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风吹绿的笔记簿 (节选)

2015-01-06 23:06文河
山西文学 2015年1期
关键词:叶芽桑椹气息

有时,叶比花好看,芽比叶好看。根是基础,芽是开端,花叶是过程或者结果。

贴梗海棠、月季和芍药的芽呈绛紫色,紫郁郁的。我蹲在那儿观看时,大气也不敢出,生怕一不小心,随口吹一下,“呼——”,它们就一堆火似的燃烧起来。说不准把整个春天烧成一座无法收拾的阿房宫。蹦皮榆、枸杞、水荆的芽是星星点点的冷绿。绿得沁人肺腑,让人掬不住捧不起,从手指缝里一个劲儿的往下淌。桂树、冬青的叶芽则紫中透绿、透亮。水质的,玻璃质的,从去年的旧叶子中簇生出来。旧的不去,新的不来——新的来了,旧的也照样不去。新与旧交替着生长。也可以说,一年四季,春天其实一直没有消失,一直欲断还连着。好多美好的东西,一直在人们内心深处默默潜藏着——生命总是让人低回留恋。

有时,我的心田中也会不分季节地突然冒出大片大片的芽苞来。有一些,我鼓励它们疯长。有一些,则被我硬生生地掐掉。所以,我心中常常会有一点点疼痛与幸福,一点点美丽与哀愁,一点点期待与无奈,一点点快乐与轻松……

四月的花叶

植物的花叶是四月份最好。尤其是四月初。这时各种树木的叶片刚好长出形。尤其是杨树的叶子,非常好看。杨树林的梢头齐刷刷的,像雕刻在蓝天上。叶子映在西沙河的水面,晕晕的一大片影子,一实一虚,真是相得益彰。河滩上还有成片的油菜花。油菜花的色彩浓得没有了层次,映在水里,黄澄澄的。有小船驶过,后面便拉扯开一匹长长的锦绣。

西沙河有一处水面长着几丛浅苇。芦苇的芽箭有点像竹笋。芦苇的叶芽春天最好,芦花秋天的黄昏最好。要晴朗的黄昏,要有一丝丝瑟瑟的西风。有一次我看到几只野鸭在苇丛中嬉戏,就见天空中忽然掠过一团黑影。这黑影平稳、坚定、直截、明快地冲向其中一只野鸭。当时,我一下子就认出了这是一只雕。它的两只翅膀展开时约有二尺半长。我甚至看见它钩状的尖喙。没有人知道这只雕伏在何处。平时雕是沉默的,但在冲向野鸭的那一刻,它的力量就全部表现出来了。

暮晚,大地静下来了。天上一弯新月。青草香,绿叶香,花香,还有很多东西慢慢沉淀下来。一棵长在屋角的杨树影子,映着清肃肃的天空,看上去让人心里有种说不出的滋味。

树那么高大,屋子那么矮小。

柳树的叶子长得最早,到了四月初,柳条上就起柳絮了。柳叶和别的叶子不同,三月初看上去才最美。四月的柳叶有点风尘气。不过,黄昏,夕阳隐没了,暮色还没到来,映着水面,远远看去,别有一种风韵。如果星月之下看,倒有绰约之姿了。这里说的是垂柳,一般长在水边。我们这儿还有一种柳,叫旱柳,枝条刚硬散乱,一条条向上蹿,没有韵律感,也没有柔媚之气,但是枝叶浓密繁茂,也很奇特。这是北方的柳,有着北方的性格和骨气。

榆树的叶子刚长出来时星星点点,很冷很瓷实的绿。榆钱很大,一串一串,碧绿。榆钱可以拌上面粉蒸着吃,也可以蒸熟后用油炸一下或炒一下再吃。只不过短短几天,榆钱就老了。老了的榆钱发黄发白,风一吹纷纷飘落。

枣树发芽很晚,但四月初,枣树也长出叶子了。曲曲折折又老又枯的枝子上,爆着点点清新的绿意,沧桑中透出生命的活力和韧性。看上去让人感到生命的悲怆中,有着那沉着的一笑。

石榴树的叶芽一簇簇的。白皮石榴树的叶芽翠绿,红皮石榴树的叶芽绛红。五月,石榴花会开得如火如荼。“秾艳一枝细看取,芳心千重似束”(苏东坡),那就不计后果地怒放一次吧。也许做个浪荡子,醉生梦死一番,也是好的。毕竟,生命只有短短的一次。

昨天下了一天一夜的雨。夜里打几阵子雷,很响,倒像盛夏的雷声。似乎天空一时有很多话要说。

早晨天晴了。天光大亮。我喜欢一起来就是一个好天气。

柿树的叶子大了许多。浅浅的绿,透明。每个叶柄处都打一个小小的花骨朵。柿花本来就很小,乳白色,像玉。但是柿花很多。再过几天,柿叶就更厚更大了,变得很硬,绿得发黑。柿花也会开得满枝都是。每个绿豆般的小青果都顶着一个柿花。

橘树的青枝上缀满淡白的又微微透绿的花蕾。橘叶很香,容易遭虫咬,不过,现在虫子还不多,倒是来了两只白蝴蝶。蝴蝶骨子里是个抒情诗人,一个不可救药的唯美主义者。“菜花成荚蝶犹来”(范成大),蝴蝶对花朵的迷恋是刻骨的,身不由己的。

