醉眼朦胧地看着死狼。刚才吊起狼时感觉狼肚子里有几个拳头大的小包。听人说:每年入冬是狼的交配期,狼肚子里可能会有狼崽。
突然,刘发子发现死狼的眉宇间有一撮不明显的白毛,他心一惊,酒吓醒一大半。他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揉了揉眼睛摸着狼头仔细看,真的是一撮白毛。顿时,他想起了小时候的小狼。
儿时的那两只小狼被送回去之后,他仍然没有死心,总是偷偷地去看望小狼。
那时正是春暖花开,新开垦农田里的人工沟渠冒出的水涓涓流淌,很多小鸟飞来饮水啄食。他那不用了的书包装满了八号线围成的铁夹子。他一边放牛一边打鸟,每天都不空手。他把打到的小鸟带给小狼吃,小狼渐渐地胖乎起来。他和小狼高兴地玩耍,大狼那撮白毛下的眼睛不再敌意,待在远处露着友善感恩的目光。
不久,开荒的拖拉机翻地轰鸣到狼窝附近,老狼和小狼不见了。小狼不知去向,小刘发子伤心地哭了两天。
这被误炸的狼是不是那小狼的后代?他心一颤,鼻子一酸,眼睛也有些发涩。
也许是胡思乱想得太多了,这一宿,刘发子翻来覆去地睡不着觉,第二天早上,天刚擦亮,他就一骨碌地爬了起来。刘发子放下吊着的一人高的死狼,把那只熟狼腿塞回狼尸原处,又拿来缝狐狸嘴巴皮子的针线在豁开的狼皮上一针一针地缝。
他抱着缝合好了的狼出了院子角门,把狼放在一块雪深的地上,用锹挖开积雪,在坑里铺上牛草,小心地把狼放到上面。他面无表情,挥动起铁锹,噗、噗、噗,积雪飞到狼尸上。他心说:等开化再把你埋到土里。
6
草草地埋了狼,被窝里刘发子抽着烟怎么也睡不着。和狼搏斗的场景又进到他脑海,狐狸和狼的影子怎么赶也赶不掉,一会儿是狐狸,一会儿是狼,狐狸和狼在他脑海里交替着出现,搅得他心慌意乱,身边媳妇轻微的鼾声都让他觉得烦。
昨晚,媳妇生气张罗回老家,说不过了那只是赌气一时说气话。两口子炕头吵架炕尾合,吵过闹过日子还得过。可媳妇真要回到老家待在哪儿?儿子家是干脆不行的。
儿子自幼聪明可爱,刘发子盼望他长大能有出息,可儿子渐渐衣来伸手饭来张口,书念得不怎么样,花钱却一个顶俩,真是豆腐掉灰堆,拍也拍不得打也打不得。好不容易给他娶了老婆,成家另过还依靠父母。儿子就是无底洞,是永远填不满的坑。他埋怨媳妇把儿子惯成狼崽子。
想到儿子,他就心堵得慌,像吞下了炸子。他咳了一声,下午拼命打狼时,心里就出现了儿子的身影,在他心里,儿子就是一条喂不熟的白眼狼。他懒得去想儿子,每当想起就生气上火喝闷酒,炸狐狸后更是把自己泡在酒里,好像在用酒精麻醉自己。他越想越生气,在农村日子过得比上不足比下有余,儿子若是好样的,自己咋能领着媳妇远走他乡,干这杀生害命的营生?他心里狠狠地骂了句,早知这样,不如甩在墙上喂苍蝇!他妈了个巴子的!
养牛户的鸡叫过,刘发子才迷糊着。突然,前院养牛户的狗不是好声地咬,狗咬像得了传染病,一个咬,其他养牛户的几条狗也跟着咬。狗咬得很凶,好像还有狼嗥声。刘发子侧耳细听着,这时,又从窗外传来牛刨槽声,他一骨碌爬起,急忙穿衣服,拿着手电往外走,怕有人来偷牛。院内,应该卧在地上倒嚼的牛都站着,脑袋齐刷刷地望着东面,惊恐的眼睛瞪得像豆包。刘发子顺眼望去,院子外没发现有什么。
他摸起草叉子出了院子,惨白的手电光下,那条死狼被扒了出来。雪地里,他看到了狼的爪印,是另外一条狼来过。怪不得刚才隐约有狼嗥,他猛地心一惊。这时,夜幕下的远方传来狼的悲鸣,嚎叫声悲切凄婉悠长。望着月夜下空寂的草原,刘发子猜想来的可能是狼的丈夫,他一阵心酸。不能把狼埋在这儿了,他把死狼抱进草栏子里挖好坑,挥起铁锹,雪飞到狼身上,渐渐地堆起雪堆。他拎来水浇在雪堆上,浇一遍撒一层雪,这样就埋结实了。浇完最后一舀子水,他突然感到雪堆像座坟。
噗通,他突然恭恭敬敬地跪倒在雪堆旁,跪向草原深处,心里默默地说:我不该炸你们,原谅我吧!
刘发子像灌了铅的两脚沾满了雪回到屋里。
媳妇起身披上棉袄坐在被窝,没好气地嚷:“不死觉,穷折腾啥?狗叫吵吵得觉都睡不消停!”
他爬上炕说:“我把狼埋了,被扒开了,是另外一只狼来了,给狗咬走了。”
媳妇惊恐地瞪大眼睛,埋怨说:“说你偏不听,看这回咋整!”
他说:“我又把狼挪到草栏子埋了,你也别走了,等天亮我就去把炸子收回来,这回真的不炸了,我去蹲市场。”
媳妇的脸像阴雪天渐渐转晴,温柔地说:“那啥,自个去别碰上那只狼,我跟你去,是个伴。”
“嗯哪。”刘发子激动地点点头。
媳妇的话像一杯热酒流进他心里,打了一个转,马上又稍纵即逝,变成阵阵酸楚。他脑海里又出现了那条来寻伴的狼,他长出了口气,狼和人一样啊,也懂情份。他马上又摇摇头:狼和人不一样,有的人他妈的不如狼。
他长叹一声,闭上眼睛。心底,葬下了他炸死的狐狸和狼。
责任编辑 高颖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