诗潮评论

2015-01-05 14:38
中华诗词 2014年5期
关键词:刘征旧体诗诗词

半人半仙,亦庄亦谐

——刘征诗词漫论

袁忠岳

上世纪80年代,旧体诗词在历经60余年衰

落以后终于渐次显露复兴迹象。1987年5月31日

端午节中华诗词协会成立,应是其标志之一。

1994年《中华诗词》创刊,复兴又往前迈了一

大步,说明旧体诗词与新诗一样,有了全国性

的专有发表园地。其始为双月刊,2003年改为

月刊,2011年版面由64个页码扩增至80个,与

此同时发行量也与日俱增,早已超越其他诗刊

而居众首。影响所及,各地诗词刊物也都争先

恐后地兴起,恰似雨后春笋,蔚为大观。于

是,一股席卷全国的诗词钱塘大潮就汹涌澎湃

开来了。其实,“夫风发于地,起于青萍之

末”,论其最初,也就是几个不经意的弄潮儿

在滩头戏水罢了,其一就是刘征。他是从起始

至今日从未离场参与了这场旧体诗词复兴过程

的诗人之一,而且以其繁花般厚重绚烂的多产

精品佳制,一直引领着这一过程。

我在评析臧克家旧体诗一文中说到,臧老

开始从新诗转向写旧体诗词是在1973年。这与

林彪事件发生后政治气候的变化有关。1972年

10月他提前解放回京,“这时,许多‘文革

中没有联系的朋友都与我恢复了交往,大家互

相拜访,来往十分密切。……不知是谁开头用

旧体诗寄赠朋友,于是一时之间大家你唱我

和,乐此不疲了。”(《臧克家全集》12卷

624页)刘征就是这许多朋友里面的一个。从臧

老寄赠的诗看,写得最多的也是给刘征的,有

10首。其中一首诗在注中写到: “粉碎‘四人

帮后,每年5月初,刘征夫妇约我和程光锐等

诗友去景山公园赏牡丹,然后去他家谈诗。”

