吕爱军
我的遥远的教室
吕爱军
教室,对莘莘学子来说,是再熟悉不过了,因为那里有岁月的年轮和光阴的故事。我求学路上所经历的一间间教室,早已不复存在了。但那些或清晰或模糊的往事,总能让人在怅惘失落之余,也感到一丝温馨。
小学,我是在村里学校上的。学校在村后,没有院墙,教室是两排石头盖的草房,低矮、阴暗、潮湿,里面有一些或高或低的长条石桌,板凳都是我们从自己家带来的。教室有窗但没有玻璃,碰到大雨天,就得用脸盆接水。冬天,墙壁四处透风,课中,老师会让我们搓搓手跺跺脚来取暖。下课了,我们一窝蜂地抢占教室里有阳光的地方。
学校四周是高高低低的田地,一条小河从田间穿过,河水清澈见底,水里有很多的小鱼小蟹。往西望,不远处有一片高大的橡树林。我们经常在水里嬉戏,捉鱼摸蟹,到树林里捉谜藏、爬树摘橡子,玩得不亦乐乎。那个年代,学校有时会组织学生参加一些农业劳动。夏收时节,我们去捡麦穗、捡黄豆;秋收时节,我们去倒花生、倒地瓜。我们把收到的粮食交给学校,学校再把它交给生产队。谁收到的粮食多,谁就会得到学校的一份奖励,如几块橡皮,几支铅笔,几块水果糖等。为了得到这份奖励,有时我还会偷偷从家里拿一些粮食充数。
五年级时,班里来了一位年轻漂亮的韩老师。她鹅蛋脸,柳叶眉儿,眼睛圆圆的,脸颊有两个浅浅的酒窝,扎着两条长辫子,穿一件白衬衫和碎花裙子,简直像个仙女。她性格温柔,从不发火,喜欢与我们聊天。她说话与我们不一样,吐字清晰,圆润清脆,好像唱歌似的,特别是读课文时声情并茂,抑扬顿挫,让人听了还想听。一向讨厌语文的我,也渐渐地喜欢上了语文。
每次单元测试,老师都要记录成绩,然后把它张贴在教室的墙壁上。六一儿童节前夕,老师统计了所有的测试成绩。我在班级排第二名,奖励了一张电影票。于是,我有机会去公社电影院参加六一庆祝活动,还看了一场电影 《小兵张嘎》。当时,我的心里别提有多美了,感觉整个世界都透亮透亮的。
进了初中,我经常回村小看看自己的教室。后来村小被撤并,教室变成了民房,学生们不得不到十多里外的公社上学。从此,村里没有了学校,没有了教室,也没有了朗朗读书声。
初中学校是原来的公社所在地。校园很大,教室也是一排排石头瓦房,条件与村小差不多,就是比村小大多了。因为住在学校,所以每天差不多都过着 “三点一线”(教室——宿舍——食堂)的单调生活。不知什么时候,我开始迷上了课外书,有时在课堂上也偷偷地看。记得一节数学课,当我低头专注地看着 《铁道游击队》时,一只大手伸过来,抽走了我的书。我吃了一惊,只见班主任丁老师站在我身边,他面无表情,没有说什么。我整节课忐忑不安,胡思乱想,几乎什么也没有听进去。课后,他把我叫到办公室,把书还给我,并微笑着问: “你喜欢看书吗?”我惶恐地点了点头。他接着说: “喜欢看书是件好事。看书可以让人增长见识、开阔视野、陶冶情操,但是记住课堂上是不能看的,要好好听讲。”我感谢丁老师,如果他当时狠狠地批评我一顿,也许我会就此罢手了,也不可能在初中时就体验到阅读的乐趣。三年里,我读了很多书,有 《林海雪原》 《青春之歌》 《苦菜花》 《高山下的花环》等,还读过金庸的武侠小说 《射雕英雄传》 《雪山飞狐》 《书剑恩仇录》等。很多书都是从老师和同学那里借阅的。许多书中的人物和故事情节,如杨子荣献礼时与座山雕的黑话对答,刘洪飞车搞机枪,农民英雄朱老忠,梁三喜留下的一纸染上鲜血的欠帐单,郭靖 “侠之大者,为国为民”的慷慨陈词等等,至今仍然清晰地印在我的脑海里。
我曾写过一篇题为 《难忘那些煤油灯》的文章,描述我初中的一段生活:
升到了初中,学校离家有十多里路,我就成了一名住校生。吃过晚饭,要到教室去上自习课。每个学生各点一盏大同小异的煤油灯,一间教室有四十多盏,远远看去,如同星星点灯,温暖而通明。冬天的夜里,教室四壁透风,非常地冷。为了防止风吹进来熄灭灯火,同学们都会从作业本上撕一张白纸,卷成筒状,套在油灯上,当灯罩用,昏黄的灯光立刻变成白色的了。一节课下来,教室里烟雾缭绕,散发着浓浓的煤油味,同学们的头上、脸上附着一些黑黑的烟尘。现在我时常做梦回到那间教室,和同学们一起在煤油灯下读书学习。
