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人民的朋友、中国传统音乐的知音

杜亚雄

我有许多外国朋友，但其中没有一个像杰克那样热爱中国，我认识很多外国作曲家，其中也没有一个像杰克那样热爱中国传统音乐。因此，当高平先生约我为杰克70岁寿辰写一点文字时，我便想到了这个题目。

我是上世纪80年代初在北京认识杰克的。当时，他刚结束在我国西南少数民族地区采风途径北京回国，中国音乐学院请他讲学，他便给我们介绍了采风中的收获。作为作曲家的他，也是一位很有造诣的民族音乐学家，他搜集的许多材料极有价值。演讲结束后，我向他表示祝贺，并希望得到他在演讲中提及的传统音乐作品。他说回国制成电视片后，一定寄给我。当他了解到我也喜欢作曲时，希望听到我的作品。后来，他将在贵州采风时拍的电视片寄给了我，我也把以自己搜集的叫卖调为素材谱写的一首男声三重唱《北京的胡同》寄给了他。不久后他再次访华，我们在北京见面，他给我听了一首他根据一首彝族口弦曲谱写的弦乐曲。这首乐曲用弦乐的音响惟妙惟肖地模仿了口弦的效果，采用现代技法保持了口弦曲原有的风格，令我敬佩不已。中国古籍《乐记》中说“凡音之起，由人心生也”，“唯乐不可以为伪”。通过这段神奇的音乐，我看到了杰克热爱中国，热爱中国传统音乐的那颗火热的心。

上世纪90年代的一天，杰克打电话来，说他为写一部关于路易·艾黎（Rewi Alley）的歌剧，正在甘肃采风搜集素材。他在一个小饭店看到一段歌手唱民歌的录像，想叫我帮忙找到那两个人，请他们参加演出，随即寄来了录像带。我觉得杰克请民歌手参演的想法不但绝妙而且富有想象力，一定要帮他实现。我看了录像带，根据民歌及演唱风格，判断歌手是永靖县的。于是我赶到那里，开车在山区转了好几天，到处打问，终于找到了那两位歌手，代表杰克请他们到新西兰参加排练和表演。他们都没有离开过家乡，听说飘洋过海到新西兰不但要坐火车，还要乘飞机，觉得太危险，表示不愿去。通过做工作，其中一人愿去，只得又请了另一位当地著名的民歌手。在两位民歌手李贵洲、姬正珠和我去新西兰的飞机上，姬正珠问了我几次飞机是否会掉到海里，我说在飞机上不能讲这种不吉利的话，他才不问了。到惠灵顿后，当从记者问从来没有演过歌剧的姬正珠上台是否会紧张和怯场时，他说“我都坐过飞机了，还怕演歌剧吗？”，一时传为笑谈。

路易·艾黎（1897—1987）是中国人民的朋友。他在1927年到上海后，就一直住在中国。“二战”期间，他到十分艰苦、非常落后的西北办学，培养了大量人才，为中国人民赢得抗日战争胜利提供了了帮助。“二战”后，他留在中国，又和中国人民一道建设新中国，并付出了毕生的精力。只有一个热爱中国的人，才能选择这个题材，也只有一个热爱中国传统音乐的人，才能决定将中国原生态的民歌纳入到这部歌剧中去。杰克写了这部歌剧，为艾黎树碑立传，刻画其伟大形象，描写其在时代变化时种种不同的心理状态，充分说明他和艾黎一样是中国人民的朋友。他将传统民歌纳入他的歌剧，并请民歌手登台演唱，也说明他是中国传统音乐的知音。

歌剧演出获得了巨大的成功，在歌剧排练期间，杰克还请两位歌手唱了23首民歌，录成激光唱盘，并将这些民歌记谱并翻译成英文。为了出版这一唱盘，他写了一篇文章，并邀我写了一篇题为Shaonian：Courtship Songs fromNorthwest China-The Singers，the Songs and the Music的文章，编成一个小册子由维多利亚大学亚洲研究院（AsianStudies Institute）出版。如果没有热爱中国、热爱中国音乐的一颗心，当然也就不会去做这件事情。杰克满腔热情地去做这件非常有意义的事情，更加说明他是中国人民的朋友，中国传统音乐的知音。

本世纪初我移居杭州，到杭州师范大学音乐学院教书。杰克也曾多次来访，还介绍过数位新西兰音乐家来杭州讲学，帮助中国学生了解世界音乐，提高专业水平。一直到去年，他还带病来华讲学，用自己的作品启发中国学生，帮助他们了解自己的音乐母语——中国传统音乐。作为一个有世界声誉的作曲家，杰克数十年来数十次访华，在中国进行教学和采风，不断地推出与中国和中国音乐有关的作品。在中国几乎没有一个作曲家不认识他，更有许多民族音乐学家了解他为中国音乐做过不少工作。他为中国和中国传统音乐做过的事，比许多中国音乐家还要多。他是中国人民的朋友，更是中国传统音乐的知音。

《诗经》中的《伐木》唱道：“伐木丁丁，鸟鸣嘤嘤。出自幽谷，迁于乔木。嘤其鸣矣，求其友声。”（意思是：“从深谷中出来的鸟，飞到高树上，那嘤嘤的叫声，是想寻求志同道合的朋友。”）中国传统音乐就是从深谷中飞出来的乌，在今天这个时代，它需要“朋友”和“知音”，才能传承下去，才能重获生机。中国人常说“知己难求，知音难觅”，意思是：“了解自己的朋友很难求得，了解自己音乐的人更加难于寻觅”。中国人民有杰克这样的朋友，中国传统音乐有杰克这样的知音，实在非常难得。当杰克70岁生日的时候，我和他的许多中国朋友一道，祝福他健康长寿。

（责任编辑 张萌）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