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无处不在

2014-12-24 01:30段金林
中国铁路文艺 2014年9期
关键词:半仙水果摊警官

段金林

细腻的爱

我是一个出租司机,在我居住的城市虽然人不少,但夜间出行的人却不多,司机夜间找活一般是到街上遛弯揽活,有时候也坐在车里守听电话。深夜打电话要车的不外乎两种人,一是拖带行李到车站赶车的,再就是有急病要送医院救治的。这两种情况都比较耽误时间,雇主又不肯多付费,这活放哪个司机都不愿意接。

那天深夜零点一刻,我接到一个电话,手机里传来的是一个苍老的女声:“你能拉我到市医院吗?”声音虽然沧桑但并不急促,这让我有些纳闷,看来老人不像有急病,那么深更半夜又去医院干什么呢?对此,我又不便多问。只好说,“那好,五分钟以后,我就赶到。”

待我赶到老人住的小区,整栋楼都是漆黑一片,只有四楼的一个窗户闪出昏暗的灯光。在通常情况下,司机按几下喇叭,再等上一小会儿,如果仍不见人下来,就会开车走人。但那天晚上,老女人苍老的声音老缭绕在我的耳际,让我不忍心离去。等了足有五分钟的时候,还不见老人下来。我怀着惊诧和好奇的心情,奔上了四楼,敲开老人的房间,“大妈,你要去市医院吗?”老人坐在轮椅上,充满喜悦地说:“是啊,是啊,给你添麻烦了。”我立即明白了,这是一个身有残疾的空巢老人,身边看来没有人陪伴她。那一刻我的心有种被拧碎的感觉,被触碰得有些酸疼。我没敢问老人是不是孤身一人,怕碰疼老人那根敏感的神经。

我把老人从轮椅上扶下来,又把轮椅折叠好,放到肩上,然后腾出另一只手搀扶老人。老人顺手拿过门旁的拐杖,对我说,“你只挽我一把就行,我能走。”于是我挽着她的手臂,一步一步地下 楼梯,从四楼到一楼一共五十四个台阶,整整用了十分钟的时间。

坐上车以后,老人不停地感谢我,连声称我是个好孩子。我说:“不用客气,谁都有老的时候。”接着我又让她确认是否到市医院?老人点点头说,“对呀。不过,我想从市中心穿过,再看一眼几个地方。”我说:“那会绕很远的路。”老人说,“我会给你付费的。”我轻笑了一声,看得出老人心中有难言的苦衷。

路上,我从后视镜里看到老人一直趴在车窗上,目不转睛地看着灰蒙蒙的外边。老人时不时提醒说:“把车速再降一下,我老眼昏花看不太清楚。”于是我把车速降下来,比马车快不到那里。这时我忍不住问大妈:“半宿拉夜的你到医院干啥?是不是去探望哪位亲人?”老人凄苦地说,“这个世上我已没有任何家人了,只剩我孤老婆子一个,哪里还有亲人去探望呀!”接着她长叹一声才告诉说,前不久,她查出心脏病,要在心脏里放个支架。这对她这个八旬高龄的老人来说,带有很大的风险性,她原想不做这个手术,但又留恋这个世界,经过反复的思想斗争,终于经不住未来时光的诱惑,突然在半夜的时候下定了决心,要做这个手术。她怕自己再动摇,这才连夜打出租车赶赴医院。

听了老人的这番话,我内心的疼痛加剧了,我感到有眼泪流下来,顺着脸颊留到嘴里,有一种淡淡的苦味。我静静地听老人叙说。只听她又说:“对这次手术我不抱太大的希望,或许从此我就离开了这个世界。但我很留恋世上的一切,总想再多看一眼,特别想看一看自己生活过、工作过的地方。没想到你这个年轻人满足了我老婆子的愿望。”我哽咽着说,“大妈你想看哪里,我就拉您老到哪里,只是这夜间看不太清楚。”老人说,“不妨事,只要看一眼,就会勾起对往日情景的记忆,从前的场面就会重新浮现出来,给我快乐,给我慰藉。”

老人像孩子似的贴在车窗上看。车路过一个小区时,老人高兴地说:“我结婚时就住在这里的平房里,住在最东头那栋房,不过现在已经改造了,没有了一点过去的痕迹”;当车开到一个商店门前,老人有些欣喜惹狂,又说:“早先这里是个舞厅,年轻时我经常到这里跳舞唱歌。”当车开到一个栋楼的拐弯处,只见老人不再说一句话,只是出神地凝视着黑夜。我把车降到步行的速度,她看着看着就哭了,噪音有些嘶哑,有气无力地说:“这里原是糕点厂,我在烘烤车间整整工作了十年。”说完这句话,她收回目光,对我说:“咱们去医院吧,我有些累了。”

