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弗劳克·胡恩菲尔德 撰文 □ 崔明溪 编译
持枪的美国人
■ 弗劳克·胡恩菲尔德 撰文 □ 崔明溪 编译
本·巴克尔一家
美国全国步枪协会是世界上规模最大的反枪支管制政治团体。他们拥有巨大的权力,政治家害怕他们,不一定是害怕他们充足的辩论理由,而是害怕他们强大的财力。约500万枪支拥有者是这个协会的成员,然而这也意味着,95%的持枪美国人都不是协会成员。他们是普通的教师、护士、家庭主妇、单亲妈妈、猎人、律师、农民,以及友善的邻居;他们是暴力牺牲者,被杀者的孩子;他们不想杀死任何人,是武装起来的沉默的大多数。有些人喜欢他们的武器,大多数人厌恶,但没有人愿意交出它们。
安·阿森保尔搬家了,因为她觉得家里已不安全。她一直都拒绝拥有武器,在所有窗户和门上都安装了警报装置,还和一个安保公司签订了合同。合同中写着:房子前后都安装有一个恐慌按钮;一旦她按响这个按钮,就会有人给她回电话;如果她没有接听,几分钟之内就会有人来帮忙。
而那个晚上,这一切都没有发生。警报装置开始尖叫,门外是杂乱的脚步声,门轰隆作响。安按下恐慌按钮,把儿子和自己反锁在浴室中,用手机报了警。警察没空,她不停哀求,安保公司却让她先看看来人是谁,他的汽车是什么样子的。邻居们都呆在自己的房子里,没有人出来。只有她和儿子孤单地处在危险之中。
不知何时,周围恢复了安静,入侵者终于放弃。两个小时后,安才敢从浴室出来。一天后,她买了那把手枪。“我意识到,我只能依靠自己。”
在亚利桑那州首府凤凰城附近的钱德勒市,马尔科·维克多和妻子一起住在一栋大房子里。“每个人都有按照自己的想法生活的自由。”维克多说。因此他成为律师,也因此成了富人。维克多认为,禁止武器不是解决方法。坏人总是能拥有武器,他们才不管什么法律。他说:“在这种情况下,为何要让好人手无寸铁?我的生命和他的生命谁存谁亡,就是这么简单。我有保护自己、家人以及财产的权利。”但是维克多先生,您需要一分钟能发射20颗子弹的突击步枪做什么?“我不需要它”,维克多说,“但这是我的一项不能被剥夺的权利,是我的自由。”
一个国家的成立遵循一个基本的协议:我,你的国家,我保护你;你,我的公民,相信我能做到。这就是国家和公民之间的交易。如果有人威胁你,抢劫你,你会生气,可是你什么也不会做;你请我代劳,我,你的国家,我负责这一切。
然而,在过去的几十年中,美国的这个协议被取消了。不是一夜之间,而是慢慢地,悄无声息地被蚕食殆尽。现在的版本是,我是你的国家,但是你最好别依靠我。有些地区,就连警察也不愿涉足;美国依然强大,但它早已不再保护每个人。
金·海瑟尔的父亲总是将一个棒球棒放在门边,大门紧闭,栅栏高高。她的母亲被一个男人谋杀了,他本是来帮她砍树的。在母亲去世后的那个圣诞节,金得到了她的圣诞礼物——一把枪。
这件事已经过去20年了。金·海瑟尔是一名护士,住在弗吉尼亚州一幢带有小花园的房子中。她的哥哥吸毒成瘾,金只好抚养哥哥的儿子,他18岁了,是个心事重重的少年。为了这个孩子,金把武器放在一个保险箱中,钥匙藏得好好的,子弹也保管在其他地方。敌人有时就在我们中间,坏人常常长着一张熟悉的脸。但是,如果现在有人闯入,金首先必须拿钥匙,然后去保险箱拿枪,再去藏有弹药的地方装好子弹。如此麻烦,这武器究竟有什么意义,她究竟有什么机会战胜敌人?“有很小的机会。”金说,“希望渺茫,但是比完全没有强。当年我的母亲就什么都没有。我其实不喜欢枪,如果所有人都交出它们,我也会交出。但我不会做第一个。”
这是冷战时期的原则,至今仍然潜伏在美国人的心中。别碰我,因为我有武器;如果你攻击我,我就会回击。这很疯狂吗?也许,但整个世界秩序就建立在这种“震慑平衡”的基础之上;如果其他人有核导弹,我们也得有;如果其他人攻击我们,我们也会按下红色按钮。
但这有用吗?美国那些几乎毫无限制地允许私人持有武器的州,真的更加安全吗?入侵者害怕对手开枪,就会停止自己的罪行?没人知道。
在博尔德市,一个瘦弱的男人站在家门口。这栋亮堂的房子有着大大的窗户,邻居都非常友好。“我家大门总是敞开的,就是在我外出旅行时也不例外。”丹·鲍姆说。丹是一位著名的自由主义记者和作家,为《华尔街日报》和《纽约客》撰文,最近他就美国枪支文化写了一本书。他家里有把手枪,车库里的保险箱中还有步枪。他身边很多人拒绝使用武器,丹却打心眼里喜欢它们。