(《彩笺赠刘征诗侣》)故而人称“三友”。

1980年出版的《友声集》就是在这样诗歌沙龙

聚会的场合下,酝酿孵化而生。这应该是这场

诗词大潮的最初几朵醒目浪花之一,大潮就是

由众多这样涓涓细流汇聚而成。它的发端是大

难过去后,人们在绝处逢生的庆幸之余,出于

打破多年音信隔绝以求友声的人性需要,发自

内心的喷涌。谁也没有想到这嘤其鸣矣的滥

觞,会演绎成如此可观的滔天诗潮。当时“刘

征同志的创作热情最高,或以抒情,或以纪

事,佳兴勃勃,诗词繁富如雨后春花。”臧老

在《友声集·序》中如此评价。20年后在为刘

征从事教育和文学创作50周年而作的《诗友刘

征》一文中,臧老再次回顾了那时赏花、喝

茶、谈诗的难忘情景,并郑重地说:“当前,

旧体诗风气旺盛,作者林立,但评论甲乙,刘

征应居首列。此非因友情而吹嘘,乃天下之公

认也。”今天,这一“公认”没有变化,依然

有效。

刘征是个多面手,诗文书画样样精通。不

过,诗是核心,是灵魂。他的杂文,他的书

法,他的绘画,内中都有诗在。据他自述,他

十二三岁上初中时就和诗结缘,曾在学面的扇

面上写“晚起步竹萝,清阴筛素月”,得到教

画的陈老师赞许,赠他一部《杜诗镜铨》和一

部《古今诗范》,他就这样学起诗来了。所

以,他起步学的是旧体诗,六七年之间写了二

百首左右。后在北大上学,接触新思想,适应

新形势,就转写新诗,在上世纪五六十年代他

就以寓言诗独步诗界,被臧老评为“新花初

放,有色有香”(《臧克家全集》九卷559

页)。写新诗对于提高旧体诗的诗性境界也是

有益的,因为二者本质一致,难分你我。所

以,到新时期重操旧体,他得心应手,如逢熟

友。在2007年出版的自选集《刘征诗词》的自

序中说,自1976年以来30年间,其诗词“约创

作了近三千首”。这又过去7年,早已超越此

数,而向四千逼近了。要对如此浩繁的篇章说

三道四,谈何容易?本文只能蜻蜓点水般地在

此诗湖上汲取几点水花,作为自己粗略翻阅后

的印象和感想。

首先要谈的是杜甫对刘征的影响。前面已

经提到,他写旧体诗的入门教材就是《杜诗镜

铨》,而且一见如故,爱不释手。他在2013年

的一篇《访谈录》中说: “也许是因为当时山

河破碎的时局和我的少年爱国情怀,在杜诗中

找到共鸣,所以我对杜诗情有独钟,感到杜公

如家人父子一般亲近。”这就不仅仅是学其诗

法了,而是从感情和人格上认同,其对处于青

春期成长的刘征性格定型所起作用自是无法估

量的。虽然,他一度转向新诗,但并没有就此

离开杜公。他写讽刺寓言诗,也许就是那个时

代他能“致君尧舜上,再使风俗淳”的最好选

择,潜意识中谁说没有杜公精神的指点?经历

“文革”灾难后,他“感到要呼喊几声,一下

子破了‘不留一字在人间的文戒,舞文弄墨

起来”(《清水白石集·后记》),这里有没

有“穷年忧黎元,叹息肠内热”的杜公情绪在

作怪?那时候,他杂文、新诗、旧体一起上,

哪个顺手用哪个,几乎是迫不及待、心无旁骛

地赶着时间写。当然,写得最多、坚持最长

的,还是旧体诗词。

他把杜甫忧国忧民、心系九州的精神和仗

义直言、讽喻现实的人格融注于诗词创作中,

让人读了不由地沸热血,燃心火,激情难抑。

“文革”是一道挥之不去的梦魇,虽然“二十

年前殪四凶,鱼归江海辞煎烹”(《元宵饮酒

歌》),囚笼般的岁月一去不返了,但是历史

是不能忘怀的。因为“文革”中被毁的历史文

物还在, “琳琅碑版嵌廊壁,一碑断裂讶犹

存”(《韩祠断碑行》),“峨眉一百八十

寺,多少楼台剩断垣”(《杂感四首·

三》), “赫然三百无头像,忍付昭昭后世

看”(《无题》),“销诗毁屋荡无存,棍棒

何曾赦古人”(《杂感四首·四》)。“文

革”留在人们心头辛酸屈辱的记忆还在, “出

操趋急号,批斗戒严更。往事惊荒梦,多忧叹

此生”(《写感》),“犹记悲歌唱莫愁,将

雏挈妇客中游。已拼岁月随江水,强对杯盘坐

酒楼”(《过南京感旧二首·一》),“送君

北返忆当年,见面时难别亦难。万事吞声成苦

笑,相携无语劝加餐”(《过蚌埠,赠阿

龄》)。当年的情景历历在目,怎么能当作什

么事也没有发生呢?忘掉了历史,也就不会珍

惜现在。这些诗中的景象与杜甫当年“老妻寄

异县,十口隔风雪”那漂泊无定、落魄无奈的

窘况何其相似。2001年刘征老伴用电脑画了5幅

画来纪念他们的金婚,从最早的北海初恋到晚

年的四处漫游,有意漏去“文革”受难境况。

于是,刘征除给每幅画题诗一首之外,特加了

首《补遗》,补的就是“文革”场景,“风狂

雨暴落花身,以沫相濡得幸存。恶梦偏遗知有

意,不将泪染白头吟。”既感老伴好意,又坚

拒遗忘。短短四句诗,包含多少过来人无法平

息的复杂心思?