那时候条件虽差,但大家都很珍惜读书的时光,每晚必准时到教室里读书学习。若没有那种良好的学习氛围,我不可能考上师范。煤油灯下的艰苦岁月,后来成为了我们美好的共同记忆,也使我一再反顾。然而,这所学校在我工作后,也迁到了新地方。旧址变成一家乡镇企业,教室被拆除,盖起了三层的楼房。
我曾就读的师范学校,如今已升格为一所专科学校。校园里焕然一新,盖起了一幢幢高高的楼房。我上学时的教室也变成了仓库,里面堆放着许多杂物。正是在这里,我认识了形形色色的同学,他们有的能写多种钢笔字体,有的歌唱得悦耳好听,有的篮球打得很棒,有的会素描和油画,有的竟然会说日语、俄语。在这里,我第一次在大庭广众之下唱歌。从前,我只是在没有人的时候自娱自乐。教音乐的杨老师要求学生轮流唱歌。没有办法,我就像 《城南旧事》里的小英子,虽然很害怕,但还是红着脸硬着头皮唱了,结果竟然博得了一阵掌声,还得到了杨老师的一通夸奖。为此,我多次参加过学校组织的文艺活动。在这里,我还有过很多的“第一次”——第一次试讲、第一次主持联欢会、第一次表演等等。每一次,我都暗暗告诉自己,只要硬着头皮去做,就闯过去了。我要感谢这间教室,它让我不再胆小和怯懦,给了我前行的勇气和自信。
有的课程比较枯燥乏味,让人昏昏欲睡。这时,我又开始了自由阅读。学校有个图书室,书架上密密麻麻地排放着书籍。慢慢地,我走进了四大名著,走进了陶渊明、苏轼、鲁迅、巴金、托尔斯泰、海明威、雨果等作家的文学世界。阅读,不仅增长了我的文化知识,字里行间蕴含的人性之善、美好情感与思想张力,也悄然改变着我的精神世界。陶渊明的超然世外,鲁迅的启蒙精神,托尔斯泰的人文关怀,仿佛在我眼前打开了一扇 “天窗”。毫不夸张地说,阅读对我以后的成长、生活和工作产生了深远的影响。从教以来,许多年轻时的朋友、同事先后投入市场经济的大潮,我却一直满足于当一名平凡的教师。现在想来,除了自己完全不谙商业运作、不敢冒险之外,一个更重要的原因是,丰富的人文经典阅读经历,带给我丰赡的精神营养,使我形成了珍视心灵自由的价值取向,虽未能 “不戚戚于贫贱”,却可以 “不汲汲于富贵”。
教育教学专著没有给我多大的启发,反倒是当时的毕业实习使我从一开始就对从教激情满怀,干劲十足。实习的学校是一所乡镇学校,和我上初中时一样,教室非常简陋。不知什么原因,我特别喜欢和孩子们泡在一起。我手把手地教他们学习,陪他们写作业,给他们辅导功课、唱歌讲故事,与他们谈天说地、玩耍嬉戏。其间,很多的经历早已淡忘了,但有两件小事至今依然记忆犹新。有一天,我的嗓子哑了,不知哪个孩子悄悄地把一盒含化片放在我的办公桌上,还留了一张小纸条,上面写着: “吕老师,您吃了嗓子就不哑了。”顿时,我感到一股幸福的暖流涌上心头。六一前夕,我和我的同学为孩子们编排了一个小节目——歌伴舞 《只要妈妈露笑脸》。在六一文艺汇演中,我们的节目竟然获得了一等奖。得知这个好消息,我和孩子们相拥、蹦跳、欢呼,一起欢庆我们的胜利。我感觉自己也变成一个孩子了。
实习结束了,很多孩子给我送来他们自己画的画、做的手工、制作的贺卡,上面写满了温馨感人的祝语。道别时,孩子们都哭了,他们有的拉着我的手不让走,有的还扑到我怀里。那一刻,我也被感动得流泪了。后来,我又去了那所学校,看看那间教室,看望指导老师和孩子们,还为孩子们买了一些图书和作业本。
如今,这一间教室也被拆除了。每次看到那里的残垣断壁、遍地瓦砾,我的耳畔总会响起离开时与学生们合唱的 《送别》: “长亭外,古道边,芳草碧连天。晚风拂柳笛声残,夕阳山外山。天之涯,地之角,知交半零落。一斛浊酒尽余欢,今宵别梦寒……”我要感谢那间教室里可爱的孩子们,是他们的情谊在我的心田悄悄地播下了一粒教育梦的种子,它生根、发芽、长大、开枝散叶……
伴随着教室的转换,人生的基本走向也发生了改变。读师范前,我属于社会的下层,师范毕业走上从教之路后,物质生活和社会地位才有了较大改善。然而,回顾那十来年的读书生涯,我更愿意把教室当作我们精神发育成长的地方,那里有我们的勤读苦学,有老师的谆谆教诲,有同学们的欢声笑语,有尘封于心的青涩故事,有说不尽的苦辣酸甜、道不完的喜怒哀乐。那些年、那些事、那些人都深深地植根于心里,时间越久,散发出的味道越香醇越浓厚。
(作者单位:山东日照市外国语学校)
责任编辑 黄佳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