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段未尽的初恋，生也如歌死也如歌

亦慧

邹建平和樊静

二十多年前，邹建平和樊静是一对初恋情人，两人倾心相爱，却无奈分手，最终男婚女嫁。二十多年后，两人竟在医院走廊邂逅，而各自的另一半，都罹患绝症，同病相怜。从此，生命绝地里，两家携手前行、四人温暖彼此，结下深厚情谊。一年后，邹建平和樊静竭力挽救各自爱人的生命，可他们终究相继撒手人寰。

生死两茫茫。哀痛里，邹建平和樊静突然收到了一份爱人的特殊“遗托”：一个存储4份视频的硬盘，里面装着两位逝者生命终结前的苦心安排，成全他俩缔结前缘。在大义浓情的天空里，一段未竟的初恋之歌响起，穿云裂石、经久不息……

初恋对唱戛然而止：岂料重逢病房走廊上

2012年11月3日上午，上海瑞金医院。邹建平在医院走廊上，迎面碰上一位40来岁的女子，邹建平觉得好面熟。这时，对方也停住，盯着他看了一阵，说：“你是不是——建平？”邹建平浑身一震，这个声音太熟悉了。她是樊静，自己的初恋情人！岁月并不如歌，一段尘封27年的初恋在他脑海中翻腾起来……

邹建平1970年出生于湖北省武汉市青山区，父母都是原国营青山肉联厂工人。1985年，在青山中学读高一时，邹建平爱上了坐在前排的美丽女同学樊静。邹建平喜欢音乐，会好几样乐器，所有的流行歌都会唱，这让樊静刮目相看。很快，他们开始了早恋。两人相约一起努力，报考同一所大学，永不分开。

然而，天公不作美。高考前，邹建平突然染上流行性乙型脑炎。这年七月，樊静考入湖北大学，邹建平名落孙山。樊静的父母是原武汉测绘科技大学的教师，对女儿期望极高，竭力拆散这桩恋情。他们瞒着女儿，找到了邹建平家，恳求他放过女儿，别再跟她联系。虽然心中深爱着樊静，可一方面觉得已经跟樊静有很大差距，另一方面出于自尊，邹建平最终含泪答应了他们。此后，面对樊静，邹建平刻意让自己变得冰冷无情。他决绝的态度，让她渐渐绝望了。

1989年初，武钢招考工人，邹建平报了名，结果顺利成了武钢锻压车间的一名员工。不久，他被公司派往马鞍山钢铁学院学习一年半，回来后成了一名锻压技术员。此时，他从一个高中同学口里得知，樊静恋爱了，恋人是与她同届的大学校友。为了解脱，他把所有精力都投入到工作中，很快被选为班长、车间主任，多次被评为优秀技术员。他参加高等教育自学考试，拿到了本科文凭……其间他得知，樊静一毕业就结了婚，并跟丈夫一起去了上海工作。

1999年，因技术出色，邹建平被借调到上海宝钢铸钢公司工作，参与一项合作项目。这年年底，他成为上海宝钢铸钢公司的正式员工，并当上了工程师。由于心里总有樊静的影子，近30岁的他一直没有找到合适的意中人。2000年初，在热心同事的撮合下，他跟本单位的女会计林敏走到了一起。林敏29岁，毕业于上海商学院。2001年7月，两人结了婚，2003年5月，林敏生下了儿子丁丁。

虽然都在上海，邹建平再也没有见到过樊静。他对她的印象，在岁月的侵蚀中渐渐模糊了。

2012年新春过后，林敏突然发起了高烧，头也晕得非常厉害，到瑞金医院一检查，连医生都大吃一惊：白细胞数量是正常人的100倍！随后的骨髓穿刺检查进一步确诊：急性粒细胞白血病，且已经是中晚期！当天，林敏便住进瑞金医院，经过多次化疗后，林敏的身体才暂时达到稳定状态。这段时间，邹建平就来往于医院和家之间，为救爱妻辛苦奔走。

可他做梦也没想到，时隔二十多年后，竟能和初恋爱人再次相遇。眼前的樊静依然那般气质优雅，只是脸上难掩憔悴和哀伤。邹建平愣了半天后，这才想起来问话：“你怎么会在这里？是看望病人的吗？”樊静摇摇头说：“我老公去年查出了病，骨髓瘤。我们算是医院的常客了。他刚才胸痛，我是来找医生的。”她的话让邹建平大吃一惊。他怎么也想不到，他们居然因为这样的机缘再次相遇了。得知他的妻子竟患上了白血病，樊静也十分震惊，唏嘘不已！