改革开放以来,社会已经有了很大的变

化,百姓的日子逐年向好,民族复兴也越来越

有希望。但随着经济发展而来的物欲泛滥,也

不断侵蚀社会的肌体,污染市廛的空气,吞噬

着某些人的灵魂。对此,刘征是非常清醒的。

他的诗在为春风灌芳草的同时也敢于持镰除钩

棘: “已遣悲歌归嬉笑,还将愤笔化荒唐。”

(《移居·二》)诗人眼睛里容不得半点沙

子,路见不平和不义就按捺不住,非要大声说

出来不可。 “心惊巨蠹吞天势,梦系惊涛坼地

声”(《述感·二》),“款爷掷地金如土,

竖子登云马作龙”(《对月·二》), “狸奴

偏护官仓鼠,明月偏依绮陌楼”(《后移居

诗·繁忧》),面对此等丑恶现象,他无法让

自己闭眼闭嘴。他写《哭宴》、《漏室吟》的

《金缕曲》,要为贫困教育讨公道,要为农村

孩子求关怀;他创《新闻乐府》讽喻体,一斥

巨款雕佛发佛财,二斥毛竹筑堤遭水灾;更有

自编《杜撰曲》,千奇百怪丑事摆。即使游山

玩水时,他也未忘现实,往往旁敲侧击、借题

发挥、讽喻时事。面对喜谀不喜讽的社会风

习,他心里不是没有矛盾和犹豫: “天忌刍荛

忧世务,笔多棘刺累诗人”(《秋征》),

“甚狂来画鬼,惹人生厌;妄谈济世,令子多

忧。老合学乖,闷时展纸,但写天凉好个秋”

(《沁园春·赠败笔》)。他也知道: “刺世

枪头原是绒,厌人钩棘本非花”(《自

嘲》),文字济世作用有限。可是,从小养成

的脾性是很难改掉的: “忧世难移蒲藿性,著

书耻为稻粱谋”(《漫兴》), “谀世生憎夸

巧舌,多艰不悔剩刚肠”(《名室》), “一

事衰年堪自慰,未因忧患损廉隅”(《书所

见》)。这种一以贯之把个性棱角坚持到底的

意志,在“终愧巢与由,未能移其节”的杜工

部诗中也是能够找到渊源的。

再从小的方面说。刘征那些写亲情、写身

边琐事的闲诗,生活气息扑鼻,也有着杜诗清

淡隽秀的味道。如“犹记儿时挑野菜,新炊酱

佐紫芽尖。母笑不嗔馋”(《江南好二首·

一》),“一片青纱帐里。蝈韵颤巍巍。叶底

钻来爬去,捉得鸣虫娇绿,光腚笑沾泥”

(《水调歌头·咏玉蜀黍》)等诗,就令人想

起杜甫《北征》中“学母无不为,晓妆随手

抹”等细节描写。杜甫有一首诗叫《燕子来舟

中作》(见李元洛《新编今读唐诗三百

首》),刘征恰好也有一首《赠白鸽》的诗,

二者同是写鸟临身边时的情思。不过,杜甫诗

有自伤和互怜漂泊身世的意味, “可怜处处巢

居室,何异飘飘托此身”,说的是鸟,暗示的

是自己,哪里有可安定的家?那时他在长沙泊

船暂驻。而刘征是游檀香山时在居住旅馆阳台

上与白鸽蓦然相遇的。“雪翼飞来迎远客,无

言相对转相亲。一如老屋檐头见,莫道天涯无

故人”,那种他乡遇故知、喜不自胜的感觉溢

于言表。二人处境和心情不同,而与鸟相亲相

近的感情多么一致。

在杜甫曾经居住的草堂,在他曾经登临

的白帝城西台,刘征更不能不留下挚情的诗

篇以表深切的怀念。他甚至从草堂出土的一

只碗,也能联想到杜公曾经用过而倍感亲

切: “想曾清泪湿,应有指纹残。举酒听公

语,犹怀寒士安。”(《咏碗》)至于杜公

的名句“安得广厦千万间?大庇天下寒士俱

欢颜”、 “安得壮士挽天河,净洗甲兵长不

用”中所表达的那种忘却自我心怀天下的精

神,更是刘征仰慕而愿牵缰执鞭追随的。如

“自古钟罄不自鸣,安得大棰横天将钟撞”