有一次,我还在路边的乱树林里看到了一树紫藤。藤上满满缀的都是花穗子。花蕾还没开放,紫郁郁的。紫色很高贵,但过浓的时候,有点神秘。

桐花也开放了。桐花也带点紫色的影子,但没有藤花浓。我国古代传说:凤栖梧。这个传说实在很美。还有,李商隐的诗,“桐花万里丹山路”,我不知道这里所说的梧桐,是不是就是这种桐树。但对于美好的事物,我宁信其有,不信其无。

清少纳言的《枕草子》中也写到过桐树,她说“梧桐开着紫色的花,也是很有意思的,只是那叶子很大而宽,样子不很好看,但是这与其他别的树木是不能并论的。”从这些描写来看,我觉得和我们这儿的桐树很相像。不过,我倒是很喜欢桐树的叶子,一大片一大片的,树影又张扬又有气势。满地的绿荫也铺张盛大。

四月多好啊。风是清风,绿是新绿。百花齐放,万物生长。一切都不曾变老。

我感到自己必须在每一年的四月里爱上一些什么。爱上一些很细小很细小的,甚至很卑微的东西。从第一天开始。也许再也不会结束。

暮晚的气息

暮晚,蒸腾一天的热气消散了,凉气沉下来。小村庄白天就很静、很空,暮晚就更静、更空了。阳光的气息被绿荫吸收,各种树木花果的气息散发出来。

楝树正在开花,开始花串紫郁郁的,一树一树沉沉的紫影子。慢慢紫色淡了,紫意中透出淡白。再过一段时间,风一吹,小花瓣就纷纷撒落一地。楝花的味道有点甜,很浓郁,但和桐花的味道比起来,又没有它张扬。楝花的味道倒透出几分药香,那种气味定定地直往下沉。槐花早已凋谢了,槐花也有点甜,但槐花的甜与楝花的甜又不太一样,槐花的气味平易近人,甚至有点腻、浮、松散。楝花的气味则显得清、冷、孤迥。

桑椹已经熟了,桑椹刚长成形的时候碧青冷硬,慢慢变得乳白,慢慢变得淡红,慢慢变得绛红或乌紫,水灵灵的,落在地上,摔得汁液四溅,一摊一摊,有点肮。桑椹的味道很甜,这种甜味很正。桑椹的气味在白天的大太阳中很浓,但在暮晚,气味就淡多了。小时候,我家旁边的小河岸上有棵桑树,很大,桑椹是白的。结白桑椹的桑树很少,我们村就那一棵。后来伐去了,那种桑树就绝种了。

杨树的影子很大,树梢钻到天上,一直钻到那静悄悄的深处。杨树的气息很清,仿佛杨树刚从水里走出来。

槐树的气息更清,淡极,薄极,又有点温温的。

春天,榆树的叶芽刚长出来时,冷绿透明。夏天,叶子就变深绿了,比其他树木的叶子绿得深沉一些,又静又暗。在暮晚,我老远就能把它从其他树木中分辨出来。它的气息似乎也很肃静。

相比之下,桃树和梨树的气息就浓一些。梨子的成熟期在秋天,秋梨的果香如梦似幻,但现在还闻不到。梨子有公梨和母梨之分,母梨比公梨甜,成熟时从果柄处可以看出来。桃子现在有的已经开始红了。这种桃子叫五月鲜,五月初就成熟,是早桃。成熟时桃嘴部分红得很艳,桃身部分则淡红中透着淡白。这种桃子的果香闻起来很具体,甜就是甜。

麦子黄的时候,杏树上的杏果也跟着熟了,这种杏熟得比较早,叫麦黄杏。杏的味道在暮晚也能闻到,但却无法形容。站在离杏树很近的地方也无法形容。这种杏果的香味不是初恋,是初恋的回忆。

青草的气息和果蔬的气息又不一样。青草的气息中混杂着草根的腐败的气息和潮湿的泥土的气息,虽然浓郁,但总感到比较遥远,仿佛来自于另外一个无法走入的世界。

蚕豆的气息比较朴野,是显而易见的那类。山药、凉姜的气息乌沉沉的,非常逼真。

淡蓝淡白的雾气和炊烟浮在树腰、树梢,树荫浓的地方烟雾就屯积成厚厚一大团,树荫淡的地方烟雾就如丝如缕,若有若无。雾气的气息中有泥土的味道;炊烟的气息干、涩、轻、燥。

有些人家,在柿子树下或石榴树下四四方方的小木桌上吃晚饭。柿树刚结出绿豆般大小的柿子。榴花似火。有时,花会落到桌子上,人的身上、头上。简简单单一顿晚饭,可以看出生活质朴、平实、祥和与贞静的一面。

暮晚的天空幽蓝幽蓝的,幽蓝中有深暗的光亮,似乎也有一种野薄荷沁凉的气息、梦的气息。

有一种鸟,在暮晚时刻的密叶间鸣叫,声音婉转清脆,东一声,西一声,半天一串,半天一串,鸣声类似于黄鹂和山虎。我不知道这种鸟儿叫什么。还有其他的鸟儿也在叫,但没有清早时分嘹亮繁多。斑鸠也叫上一阵子。

黑夜来临时,一切都静下来,只有嘈嘈切切、繁密如雨的虫鸣和宁静稀疏的灯火。

作者简介:

文河,安徽太和县人。作品散见于《散文》 《青年文学》 《天涯》 《散文选刊》等刊物。主要作品有《被风吹绿的笔记簿》《秋天的四十个细节》 等。著有散文集《漠漠小山眉黛浅——四季风物随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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