这时，樊静要找的医生过来了，两人互留病房号后，便匆匆离开了。回到病房，邹建平告诉林敏说刚遇到一个高中女同学的事，但他没好意思说她是当初的恋人。林敏说：“等我输完液，我们去看看他们。”可下午四点，樊静和她的丈夫就过来了。樊静介绍说：“他叫李玉吉，是江苏仪征人，我俩大学同学。他现在在光大证券工作。如果你们俩炒股的话，可以向他咨询。我可不是替他吹，蛮牛的。”大家都笑了。李玉吉长得高高大大，性格豪爽，让人没有任何距离感。

那天下午，四个人交流着治病的感受，因为有太多的共同语言，所以一直聊了三个小时，仍意犹未尽。聊天中，邹建平夫妇还意外得知，李玉吉和樊静一直都没要孩子，目前还是丁克一族。

生命绝地四人行，大义天空回响初恋华章

两家人熟悉了，走近了。樊静家距离医院较近，一日三餐都可以在家里做好带过去。化疗中的林敏口味差，樊静想方设法做些清淡又有营养的小菜送给她。医院里洗晒衣服不方便，樊静便把林敏的衣服带到自己家里清洗。

一天，林敏对丈夫说：“樊静心眼真好，她帮我洗过晒过的衣服，都熨烫得平平整整，还带着阳光的味道。”邹建平从心底对樊静充满感激。

李玉吉是个象棋迷，隔三差五便邀邹建平“杀两局”。作为病人家属，邹建平深知李玉吉身心的痛楚，如果能给他带来快乐，哪怕一丁点，他也乐此不疲。

随着接触增多，两个男人也成了无话不谈的朋友。

一天，邹建平突然问李玉吉：“我有些纳闷，你和樊静结婚这么多年，怎么就不愿意生一个孩子呢？”李玉吉脸红了，沉吟片刻后道：“跟你说实话，是我的原因。我患有无精症，连人工授精都做不成。樊静做梦都想有一个自己的孩子，这是我这辈子最亏欠她的地方。”邹建平沉默了，不知该如何安慰他。

有时，李玉吉也会半开玩笑地问邹建平一些很私密的问题。这天下午，他居然随口问起了邹建平的初恋，并问是不是发生在中学时，樊静认不认识他的恋人。邹建平吓了一跳，仿佛被他窥破内心，忙闪避道：“其实那时就是个孩子，满心浮躁，哪懂什么爱情？”李玉吉拍着他的肩说：“你答得狡猾。有问题。”随后，两人哈哈大笑起来。而林敏和樊静之间，也有数不清的话题可聊，衣着、妆容、影视剧，渐渐地，她们也情同姐妹，在一起时，常笑声不断。

2012年12月初，李玉吉疗程结束可暂时出院，可他与樊静还是会经常来医院看望林敏。一天，林敏无意中说起一件烦心事，9岁的儿子丁丁要去南京艺术学院参加城际少儿小提琴大赛，婆婆没出过远门，不敢带孩子去南京。

李玉吉当即承揽下来：“那有什么难的，我们带他去呀！我正想出去散散心呢。”樊静也立即附和丈夫，说保证会把孩子照顾好、监护好。南京一行，丁丁拿回来一个银牌，也和李玉吉夫妇结下了亲人般的感情。回来后，丁丁告诉林敏说：“妈妈，樊阿姨特疼我，一路上不断给我买各种好吃的，我领奖的时候，她都高兴得哭了呢。李叔叔也非常好，夸我舞台形象好，说我拉得比谁都动听。”

2013年初，林敏出院回家。为了表示感谢，她特意请李玉吉夫妇来家吃饭。此后，两位病人状态好的情况下，两家人经常一起聚餐、郊游。2013年春节，在李玉吉的提议下，两家人聚在一起欢度了节日。

2013年3月10日，李玉吉血象指标大幅超标，再次住进医院。这一次，他成了两家人共同呵护的“大熊猫”。李玉吉是扬州人，喜欢吃富春包子，邹建平每天早晨跑到普陀区的富春包子店买来包子给他改善胃口，连丁丁也会一放学就赶过来看他。