“我小时候很胖”,丹说,“我不能跑步,不能打架,不能做男孩们为赢得友谊必须会做的事情。我会的,只有射击。”射击的时候他会忘掉周围的一切,集中注意力,呼吸,聚焦,感受到力量。
丹曾得过癌症,现在他的经济状况捉襟见肘。医疗保险只支付了医疗费用的一小部分。如果癌症复发,他的房子也将保不住。对他而言,不会有更失败的境况了。“这就是美国,你得靠你自己,这种感觉就是美国的DNA。”他说,“你的胜利属于你一人,你的失败也由你一个人品尝,你的弱势就是你一个人要面对的问题。”
本·巴克尔一家生活在亚特兰大东南大约两个半小时车程的地方,那是一片相对衰落的地区。巴克尔喜欢打猎和钓鱼,有一些二战时期遗留下来的武器。他最喜欢的是从祖父手中继承的那些。他有一些半自动步枪、猎枪,此外还有一把乌兹冲锋枪。
巴克尔有一个15岁的女儿和一个17岁的儿子。儿子杰斯患有唐氏综合症,从小残疾,巴克尔爱他胜过一切。杰斯有自己的步枪,他和父亲一样喜欢狩猎。他的妹妹苏珊也精通射击,她的步枪是粉红色的。
就在记者到访的前一周,用过晚餐后,他们坐在厨房,有人从花园的黑暗角落向他们的房子开枪了。一共8枪。苏珊最先做出反应,抓起哥哥,一起扑倒在地。巴克尔马上回击,但是没有打中任何人。他们不知道开枪的是谁。这地方毒品交易猖獗,巴克尔有时会在一份地方报纸上写上几笔相关内容,也许这惹恼了某些人。
现在巴克尔家厨房桌子上专门放了一把枪以供随时使用,桌布上写着:信仰-爱-希望。他们将窗户上的洞遮挡起来,中弹的冰箱已经不能使用。
周日,巴克尔一家去教堂,他们将狩猎的一部分野味捐赠给无家可归者。他们爱自由,是善良的基督徒,是乐于助人的热心人,也会杀死攻击他们的人。
惨剧发生后,纽顿市桑迪胡克小学的家长们成立了一个组织。纽顿不应只是一个大屠杀的名字,而是美国武器暴力终结之始。人们可以在网上宣誓,这就是所谓的“桑迪胡克约定”。
组织成员开展了关于禁止冲锋枪的讨论,但他们的一些成员自己就拥有这样的武器。所有人都希望更加安全,但是怎样才能达成安全呢?有人说,老师应该武装起来,接受训练,以阻止滥杀无辜者。为何我们用武器来守护我们的钱,却不保护我们的孩子?
关于对武器商进行审核的讨论也在热烈进行中。有过犯罪史的人和精神病人不被允许购买武器,但这并没有在全美范围内施行。何况就算真的实施了,精神病人还有持有武器的父母,兄弟姐妹和朋友。另一建议是禁止冲锋枪。但到底什么是冲锋枪?问4位不同的专家,能得到5种不同的观点。其实绝大部分受害者都死于手枪之下,只是这不会成为头条。
桑迪胡克小学枪击案之后,由于害怕政府会出台更加严格的武器政策,人们将出售武器的商店抢购一空,并囤积子弹。据估计,美国一共有约3.2亿件武器流通。对很多美国人而言,武器泛滥的解决方法只有一个:拥有更多武器。
可以预见,这样的悲剧会再次发生。准确地说,已经再次发生了。就在小学发生枪击案后的次日,美国就有84人在枪支下丧命;美国一年间死于枪击的人数比9.11恐怖袭击中的受害者还多十余倍。其中有来自密歇根的4岁的米夏尔·伊斯特,他在玩父亲手枪的时候杀死了自己;15岁的哈迪雅来自芝加哥,在公园里被枪杀,当时她正和朋友们说话;一名来自加利福尼亚的20岁大学生,毫无目的地杀死了三个人,然后自杀;在芝加哥,一个六个月的婴儿被枪杀,当时他的父亲刚把他放在汽车副驾驶座位上。
采访结束的那天晚上,在尘土飞扬的街道上开车几小时后,记者来到德克萨斯州府奥斯汀的一家烟雾缭绕的酒吧小憩。虽然这里禁烟,但里面的人对我说,德克萨斯没有人会遵守法律。有着长长胡子、大大啤酒肚的客人们唱歌,跳舞,喝酒,衬衣下藏着武器,这里大部分人都是这样。深夜,在酒吧里认识的大卫和迈克说要绕一点路,陪我回酒店。他们说,这城市很危险,你永远不知道你会遇到怎样的人,那些无家可归者、吸毒者或某个非常普通的疯子,都可能是可怕的灾难。
我看着他们的手枪问:“我为什么要相信你们?”他们愤怒地看着我,显然从来没有想到这一点。“我们是好人。”迈克回答,但这辩白听起来是那么苍白无力。不信任感冷冷弥漫,令人绝望。
(摘自《海外文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