这时曙光已经透出地平线,天开始蒙蒙亮了。我一看表,我们在路上整整转了3个小时。待车到医院门口时,有两个医护人员已经等在那里,也许她在家时,已给医院打了电话。待我把老人从车上搀扶下来,老人从贴身衣袋里掏出钱包,轻声问我:“孩子,我该付你多少钱?”我说:“不必了。”老人惊愕地说:“那怎么成,你还得谋生呀!”我说:“我不在乎你一个老人。”

在和老人道别的时候,老人示意我走近一些。老人突然拥抱住我,把我抱得很紧很紧,布满皱纹的老脸紧贴在我的脸上,我觉得有滚烫的泪水流下来。老人扳住我的肩头,双手有节奏的颤抖着,发出的声音也有些颤抖,还带着哭腔:“谢谢了,孩子,你给了我生命中最开心的时刻。”

我再没说什么,我紧握着她那双干枯的手,又用力摇了摇,然后走进淡淡的晨光。这时,我猛然听到身后那扇门关上了,我顿觉一愣,我知道那是一个老人的人生之门可能要永久关闭的声音。这扇门能不能再为她打开,那是前途未卜。

那一天,从医院回来的路上,我没有搭载其他乘客,只是漫无目的地开着车,却陷入了沉思。我想到,如果老人碰到一位态度冷漠的司机?如果她的要求得不到答应?如果司机拒载拉她?如果我带搭不稀理的不和她交谈?老人又会是一种什么样的感觉,事情又会是一种什么的结局呢?!

这一切都是如果,现实也都可能发生。我欣慰的是自己没让它发生!我给了老人生命中最快乐的时刻。我在心底祝愿,人世间多一些这样的时刻,那样温馨的花朵就会遍地绽放。

深沉的爱

我小的时候十分顽皮,偏偏又迷上了白话文的《聊斋志异》,没日没夜地看,结果走火入魔,就学着书中的鬼神搞些恶作剧。有一天傍晚我设计把同学二愣带到一片坟地,刚走进坟地,便从一座坟后走出一个青面狼牙的“鬼”来,二愣吓得“妈呀”一声,倒地昏厥过去。那位扮鬼的同学见大事不好,忙掀去面具,我们俩对二愣又掐人中,又拍脑袋,苏醒过来的二愣见是同学假扮的,这才稍微安神。尽管这样,二愣因过度惊吓还是大病一场,父亲为此付出300元钱的医疗费。只是要求二愣家人对这件事不要声张,对任何人都不要讲。endprint

但我并没有吃一堑长一智,仍我行我素,不是今天把这个同学头打出包,就是明天把那个手弄出血。父亲对我打也打了,骂也骂了,还让三姑四叔劝说我,但都无济于事,没有起任何作用。气得父亲说:“你真是出窑的砖定型了,恶习算是改不掉了。”

父亲说归说,仍没丧失信心,他根据我鬼神书看得多的情况,决定让葛瞎子给我算一卦。

葛瞎子从小就瞎了,后来跟一个老瞎子学算卦,三年后出道。由于他腿脚不好,又是个瘸子,出不了远门,就在村头的老榆树下摆了个卦摊,还挑出个幌子,自封“葛半仙”。人们当面称他半仙,背后管他叫瞎子。那天父亲把我送到葛瞎子摊前,只说了一句,“你给这小子算算。”再没多说一句。半仙先问了我的生辰八字,又在我头上摸了一遍,还掐着手指头捏故了半天。接着白眼珠子一翻,一张瘦脸就沉下来,接着他一一叙说了我在学校的表现,特别是把坟场闹鬼的事说得有鼻子有眼,就像他在现场亲眼看到一样。说完这些,才以斩钉截铁的口吻说,“小子,我可告诉你,如果你仍不收手,再这样胡作乱为闹下去,你必定有牢狱之灾,那就谁也救不了你;如果从今后你收心回转,那还会出人头地,有一番作为!何去何从,自己掂量着办吧。”

