邓小红
在《师陀全集》《师陀全集续编》中,笔者读到师陀蜗居上海“孤岛”时期创作的《八尺楼随笔》,也了解到《八尺楼随笔》同名系列文章较多而且散落于书山刊海中。经历了文革劫难后的晚年师陀关于《八尺楼随笔》系列具体创作篇目及所载期刊也已然回忆不清了。受其引领,现寻找到《八尺楼随笔》《他们都是顶天立地的好汉》两篇师陀佚文,《亚尔培路晚间之一瞥》一篇疑似师陀佚文,及《黄花苔》《大马戏团》两篇《师陀研究资料目录索引》(修订稿)未见记载的有关师陀作品的史料。
八尺楼随笔
昨天的上海正言报上,有一篇署名旡闷者的《杂感》,究竟是登在哪一栏的,剪下后将报纸丢掉,已经记不得了;题目是《蔽明塞聪》,看起来虽然“文雅”,其实若为公文,作者写的也许要好多了。现在照贴在下面,也算是“奇文共赏”。
蔽明塞聪
旡闷
文化向前发展,决不是任何人力所能阻止,反之,不合国家民族需要的歪曲理论,纵使强迫他人接受,其效果必等于零。
美国的《读者文摘》到沪后,被邮局某方检查员退回,若干正义的华文报纸,也听说被沪西“特警署”扣留达数千份。
一切蔽明塞聪的举动,如果行得通,那么,秦始皇焚书坑儒,似乎可以统治万世了。殊不知禁愈严则反抗力愈大,陈胜吴广之徒,揭竿四起,就是这种举动的反应。
知其不可为而为之,非但倔强得可笑,也愚笨得可怜。
据我看,这文章应该拿到重庆(扩大来说,或称“自由中国”)发表,因为重庆无论如何总还是中国的政府,虽然他也在那里逮捕爱国分子,封闭文化机关,解散学校,“焚书坑儒”,阻止“决不是任何人所能阻止”的“文化向前发展”,人们对他究竟还存着一点希望。
九月七日
《蜕变》能得到上海各方面的赞美,是作者努力的结果。并且由他严肃的工作精神,证之他获得了的,一个剧本比一个高的成就,以后则无疑还有更完美的收获。另一方面,《蜕变》得到的称誉所以这样普遍,也正说明了中国人的希望。
可是据我听说,这剧本在内地——所谓“自由中国”——得到的命运却跟上海不同:它在内地被禁止发卖。
能下命令的人,在内地,自然不是心肺已与犬狼交换了的“东西”们,虽然说“只要稍为有些人性的人……一定会由衷地惭愧起来”,他们却毫不“惭愧”!倘若真照住一位“看完了《蜕变》”的先生的话去做,即对表面上还不会做“东西”,而“心肺已与犬狼交换了的”老爷们“绝无顾虑地加以指责,怒骂,抨击”①此处为师陀引用曹禺《谈“蜕变”二字》一文中的句子,引文中的“抨击”在原句中为“掊击”。,他的结果大概不外两样,进“防空洞”跟“集中营”。马寅初先生的“赴前线考察”是一个很好的教训。连发言的自由都没有,还要什么“以至不惜运用各种势力来压禁”,简直是说胡话!