一个月后，林敏的身体又出现当初的症状，随后也住进了医院。那段时间，樊静发现丈夫经常会趁邹建平不在医院时，去找林敏聊天，两人好像在神神秘秘地商量着什么。

一次，樊静好奇地问丈夫：“你和林敏都聊些什么啊？”李玉吉笑笑：“吃醋？你还担心我俩病号会发生点什么呀？放心吧，我们只是同病相怜、有求生方面的共同语言而已。”

此时，没有人想到，可怕的死神已经悄悄贴近了林敏。5月19日，林敏下身大出血，住进重症监护室。通过检查确认，她的血小板指标只是正常值的1/50。医生无奈地摇摇头，要病人家属做好心理准备。

这一次，林敏似乎有预感。李玉吉夫妇过来看她时，通过对讲机，她告诉李玉吉：“李大哥，看来我要先行一步啦。你要保重自己！”李玉吉哭了。林敏又对樊静说：“妹妹，我有一事相求。丁丁喜欢你，建平做事又太粗心，所以想请你答应我，和李大哥一起疼丁丁好吗？以后，就让丁丁叫你妈妈、叫李大哥爸爸，可以吗？” 樊静痛哭失声：“你放心，你的孩子就是我的孩子，我会照顾好丁丁的。不过，你要努力，你不会有事。”5月20日晚7点一刻，林敏在对尘世的万般眷恋中，缓慢地合上了眼睛。

硬盘视频含泪“遗托”，以爱之名让爱延续

尽管早有心理准备，邹建平还是悲痛欲绝，无法接受妻子离去的残酷事实。李玉吉便和樊静商量着尽力去安慰他。每隔几天，他们就买上熟菜和啤酒，前往他家中聚餐。餐后，有时下棋，有时一起席地聊天。邹建平渐渐走出伤痛后，李玉吉带着樊静和他走动得愈来愈频繁。三人都喜欢音乐会，李玉吉就经常在网上订好票，邀请邹建平一起去。

有两次，音乐会进行到一半，李玉吉以接电话为理由出去了，几乎快散场时才回来。慢慢地，邹建平和樊静都察觉出他的心思，他俩只要独处总觉得不自在。一天，三人聊天时，李玉吉又掏出手机要出去，被樊静一把拽住了，嗔怪道：“打电话就在这打呗，干吗要躲出去？没有人嫌你吵。”李玉吉讪讪地坐下了。

2013年9月13日上午8点多，李玉吉突发急性肝昏迷，送到医院后，身体代谢已完全紊乱。而此时的血象也一塌糊涂，骨髓瘤也发作了。抢救过后，医生直接下了病危通知书。

上午10点，李玉吉恢复意识后，看到眼前的妻子，眼泪长流道：“静，我不能陪你啦。不过，有一件事，你一定要听我的。”此时，邹建平也赶来守候在病房里，李玉吉示意邹建平也过来。他颤抖着伸出手，拉过两人的手叠放到了一起，又对邹建平说道：“老弟，我不在了，樊静就交给你了。你和樊静是初恋，我早知道了。我知道你们俩都有心理障碍，会觉得对不起我、对不起林敏。其实你们在一起，不仅是我的希望，也是林敏的希望。我在家中的移动硬盘里给你们和丁丁留了点东西，你们务必要看看！也务必要让丁丁看一看。这是我和林敏的共同遗愿吧。”

9月14日下午2点，李玉吉微笑着离开了人世。办完丧事后的周末，邹建平放心不下樊静，带着丁丁来到她家探望她。见她憔悴不堪，眼睛布满红丝，房子里乱糟糟的，邹建平忙帮她收拾好房间。在丁丁的劝慰下，樊静终于吃下了一碗饭。饭后，樊静突然想到一件事，说：“丁丁，你李爸爸说在移动硬盘里给我们留了话，你去打开，看看吧。”

丁丁将硬盘连上电脑，发现李爸爸留下的是4份视频文件，文件名写得清清楚楚：1号林敏给丁丁;2号林敏给建平;3号林敏给静静;4号玉吉给丁丁。

丁丁打开了1号视频：真的是妈妈！屏幕里的她，正在病房里，手臂上插着输液管。只见她说道：“丁丁，别看现在妈妈好好的，可是妈妈也许很快就会不在你身边。那时，哪怕是到了天堂里最偏远的地方，妈妈也会想你的。妈妈知道你爸很疼你，不过还是担心着，他太不会照顾人啦。妈妈这两天，一直在和你李爸爸商量一件事——如果我们都走了，希望你和爸爸跟樊妈妈在一起。告诉你一个秘密，你可不许笑话他们啊。读中学时，他们曾经恋爱过，据说还是那种刻骨铭心的初恋呢。你和爸爸有樊妈妈监管的话，我也就彻底放心了，踏实了……”丁丁边看边哭。