那一刻,我算是彻底服了葛半仙,他说得那些事太准了,真是神了。他那一番话,就像给我打了一针清醒剂,从那以后,我再也不敢混作了,安下心来用心学习。后来还考上一所重点大学,毕业后进了机关。五年后又当上主管项目的副局长。当然我没忘记葛半仙,要不是他当年指点“迷津”,使我迷途知返,我如今那有这般锦绣前程。因此,逢年过节我总邮点礼品作为报答,字里行间免不了提及当年算卦的事。

有段时间,爹到我家小住,那时我却很忙,每天应接不暇,打电话的,请吃饭的,都追到家里来了,弄得父亲也不着消停。父亲在我这里住了几天,他说有点心烦,不愿再呆下去,一拍屁股就回老家了。

父亲走后的第三天,葛半仙来了,这是我做梦都没想到的事。半仙看上去苍老了许多,脸上爬满了蜘蛛网,头发也全白了,像戴顶白帽子。他来时,我正和一个客商谈项目,客商的大提包就放在脚下。我见葛半仙到,自然对他十分热情,是恩人嘛,忙让妻子沏茶递烟张罗饭,又问:“你老咋来了?”

葛半仙一惊一乍地说:“不瞒你说,昨晚我梦到一只白虎进了你家宅子,还叼着一个厚厚的纸口袋,看你接下这个口袋,那口袋就变成了虎口,要把你一口吞下去。那张血盆大口好大好大呀!”半仙说到这里,对那个客商说:“虽然我不认识你,但我嗅出你身上的财气很重,你定然是老板,或是大款。”说到这里,他定定地看着那个客商,又苦笑一声说:“恕我冒昧,我算定这次你一定是带着重金来求我侄儿办事。先生你千万莫害他,他现在是白虎缠身,只要手一伸,就会葬身虎口,这辈子就完了。”

客商听了那话,讷讷地走了。

从那以后,我始终记住半仙的告诫,不敢生一丝贪心,坚持洁身自好走明道。一年以后,父亲来电话,说葛半仙已经病危,让我务必回去看他一眼。

我赶忙处理完手头的工作,当天傍晚就来到半仙的床头。这时他已到了弥留之际,但头脑很清醒,仍能断断续续地说话。他见我来了,显得很激动,几次想欠起身,抱我亲一下。但都没有欠起身,我赶忙紧紧拉住半仙的手,眼泪禁不住簌簌地流下,说:“如果没有你老在关键时候为我点拨,说不定我会走到邪路上去,我这辈子都忘不下你!”

半仙微微一笑,又摇了摇头说:“你不用谢我,你得好好感谢你爹。”半仙告诉我说,“我的卦哪里会有那么灵验,都是你爹事先把你的情况给我讲清,我再鹦鹉学舌般的给你叙说一遍。去年我到你家,是你爹陪着我去的,要不我一个瞎子咋会摸到你家门口,那天你爹就在楼下蹲着等我。你父亲让我登门给你算卦,就是怕你走上邪路呀。”

听了这话,我的眼泪哗哗地流下来,我领悟了什么叫“父爱”。

蕴含的爱

前几年,我摆过一个水果摊,就在花园小区对过,正对着四楼的一家窗户。那家住着一个二十岁刚搭头的小伙,叫什么名字我不知道,只知道他家还有大妈,时常坐着轮椅到阳台上观街景。因为我们抬头不见低头见,也算是陌生的熟人。小伙经常到我水果摊前,但他只是到这里转转看看,转一圈就走,从不买水果,我这就纳闷,这孩子也真怪,不买水果到摊前转什么。

初春的一天,派出所的葛警官找到我,问我认不认识四楼那家母子,顺手指了指那扇窗户。我说:“很熟悉,但不知道叫啥名。因为我从没有问过。”葛警官告诉我说,这小子叫马刚,别看他年纪不大,却是惯偷。由于他学过几年魔术,手出奇的灵巧,几乎在货主的眼皮底下把该拿的拿了,该偷的偷了,明知道他是来偷东西,眼珠子瞪得大大的,却不管用,马刚是照拿不误,就像探囊取物,信手拈来,惹得店主意见很大,几次要求警方捉拿归案。但警方苦于“捉脏没见脏”,拿他也没办法。讲了这一切以后,葛警官说:“我今天找你的意思,就是求你暗地里留心观察,只要他那只手一伸出,你立即摁住就报警。”我说:“你的意思是让我当警方的引线,做底钩,为什么擒拿马刚。”葛警官说:“擒拿扒手是每个公民义不容辞的责任。”过了片刻又说,“不过,这事你得装得像没事一样,不能让他觉察出破绽来。”我点了点头,算是应诺。