这并不是说我们不要“光明”,但他必须去争取才能得来。倘以为《蜕变》是“祖国‘蜕’旧变‘新’底悲壮的一页史诗”,我就不敢相信,这剧本本身遭遇的结果就是一个明证。
十月十九日晨一时
按:《八尺楼随笔》为师陀困居上海“孤岛”时期创作的随笔杂感系列。《师陀全集》第6 卷收录《八尺楼随笔》两篇,一篇署名芦焚,原载《文艺战线》1940年第1 卷第2、3 期合刊,由四则杂感构成;另一篇署名君西,原载1941年7月30日《奔流》文艺丛刊第6 辑,由一则杂感成篇。《师陀全集续编》收录《八尺楼随笔》一篇,署名君西,原载《萧萧》半月刊1941年第1 期,由三则杂感连缀而成。这次发现的《八尺楼随笔》一篇,署名君西,原载《萧萧》半月刊1941年第2 期,1941年11月16日出版,由两则杂感组成,写作时间分别为九月七日和十月十九日晨一时。
亚尔培路晚间之一瞥(上海通信)
这地方不是南国的孟地加罗的深圳;是东方的大都市的亚尔培路。深圳有南国很有名称的大赌场;亚尔培路也有东方很有名称的大赌场。不过,所用的赌的工具不同。深圳的赌场有牌九,番摊,轮盘,以及一切;而亚尔培路的赌场,单是以回力球作赌钱的工具。形势②“势”疑为“式”。上虽比较要来得新颖正确点,到底还是一种强有力的剥夺,翻翻花样了吧!他们的生意从不会感受着不景气的影响,到③“到”疑为“倒”。反兴隆。这里便可以具体地看出社会生活形态的低落;而聚赌的人们更具有造成社会不景气的附属性。
标准的市钟已是敲过三下,距离黎明的晨光已相差不远了!在这蒙蔽着大自然声响的东方大都市,自然听不见一切推动夜的警报,可是联想到这时间乡村里的鸡声,恐怕初唱已经过了!
潮水般的人们从一幢一九三二年的欧式洋房的石库门冲出来,他们的服色和人种的类别,几乎是向世界上去下了一次征集的命令,真是五光十色,应有尽有。显著一点的人,半多是菲律宾,日本,荷兰,英,法,美诸国,便是苏俄,西班牙,葡萄牙,安南的人,也还不少。说到中国人——尤其是广东人——那里还能够例外。
当这潮水般的人们冲出的当儿,你若留心向他们脸上看去,充满着喜怒哀乐的各种样式。有的得了双独赢,高兴得狂跳起来,很④“很”疑为“狠”。命的一脚,把看门的巡捕着实踏了一下;有的骂着拉飞尔故意倒蛋,在最后的一个球,卖了位子;有的拿着一笔货款去赌,满意想赢个十足,却输个精光,回去没法交账,带着一腔的恐惧;有的碰伙作孤注一掷,却大触霉头,你推我怪。这样地在片刻时间中演出复杂的一幕趣剧的一个镜头,充满着人生的一种行为的矛盾。同时一阵汽车的喇叭,包车夫的喉咙和潮水般的人们的嘈杂,不约而同地冲破了沉寂的夜景;电车也三四辆地横卧在水泥和柏油筑成的铁轨上,将开始运用它推进人们达到目的地的机能。这样经过了一刻钟的喧嚷,一切反自然的人群,统统分头各自跑去了,石库门也照例地按着往日的时间合起来,即着门上一排的电灯也熄了。
虽然另一种阶级的境界却又显露出来。
两旁水泥钢骨的建筑物,笨重地在层层的黑幕中呈露着威严,从江面上掠来的海风,带着一种肃杀的冷气;人行道旁树上的木叶,一片一片地在模光的街灯下飞着,正像死神的阴影降临。在这样灰色的情形下,便有一些穿着破滥⑤“滥”疑为“烂”。的洋装的异国漂泊者,或靠着墙壁;或卧在石库门的面前;或在人行道上踱着,这时是他们追逐同情者而未得到赏赐以后,正在度着他们苦闷抑郁的环境。