他又打开了李爸爸留给自己的4号视频。“丁丁，他俩一定会害羞，顾虑这顾虑那，所以这事一定需要你参与。你要听妈妈和李爸爸的话，做一份强力黏合剂！就看你的啦。”丁丁不停地擦眼泪，不住地点头。

这时，丁丁想到了什么似的，赶紧抹干眼泪，拉来了爸爸，把耳机套在他的头上，打开了妈妈留给他的2号视频。“建平，说出来会吓你一跳！其实，我和李大哥都已知道，你和樊静曾经相爱过。没错吧？我还真有点吃醋，但又觉得樊静确实是个很好的姐妹。建平，和樊静在一起吧，她真诚善良，你们又有感情基础，会幸福的。我更放心的是，她能善待丁丁。尊重我的心愿吧……”妻子的用心良苦，令邹建平心被撕痛，他掩头抽泣着。

就在父子俩哭成一团时，樊静走了进来。丁丁停住了哭，忙给樊静播放了林敏留给她的视频：“妹妹，我们可是情敌呢。可如今，我甘愿把他拱手相送，因为你是我碰到的最好的人。丁丁交给你，我才放得下心来。不过，有件事咱们得说清楚的，下半生，他属于你，如果有来生，他还是我的，不许和我争。”还没看完，樊静已经泪流满面。她又将视频全看了一遍，没想到林敏和李玉吉在生命终结前，竟然早已在“谋划”着她和邹建平的幸福，此情此意令她的心颤抖。

那天，邹建平和丁丁离开后，樊静的内心陷入挣扎和沉思。邹建平的性格人品无可挑剔，她早已了然于心。可经历这一番风雨沧桑，和他能再爱一次吗？而邹建平回去后，心里也忐忑不安。这些日子的相处，那段尘封的记忆，也时常跃入脑海，但很快被掐断。两人都越不过那一道岁月早已筑起的城墙。之后很长一段时间，两人都没有打破沉默的局面。而这一切，却让受妈妈和李爸爸之托的丁丁，看在眼里，心急不已。其实，在丁丁心底，一直都很喜欢樊妈妈，早已将她当妈妈看待。丁丁冥思苦想半天后，计从心来……

2014年1月3日周日下午，樊静突然收到邹建平在QQ上发来的一个消息：“么么哒（关系亲密的情侣之间的称呼）。”樊静大吃一惊，没等她反应过来，邹建平又发来消息：“很想见你，晚上过来吃饭吧。”樊静怀着疑问回复消息后，邹建平就再也没了回应。

那天晚上，樊静买好菜，来到了邹建平家。到了后，樊静这才知道那些消息是丁丁在“捣鬼”，是他偷拿爸爸的手机发的。丁丁忙解释道：“你们不要生气，这是妈妈和李爸爸交给我的任务。”

樊静围上围裙，为邹建平和丁丁做了一桌可口的饭菜，俨然成了这家的主妇。吃饭时，丁丁突然改口，直称樊静“妈妈”：“妈妈，我太喜欢吃你做的菜了，以后你能常来吗？”樊静看到邹建平满眼的期待，又看看丁丁，终于点了头。由于有丁丁这个强力黏合剂，樊静和邹建平接触越来越多，彼此间的呵护、温暖相依，令他俩逐渐找回了以前心动的感觉。

2014年2月9日，在樊静洗菜的时候，邹建平从后面轻轻抱住了她：“谢谢你，这个家又像个家了。”樊静慢慢转过身，一对昔日恋人紧紧相拥……3月底，他们一起去看望了原来两个家庭的四对老人。对于他们的结合，老人最终选择了支持和祝福。

2014年4月5日，清明节，他们带着孩子分别来到李玉吉和林敏的墓碑前祭拜。在两人的墓碑前，樊静含泪踟蹰：“我们接受了你们的安排。你们安息吧，我会带着你们的爱，带好丁丁！”春风和煦，草木青青，绿意盎然的草地上，邹建平和樊静各拉着丁丁的一只手，在夕阳下围出一道美丽温馨的风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