(《大钟歌》),“欲遣天吴移海,遍洒大

寰南北,燥湿令均平”(《水调歌头·游

泳》), “人间但愿,如此清明,一天星

月”(《庆宫春·写感》), “愿岁皆春,

愿时不夜,愿人无叹”(《水龙吟·海上日

出》)。这样的祝愿和希望,诗集中随处可

见。

其次,要说李白对刘征的影响了。2002年

刘征赴德国柏林,在莫斯科转机,在机上闲坐

10多小时。他思绪流转,回顾了桑海浮生,尤

其是从“儒冠曾委地”到“辞辙鱼归海”以

后,又重操旧业,说寓言、话讽刺,“重鞭期

见血,痼疾望能瘳。杜苦歌茅屋,白狂隘禹

州。熊鱼兼而有,儒侠得同俦”,自述在创作

中兼收并蓄追求杜李二人风采的努力。他在注

中说得更清楚:“李浪漫,杜现实,我以为将

两者融二为一,李中有杜,杜中有李,醉时为

李,醒时为杜,岂不妙哉!”这就是他拟达到

的理想境界。本文题目《半人半仙,亦庄亦

谐》,就包含对这种努力的肯定。旁观诗人,

端坐苦吟,你会与杜甫发生联想;读他作品,

狂放不羁,却又似与李白相逢。说他外杜里

白,或半杜半白,我想他本人不会反对吧。

在介入现实、干预生活上他学杜甫,时事

面前不哑口,为民请命不缺位;但并无从政济

世的念想, “秋风一任吹霜鬓,无帽原无落帽

忧”(《书所见》),始终保有一副轻松平和

洒脱无羁的心态;在酷爱自然、喜欢遨游上他

像李白,可与日月星辰为伴,爱和花鸟虫草对

话,可现实生活中诸多牵挂,使他难以赴明月

之邀而远翥,“月谓我,游汗漫,曷相从?人

间万事尘土,脱屐逐仙踪。我道食须烟火,更

恋灯前儿女,性不耐清空”(《水调歌头·夜

起散步》)。所以,他在《自嘲》中自问自

答:“余生自问何所似,半是诗人半是僧”。

他身心穿梭于尘世与山水之间,在尘世保留着

山水的一份清新纯净,游山水又不忘尘世赋予

的道义担当。

1999年11月刘征游桂平西山,见一棵龙鳞

树,不由得仰天长叹: “多高的松呀!”下山

不久,就成一诗《题龙鳞松》: “鳞甲翕张欲

化龙,碧涛如海啸天风。折腰不为趋权贵,来

拜西山十万松。”它让我们很自然地想起李白

名句: “安能摧眉折腰事权贵,使我不得开心

颜!”李白也曾写过松: “松柏本孤直,难为

桃李颜”,不为取悦于人而屈节,这就是诗人

的傲气,为刘征与李白所共具。4年后的2003

年,刘征重访桂林,又见龙鳞松,倍感亲切:

“恍如松即是我,抑我是松么?”视松为自我

的人格化身。临别赠言:“后会知何日,世路

有风波”(《三秋八桂行·水调歌头》),对

“孤直”性格在世俗中的处境不无忧虑之情。

再如《望玉龙雪山》:“洪荒一剑立摩天,斩

电劈云雪刃寒。老去自惭芒角钝,望风三拜玉

龙山。”诗从山之直想到剑,从白雪之光想到

剑之锋利,再由剑之锋利,反顾自身剑(笔)

之钝化而生愧意,向山三拜表示决心抗衡岁月

和社会风气对意志的侵蚀。这还仅仅是在欣赏

风月吗?诗人把现实中的感受体悟都带到山水

中来了。

李白心倾自然,纵情山水,尤喜明月;刘

征也有此好。他中秋必赏月,赏月必写诗,其

写月的诗几可出专集。其中特别是《平生最爱

月十六首》,把儿时的月、初恋时的月、受难

时的月穿成串,表达了与月同醉同醒、相伴相

亲、身后魂亦相随的深厚感情。面对孤月,李

白是伤感的,他在《鹦鹉洲》诗里写:“迁客

此时徒极目,长洲孤月向谁明。”(见李元洛

前书)客孤月也孤,天上地下相怜相惜。刘征

的《鸣沙山玩月》也写孤月,却无孤独之感:

“月上孤伶伶,两间唯我伴”, “我身亦一

月,月我忽相感”,虽然天地相隔遥远,并不

妨碍双方感情交流,孤者何孤哉?“我与月相

融,渺渺清光眩”,最后连自己的身体也融化

在月光里了。刘征信奉物即是我、我即是物、

物我无间、物我合一、万物平等的理念。所以

在其诗集里这类物我相处相融相洽的诗篇为数

不少,不仅与月为然。如《蝴蝶问答》就是一

首饶有风趣的诗, “早起登山,有十几只蝴蝶

婉转相随,挥之不去”,于是开始了一番对

话,问蝴蝶为何不怕人?“掬之掌上看,不惊

也不惧。纵之上青天,飞还复相逐”,蝴蝶的

回答表达了“爱凡俗”的心愿,愿为人间作贡

献, “知君是诗迷,吟诗定无数。一路进山

来,诗多恐难负。特地飞相随,为君驮诗

句”,多懂事的小生物呀。《小重山·咏雀》

中的麻雀更可爱。诗人正在竹丛外窥视,被麻

雀发现,“雀言竹外有人知,那边偷眼看,捋

疏髭。快将丛叶障身姿,捉得去,一准入新

诗”。读之谁能不忍俊?游弋花鸟间的诗人是

欢愉自得的,物我无猜,无需戒心,远比人与

人之间的关系单纯。他甚至有“愿为一鸟投林

去,烧尽平生呕血篇”(《听鹂·二》)的想

法。诗人一定幻想过自己化为鸟后老伴不识的

情景,说不定还暗自发笑呢。

李白的浪漫主义风格对刘征诗词影响是多

方面的,藐大人,亲自然,前文已举例。在他

的一些长篇创作中那种奔放无羁、意象迭出的

李白诗风有着更加充分的发挥,如《逐日图

歌》,以夸父追日的神话故事为原型,以17米

长幅丹青为背景,用诗的文字书写了夸父千辛

万苦终于发现新大陆的史迹, “伟哉夸父之为

首,越峡远逐瞳瞳日。大洋彼岸繁生息,印第

安人传其宗”。同时,表达了中华儿女对世界

大同的热切期望, “我愿万族相亲如手足,乔

木寸草同春荣,共除战场树芳草,人间遍筑康

乐宫”。诗画相映,开阔豪放。《红豆曲》则

凄婉动人,是另一种浪漫风格,讲述了古代昭

明太子与平民女子相识相爱的故事。故事虚

构,人物真实,萧统品貌可信,其手植红豆树

也确有依据。至于“枝头红豆结无数。祝福天

下有情人,欲启朱唇作低语”句,更是妙绝。

试想在老大一棵红豆树上,千万粒红豆如少女

之唇,齐诵“愿天下有情人皆成眷属”,这是

多么美好神奇的想象呵!其他如《艺梅叟》、

《驼铃篇》、《登岳阳楼放歌》等都是激情洋

溢的浪漫佳篇。

诗要出新,这是刘征创作遵循的原则之

一,无论是谋篇布局的构思,还是形容词句的

选择,都要有新意。试举瀑布为例,李白诗有

“飞流直下三千尺,疑似银河落九天”的传诵

名句。刘征则认为:“昔人把瀑布比作银河倒

泻、白练悬空,都未能尽瀑布之美。你看那凌

空飞动的千丈悬水,多么像一位素衣女神!”