按:《亚尔培路晚间之一瞥》原载吕次文主编《艺囊》周刊第1 卷第1 期的“通讯”栏目,署名芦焚。该刊第1 卷第4 期标明由四川文学研究会出版,重庆市商会内渝商印书馆承印。《艺囊》周刊出版时间不详,但该刊第1 卷第1 期刊发的署名“韬仲”的《两个朋友》一文有对时间的暗示。文中有对某大学生着装的描写:“穿着香港式的一九三六年的上绿下白的西服。”还有对同学们跳舞的描写:“有的赤着足,有的穿着木屐,杂沓的在一个亭子间的屋子里大跳而特跳。”①韬仲:《两个朋友》,《艺囊》周刊第1 卷第1 期。1936年香港式的浅颜色西装、赤足等装束特征表明该文的背景时间为1936年除冬季外的其它季节。“1936年”是现时所见七期《艺囊》中可以读到的唯一确切的时间。再依据《亚尔培路晚间之一瞥》文本内容来考察。该文以客观的视角对亚尔培路回力球大赌场进行了横截面的描摹,赌场生意红火,秩序井然,赌徒兴头正浓,全身心沉浸于赌的刺激之中。由是观之,文中叙写的赌场景观极可能是1937年抗战爆发之前的情形。文末还描摹了赌场散场后,赌徒们如潮水般散去,江面吹来肃杀的冷风,街边人行道旁的树叶在街灯下飞落的凄凉晚秋之境。另外,该文标题后注有“上海通信”的字样。师陀1936年8月第一次来到上海,以上海为叙写对象始于师陀到沪之后,即便是假“芦焚”冒名刊发“上海通信”,也须得知道师陀已到上海。因而,《亚尔培路晚间之一瞥》最早只可能写于1936年秋天,刊发该文的《艺囊》周刊的创刊时间不会早于此时。鉴于抗战时期师陀的笔名“芦焚”屡屡被冒用,慎重起见,故将《亚尔培路晚间之一瞥》作为存疑的佚文列于此。师陀生前对未能存录假“芦焚”发表的《诗的节奏》一文而遗憾,仅从这个意义上说,《亚尔培路晚间之一瞥》一文无论是真文还是伪文都具有相当的史料价值。
他们都是顶天立地的好汉
这一天晴朗极了。在一间大房子里,清洁,三面开窗,光线充足,夹着植物香气的凉风阵阵吹进来。我们就在这里会见了八位回国休养的志愿军英雄。其中有一见如故,立刻给人一种无忧无虑的印象,胖大,直爽,短短的胡子令人想到他有四十多岁,而脸上却时时流露出天真表情的李经通同志;有细高条,年青利落的孙宝臣同志;有简直还像个大学生的高世昌同志;有头等大个子,看上去完全是个典型北方农民老大哥的张麟甲同志。他面貌生的老,这在北方乡下是平常的,我们单从外貌,可能认为他有五十岁,其实他的实在年龄也许只有四十左右。一个不能再鲜明的印象,我们仿佛觉得就在昨天,还看见他在北方什么乡下锄地。可是我们错了,他写得一笔好字……
这些英雄是从朝鲜前线负伤下来的,他们有各个不同的经历,而在自己参加的战役中,每人都发挥了至高无上的中华民族传统的英勇精神,和自己的伙伴们结结实实打击过美帝强盗,李承晚匪帮,完成了看上去决非人力所能胜任的任务。
请看他们打的胜仗!
孙宝臣同志们的部队,在急行军一百二十里后,追击上了敌人。敌人拿坦克当堡垒,在山下摆开了阵势。难道就让它挡住路吗?
“第一仗人人下了决心,要打得漂亮。”高世昌同志说的不错。
英雄们发热了。立刻冲下去好多人,爆破筒,王八雷,破甲雷,一齐扔给他们,眨眼工夫全炸毁了。
张麟甲同志们的一个团,渡过临津江后,奉命向敌后进行穿插战。在经过层层截击后,两边是山,中间夹一条路,行军难,联络更难。首长们决定打,一仗就消灭敌人两个炮兵营,和一个掩护他们的步兵营。
参加第五次战役的李经通同志,他们的一个营同样进行穿插战,接受的命令是在二十个钟头内,向敌后挺进一百二十里。“二十个钟头,一百二十里!”要知道他们并不是骑马,也不是坐汽车,而是背负了全副装备,干粮,用天生的和我们一样的两只脚走的。可是这还不算困难,更难的是,他们突破了火线,敌人在背后又将阵地缝合起来,前面却以数倍以至十倍的兵力,在一百二十里内摆了七道防线,等他们去打,去冲!
