遇见（组诗）

李桐

遇见（组诗）

李桐

隐痛

拒绝糖、水果。但猕猴桃

草莓除外

拒绝任何形式上的甜

可你喝酒，不停地喝，一天几顿的喝

宛如你打胰岛素的针

丢掉一只，又买一只

就是说，你必须一直喝下去

衣服里瘫软的身体

正一点点被酒精吞噬

是的，你已经陷入麻醉的沼泽地

每一次戒酒的誓言

都意味着对酒更深的迷恋

就这样，眼眶取走了你的血糖

血液取走了你的血糖

剩下最后一副旧皮囊，再没有血糖可以取走

我看不惯你

却因不能改变你

而一直闭紧自己的嘴巴

避让

没有一种活体能像火车那样

以避让获得进取

响动的铁轨，在这里收住脚步

它们把一路经过的暮色、喧嚣、寂静

经过的峡谷、星空、河流

那些无数消失又起伏的事物

再看上一遍

证明一场水声的存在是容易的

这需要耐心

需要把一滴水看穿

一个村庄无法进入另一个村庄

火车正忘记它是火车

在一座无名小站陡然崩溃

打旗手

老练的打旗手

善于使用一种姿势

所有穿越涵洞朝你而来的火车

都是你崭新的孩子

都能准确叫出它们的名字

旗语，让你成为一个醒目的人

一个平凡而伟大的人

你站在那里，“真理一样虚无”

现在，又一列火车朝向你

像是朝向一个慈祥的父亲

旅人

脚埋葬了脚的一生

我在暗夜

看不清自己的脸

力气在分散、消解

车厢里慵慵的灯光，都是我的旅伴

那随时报站的广播

如一只打了激素的母鸡

我靠在柔软的炉火边

周围的绿皮火车变得僵硬

骨头，是身体里唯一响动的软肋

相遇

此刻，火车正路过一些低矮的坟墓

一些亡灵，站满了一层层山岗

他们头顶着厚厚的白雪

白幡在上面，像几只蝴蝶

舞动着白色的翅膀

除了几座老坟开始发旧

那吹过的风有一些冷清

一切都是新鲜的

我愣愣地看着这里的一切

“仿佛它正和多年后的自己相遇”

我在近处

以为褪去这层颜色

就有我想象的白

隧道、山岗、丘陵

而我在近处——

看旋风般疾驰的列车

一节节隐藏在山坳里

我想，我爱过这里的一切

爱过这一峰高过一峰的群山

爱过这平淡中呈现出的熟悉迹象

如我此行的目的——延吉

正沿着白昼的光亮，将它的恩泽指向我

雪，仍是后退的事物

——仿佛，它从来没被惊扰过

火车开过小姑家

前一站是老爷岭

这一站是小姑家

就是隐没山坳又蹿出陶罐的小站

就是几排木头房子

几垄站立泛黄的玉米秸秆

几头低下身子吃雪的牛

火车开过的一瞬间，它们都成为静止

仿佛被拦截的一段风景

还没到达更深的旷野

它们都不见了

它们和这个地名都不见了

黄泥河

我看见的黄泥河

是被厚厚的雪裹紧了的黄泥河

是散发着寒气

一点点懈怠的黄泥河

黄泥河没有黄泥

也没有黄泥迸溅泥浆的河流

它只是一个林区的小站

这是我第二次从它身边经过

也许明年这个时候

我还要从它身边经过

延吉

在这里

朝鲜族和汉族是相似的种族

他们，都特立独行

民俗园、阿里郎美食街、体育场、青年湖

金达莱、图们江、烟集河、中朝边境

——看不见的高和低

却都有着自身的隐遁优势

局子街与烟集岗均不在其中

那是民国时期的旧称呼

只有特色边疆名城才配得上它

别的，都不能够

树上爬满了虫子

天一直黑着

我要在天亮之前捉光这些虫子

尽管这些虫子还在疯长

尽管此时，树的枝蔓掩盖了它的疏离

这些无骨的虫子

都带着一颗进取的心

它们来自梦里的世界

一路向上攀爬——

而它们的前方，是不曾使用的天空

比如这棵爬满虫子的树

正被疯狂地啃噬

虫子的呢喃，快一声，慢一声

收拢起长短不一的声调

我的手脚，开始不听我使唤

它们痛苦地收缩

就像有需要收缩的东西一样

当它们伸开，一群虫子急急地爬出

其中的几只，钻进我的身体……

偏离

在藤类和另一些藤类之间

有大片的空隙

小型的掘土机，曾有蛮力和威武

它总是弄出很大动静

舀起，放下。不停地重复一个动作

简易的流浪猫舍，里面早已空空

它们会有更好的选择

不像那些手无寸铁的花草

还为大部分死去的枝蔓，瑟瑟发抖

小花园的黄昏，恢复了

简单的平静——

一些凸起的树桩、石块、井盖

像一群胆小的人，露出了内心的慌张

不远处，杂乱无章的私家车

露出一副胜利者的嘴脸

如果不是他们没完没了的鸣叫

一会儿尖锐，一会儿粗暴

压路机，不会就这么快，瞬息的偏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