这是他在《水龙吟·访黄果树大瀑布》的前言

中这样写的。其诗曰:“未当老却天孙,玉肩

飘下千丝发。银河浴罢,乌云应是,尽溶明

月。乍起披衣,流光泻影,素绡犹湿。”果然

与众不同,那瀑布像千丈银发披在神女身上,

妖娆而有风姿,多美呵!这是整体象征,写得

很浪漫,也很新奇。在语句上他喜欢广泛运用

博喻,让新颖奇特、绚烂夸张的比喻连珠倾

泻,如“云之君兮纷纷而来下”,似无穷尽。

如《云锦杜鹃歌》写天台看杜鹃: “应是天帝

大笑雷电烈,惊动天上花园无量数蝴蝶,如海

如潮下大千,轻红粉白枝头歇。应是嫦娥寂寞

习丹青,戏将彩笔乱染九天浩瀚之繁星,以指

弹天星震动,纷纷坠落随天风。应是诗神漫游

曾到此,狂歌如瀑直下三千尺,一枝一萼一句

诗,题诗不用人间字。应是维摩天女散花如雨

坠纷纷,散如徐回之舞袖,聚如凝定之停

云。”《百里红叶歌》写山西陵川县的百里红

叶区:“如剪云霞铺大地,岩壑周覆不须缝。

如泼重彩染巨海,锦涛五色灿晴空。如帝开筵

舞魔女,抛花万亿赤黄青绿徐回风。如遍地洒

玄黄血,张鳞奋甲云端战死坠蛟龙。”在《万

亩榴花行》、《大龙湫放歌》、《嘉陵烟雨

歌》等诗中,也大量用博喻形容景色,前前后

后几十句比喻竞无一重复,就像诗人秘藏着一

个开掘不尽的语言矿藏,可以随需随取,无罄

空之忧。

幽默是刘征诗词的又一大特色。其实,这

在他写的寓言诗中已表现得非常充分了。没有

幽默感,怎么写寓言诗?幽默是修养,也是智

慧。林语堂说过:“最上乘的幽默,自然是表

示心灵的光辉与智慧的丰富。”(《论读书·

论幽默》)看刘征外表严肃,不苟言笑;读他

的诗文,则是另一印象,谈笑风生,令人捧

腹。如《题画像》一诗,他把画像中的“我”

当作我的分身,看画就是看自我,过去是看不

到的,现在看清楚了: “眉间多傻气,口角含

幽默。秃笔不生花,柔肠偏忌恶”。画、我相

混淆,真、假实难辨,连老伴都被搞糊涂了:

“妻见忽大笑,我夫有两人”。这是借题画来

自嘲明志,寓庄于谐,笑中含刺。再如《玉楼

春·译鸟语》,借鸟的眼睛来看自己,“楼头

请看一呆老,乱发披霜如野草。镜如瓶底玩深

沉,准是眼神不大好。拈髭准是为诗恼,走火

入魔不得了。千绳万索碍歌喉,未若枝头来作

鸟。”自我调侃中,既勾画出诗人苦吟状态,

也随手对文学创作中的清规戒律予以讽刺,鸟

儿在枝头歌唱哪有那么多的教条拘束?

刘征很喜欢自嘲,不少诗调侃甚至戏弄自

己,因为这最无需顾忌。如《题凤尾螺》,此

物“论价比金银”,无论“青年”、 “老

人”、“款爷”、“官长”等人,“见螺无不

喜,有喜绝无嗔”,对比自己,就不那么讨人

喜欢了:“嗟我为文章,雕虫妄自尊。欲扫如

雷电,欲击力百钧。欲以驱狐鼠,欲以豁穷

阴。愠者投冷眼,怒者脸阴沉。达者笑书生,

亲者戒坑焚。比螺知自误,何必太认真?”正

在嘟嘟囔囔自怨自艾,却听得“案头凤尾螺,

开口笑吟吟:异哉君羡我,不知我羡君。我只

余躯壳,有壳无灵魂”。这不是一出小戏吗?

有主角螺与我,有配角喜螺者若干,嗔我者若

干。我羡螺无人嗔,螺羡我有灵魂,两相对

比,足见时下社会风气之靡,也是对人生选择

的严肃究问。答案当然是明确的,但在实际生

活中未必人人清醒。这种物我对话的戏剧化和

拟人化的构思方式也为刘征诗所常用,比起直

抒其事其理,多了一层曲折和玩味。

刘征的语言功力深厚,他是中学语文教材

教学方面的专家权威,写诗自称苦吟派,并以

此为乐,和杜甫一样字斟句酌寻常事,琢磨推

敲无休止。同时,他又主张李白的“清水出芙

蓉,天然去雕饰”的审美观。在《谈诗,赠陈

伯大同志》中说: “诗欲臻佳境,情采须相

依,但如刻意求,龟尾曳涂泥。”鹂的歌音也

给他启示:“斧凿诗成不自然,从君今始悟真

诠。”(《听鹂》)他用他的诗为他的论作了

最好的注释,在此就不再举例了。本文提到的

刘征诗词篇目,均见于他30年自选集《刘征诗

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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