这种困难看着是不可克服的,可是他们克服了,胜利的完成了任务,最后并且击溃了敌人一个营,占领了那有名的道峰山。
“就是敌人的飞机也不敢乱飞,”胖胖的和高世昌同志同样年青的费立君同志说,“我们连里有个机枪战士李德龙,有一天他在山上,看见两架敌机飞的很低,用步枪打了两枪,一架着了火摔下来,另一架逃走了。连长报告给营长,营长把李德龙叫去,说:‘你两枪能打下飞机?——飞机在天上飞,许兴是它自己着火的。再一回我给你一百发子弹,看你能不能打下来。’后来敌机飞来好几架,往山上乱扔汽油弹,李德龙只开了三枪,就又给打下来一架。以后敌人好几天不敢来,就是来,也不敢低飞了。”
然而他们并不是没有困难。比仿①“仿”疑为“方”。李经通同志,他们经过一百二十里的不断战斗,占领了道峰山,全营的弹药都用完了。他们在山上守着,敌人把山包围起来(自然,假使上级有命令教继续前进,他们凭一把刺刀也会冲出去的),带的干粮——炒面粉渐渐少下去,一天的匀作两天吃,饭量小的匀给饭量大的吃,可是,他们终于从困难中这样的坚持下来,得到了主力部队的接济。
“老百姓家里有粮食,可是咱不愿接受,咱想着:万一全营牺牲了,人家以后吃什么呢?”李同志补充说。
参加长津湖战役的孙宝臣同志,曾遇到更大的困难。他们的一连奉命牵制敌人,在黄草岭山顶上,上面下着大雪,零下四十度,没有吃的,没有热水,仍坚持到完成任务。
高世昌同志也经历过同样艰苦,可是更壮烈的战斗。在议政府西面某山脚下,他们是一个连,敌人是美帝陆战队第一师的两个营,守着山顶,他们决定夺取山头,将连队分作两部,由连长郑同志带一个排往上冲,郑同志负了伤,仍旧不肯下去,带着队伍继续往上冲,直到第二次负伤,人不能动了,才让指导员朱褔成同志领着队伍冲上去,把敌人撵下山。
接着敌人组织反冲锋,朱同志头部负了伤。敌人不住的往上冲,先用一个连,再用一个营,最后用四个连。反冲锋一次接一次的被压下去。但敌人的飞机出动了,他们把炸弹和汽油弹一齐倒下来,山就整个给变成火焰山。
情势危急到了极点。大家让朱同志下去,通信员流着泪说:“指导员,你负了伤,不应该留在阵地上。”拉住硬教他下山,但都被坚决拒绝了。他教副排长带战士冲出火海,转移到安全阵地。战士们都不肯下,他们说:
“上级命令我们坚守,我们还没有完成任务,不能走。”
“横竖我是受伤了,”朱同志说:“你们还有工作,只管走,我会完成任务的。”
大家终于被他说服了。朱同志一个人守住阵地,等敌人上来,他用手榴弹打过去,再接近就用盒子枪扫。二三十个敌人就倒在他的阵地前面,最后用完了战士们留下的弹药,英勇牺牲。山下的伙伴们感动到极点,立刻又组织冲锋,上去把阵地夺回来。
“大家在原阵地找着他,他的枪口还对着敌人呢!”
英雄们是具有这样高度爱国主义和国际主义精神的,每人都热爱自己的友人,勇于自我牺牲。人总爱把坚强的意志比作钢铁,其实钢铁还可以烧红烧软,世上却没有任何力量能动摇英雄们的意志。他们无疑每人都是顶天立地的好汉。他们爽快、热诚、谦虚、有文化,大家只讲自己的部队,自己的伙伴,全不肯讲自己本人。即使我们再三追问,也都是怪难为情似地说:我是在某地受伤的。仿佛他这受伤是自己不当心跌伤的,平淡,简单,谁都不肯多加一个字。但人人都希望自己的健康赶快恢复,提早回朝鲜。
根据一致的意见,敌人的重兵器——特别是飞机是占优势的。假使我们有同等的装备——飞机大炮,甚至只要我们有敌人二分之一的飞机,就能在极短的时期内消灭他们,将他们撵到海里去。
他们谈完话,知了在大园子里叫着,窗外是一片绿,清风从窗户吹进来,若不是知了声,竟使人忘了这是夏天。我们于是不由的想:上海,全中国,能享受今天的和平,是谁赐给我们的?强大英勇的解放军和人民志愿军!