我也没想到,马刚机敏过人,长着一只狗鼻子,葛警官一到我摊前,他就嗅出了味儿,那一阵子他再很少下楼,更不说靠近我的水果摊。我牢记葛警官的告戒,极力把戏演得逼真,努力做到不露出丝毫破绽。每天早晨我早早把水果摊摆好,直到晚间街灯熄了才收摊。那一阵子我水果卖得很火,前来买水果的顾客穿流不息。但我时刻不忘往楼上瞅一眼,也时常看到马刚把脑袋探出窗口,往楼下张望几眼。我明白这小子的动机,是在“侦察”自己的虚实。所以我更加不敢马虎,总是一边吆喝着卖水果,一边紧盯着楼上。

很快半个月过去了,马刚依旧纹丝没动,我就悄悄找到葛警官说,“可能我底线的身份暴露了,你再换个人吧!”可葛警官不同意,让我继续盯梢。endprint

直到一个月头上,马刚才从楼上下来,问我进没进山菊。我说:“山菊不好保管,价格又高,小摊小贩一般都不经销。”他正转身欲走,我问他:“是不是你家老太太要吃?“马刚冲我苦笑了一声:“我妈这两天什么也吃不下去,就想吃山菊。”我问他:“你妈咋的了?”马刚不想说,见我真诚的样子,才说:“她患的是肝癌,已到晚期了,看来没有几天活头。我原本在马戏团,为了照顾我妈,也只好辞了工作。现在靠妈那点退休金生活。”说这话时,马刚显出很愧疚的样子。

那一刻,我的心猛地震颤了一下,一种从没有过的酸楚掠过心头。马刚到水果摊上偷窃水果,大概是给频临死亡的母亲吃,虽然他偷别人的东西不道德,但他有颗孝心啊,也是人性未泯,自己得救他,不能轻易把他送进去。

收摊以后,我去了一家大型超市,花了一百元钱买了一兜山菊。我知道像马刚这样的人,自尊心极强,赤裸裸地给他送山菊,指定不会收。所以我把那兜山菊连夜送到他家门口,挂在了门的扶把上。

第二天早晨,我的水果摊刚开张,马刚就给我送钱来,他说:“我家门口那兜山菊,一定是大哥你送的,谢谢你了,我得给你钱。”说着就掏钱。我装愣卖傻,矢口否认,还说:“也就是一兜水果,管他谁送去的,既然送去了就让大妈吃吧。”马刚再没有说什么,我看到他眼中闪出感激的泪花。

打那以后,只要我进些差样的水果,像火龙果、芒果、美国提子葡萄,都会暗地里送一兜去。我头一天晚上送去,马刚指定明早就到我水果摊前,把一朵塑料红花挂在我摊后的老榆树上,我数了数,那花竟有十几朵。

不知不觉两个月过去了,我的水果摊依旧很火,我皮肤晒得黝黑,手臂裸露的地方还晒得爆了皮。我和马刚依然僵持着,马刚时常往楼下窥视,我也偶然抬头扫一眼楼上。

直到初秋,葛警官通知我,不用再监视马刚了。我忙问:“这是为何?”葛警官说:“就在昨天晚上,马刚到派出所投案自首,把一切问题全交待了。”听到这一消息,我大惑不解。

派出所根据马刚涉案事实,既数额不大,又是为了孝敬母亲,决定不追究刑事责任,责成他赔偿失主损失,并作了罚教处理。因为马刚一时拿不出这些钱,派出所让他找保人,这才找到我。我感到这是马刚对我的信任,为他缴了罚款。回来的路上我问马刚:“你是不是感到走投无路了才去投案自首?”

马刚说:“那倒不是,我有变魔术的技法,民警想抓住我,也不那么容易。我之所以回心转意,是你的爱心教育了我,感化了我。这些天,我一直在专心致志看你卖水果,见你生意越做越火,便替你盘了帐,你至少每月能挣到3000元,你虽然很辛苦,但这钱是干净的,永远不会咬手。我偷人家东西,虽然是给妈吃,但是很脏,老人吃了也不会舒心。从今以后我要学你,做个真正有爱心的人,不管公方如何处置,只要不羁押我,也找个地方卖水果,陪伴妈过舒心日子。”endprin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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