一九五一年八月五日上海
按:散文《他们都是顶天立地的好汉》原文载1951年《文艺新地》第7 期,写作时间1951年8月5日,署名师陀。文中配有人物插图,配图者为著名画家张乐平。该文是目前所能见到的师陀作品中唯一涉及抗美援朝志愿军英雄题材的文章。
黄花苔
芦焚著 友良①“友良”为误印,应为“良友”。图书印刷公司出版
从性质上看,二十三篇散文之中,前六编②“编”疑为“篇”。发挥了作者对于人生的感触,后十七篇则全是些摹景临物之作,其中仅有涉及生灵动态的,然而总不外乎抒意写情,从景物里阐说了人们的某一小点的真理。
就分作这两部分来看吧:前六篇中,《父亲的酒瓶》潜深刻的情感于轻描淡写之中,再加上这样巧妙的结构,我觉得这实是不可多得的佳作。《这世界》叙述了一件人类悲惨的事,《劳生之舟》充分表白了作者对于人生的观念:人生尤如“一只小艇,却荷着重载,冒着风浪,在险涛里挣扎着慢慢航行。”是用“诙谐的调子”半带讽刺地,讲述了一件存在在这世界上的“似乎”可笑的故事。这与《索龙》恰恰相反,因为它是用悲惨的调子替弱者冤者呐喊着,叹息着。而《娜拉的下落》则与上五篇又不同,它是“五四”时代的中国妇女的一页传记,那里充满了的是无知,盲从,错误,可笑。这些都是作者对于人生的感触,他觉得人生是悲惨的,可怜的,在人生的路上抚不到幸福,“幸福的园是荒芜的。”
以下十七篇中,《失乐园》完全用说明的口气来表达,这是异于其它诸篇的。他如《蛙鸣》和《山店》的夹叙夹议的结构,《盂兰夜》的能巧妙地连接起许多断念和零感,《风铃》的飘逸之情,《鱼雁》和《孩子的心》的经济的笔法,《轿车》的结尾独特,以至《劫余》的有力的讽刺等等,都是本书的优胜处。于此,可见作者多方面的才能。
纵然是琐碎的题材,一经作者的新鲜的处理方法,再表以冲淡简利的笔触,虽寥寥数语,读来也颇深刻动人,这是芦焚先生的作品:小说固如此,散文亦复如此。
按:该文是关于师陀散文集《黄花苔》的一篇书评。散文集《黄花苔》1937年3月由良友图书公司出版,署名芦焚。这篇书评原载《作品》(上海)1937年第1 卷第1 期,1937年6月15日出版,作者署名白水。文章对师陀《黄花苔》进行了言简意赅、精到恰切的评介,它也是现时所见关于《黄花苔》的唯一的一篇书评,其史料及学术价值不言而喻。
《校讯》之一
下一个剧目是师陀编剧,研究班石玺同学导演的《大马戏团》,该戏早已开排,因假期中有极少数演员离校,曾一度停排,日前又重整旗鼓,加紧排演,以备于《原野》后演出。
大马戏团③原文有个别标点符号与今天的习惯用法不符,或者误印,笔者适当做了调整。
编:师陀 顾问:吴天 导:石玺
《大马戏团》是师陀根据莱翁尼德·尼古拉维基·安德烈夫的《吃耳光的人》原作本改作的。
改作本与原著的主题是有出入的,因为后者的重点是落在吃耳光的人(即达子)身上,前者的重点是落在翠宝与小铳的恋爱事件上。
《吃耳光的人》是写一个善良的灵魂被不平等的社会抛弃到一个阴暗的角落,失去了“人”的地位,失去了“人”的价值,失去了“存在”的感觉。生命在生存中延续,而不能在生活中活动。灵魂在衰弱的躯壳里面干瘪了,像一块被压扁了的油渣饼。
《大马戏团》是写三种阶层的生活形态的斗争。一种是属于封建的,剥削的,寄生的有产阶级,如黄大少爷就代表着这种阶级;一种是属于被剥削的,被压迫的无产阶级,如达子,翠宝,小铳,回回,水蜜桃,银妞儿及团员等;另外一种既不属于有产阶级也不属于无产阶级的介于两种阶级之间的游离份子,即所谓“中间阶级”,他们没有固定的“阶级性特征”,他们没有一定的“阶级利益”,他们有时候是黏附于有产阶级剥削,寄生压迫弱者,有时候又被挤到被剥削被压迫的阶级里去。如慕容天赐,盖三省,马腾蛟等人。
在《大马戏团》里面,这三种不同的阶级的生活形态的斗争是透过男女的恋爱关系的形式来表现的。
慕容天赐是一个十足流氓气的骗子,他为着走向自己的幸福踏过别人血肉模糊的身体也不轻一下腿的家伙,他靠着女儿翠宝是马戏团里的红角儿的关系,常常向马腾蛟借钱胡花,他的生活完全寄生在女儿身上。马戏团到了后方一个码头,在这儿,他迷上了一个开银行的世家子弟黄大少爷,想把女儿翠宝和他作一次“交易”。黄大少爷是一个喜欢赌博、抽大烟、玩女人无恶不作的地主,于是他便用封建势力,经济优势和流氓手段来夺取小铳的爱人翠宝,慕容天赐为了金钱不惜把自己的女儿的幸福和身体标价出卖给黄大少爷。
玩老虎的盖三省是一个凶狠、残酷、阴鸷的婆娘,她不满意丈夫马腾蛟,私下里和小铳发生过关系,而小铳却讨厌她而喜欢翠宝,盖三省为了获得与占有小铳,不惜把自己作为别人的帮凶。而且盖三省因为小铳对她的冷酷,恼羞成怒,毒打一个流浪无靠的小女儿银妞儿出气,银妞儿受不住毒打,想攀火车逃走被辗死了。
在这种复杂的关系的纠葛中推展了剧烈的斗争,在重压下没有力量反抗的翠宝,顺从了父亲的意志和“命运”的安排(封建社会造成的命运)。小铳的灵魂燃烧着仇恨、反抗和痛苦而倒下去。
小铳虽然倒下去了,但是已经把阶级的仇恨的种子播在每个弱者的心里。
作者在《大马戏团》里面结束着说:“这个班子反正就快完了”,不错,在这社会里面,“剥削阶级”与“被剥削阶级”相对立的关系也快完了。
安德烈夫说过:“一颗明珠只能产生①此处疑漏印“在”字。一个患病的贝壳里”。那么,新社会就要在这患病的社会里产生。
“《校讯》之一”、《大马戏团》原载《剧讯丛刊》1949年第2 卷第2 期。《剧讯丛刊》是1945年12月成立的上海市立实验戏剧学校的校刊,适时刊登学生演出剧目的相关信息。“《校讯》之一”即本期《剧讯丛刊》发布的诸多剧讯广告中的一则,为示区别,在此将原题名《校讯》标为“《校讯》之一”。《大马戏团》一文刊于同一版页,具体分析了该剧的思想和人物,并将师陀改编本与原作进行了比较,是师陀研究的重要辅助性史料。从中可知,师陀改编的话剧《大马戏团》曾被列为上海实验戏剧学校科班学生的公演剧目,著名剧作家、导演吴天担任演出顾问,上海实验戏剧学校研究班学员石玺担任导演,1949年第2 卷第2 期的《剧讯丛刊》对《大马戏团》的预演安排及内容进行了介绍说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