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塔玛河到阿瑟港

2014-12-23 19:37李琳
神州学人 2014年12期
关键词:塔斯马尼亚阿瑟薰衣草

李琳

从塔斯马尼亚州北边小城朗塞斯顿的塔玛河(Tamar River)沿岸经过时,再低落的心绪也会变得明亮起来。4月的朗塞斯顿是一个阳光和温度都恰到好处的小城,宽阔平静的塔玛河仿佛是一条天赐的银色缎带,用它的润泽和宁静,轻轻地环绕着这个青色的小城。塔玛山谷沿途,并没有许多的望台,一条塔玛河,滋润着两岸那么多大大小小青葱翠绿的葡萄园,但这河流依旧是这样清澈,仿佛世事从来不曾变化过。

夜凉如水的朗塞斯顿

朗塞斯顿的夜晚非常安静,大概是因为白日里出太阳时天气晴暖如夏天,入夜后温度的陡然下降,夜色显得更加深邃。夜凉如水的朗塞斯顿,远处人家的狗吠声远远地传来,和近处各种韵律鸟的低语夹杂在一起,整个世界都沉浸在一种闲适的静谧里。这种塔斯马尼亚特有的安静,是很难用文字描述的,那是圆月初升时度假村里随处可见的小灰兔子;是秀美广阔的塔玛河沿岸,栽种着整整齐齐葡萄树的酒庄外,日暮时分小虫们带着点孤单的吟唱;是飞机在白棉花一样的云朵上飞行时,底下那大片大片绿织锦缎一样平静的土地和公路。四月深夜的寒气里,窗外的夜鸟们用各种韵律的絮语,编织成一张迷离的网,那网是如此切近,好像就织在屋顶上一样。

布赖德斯托薰衣草庄园距朗塞斯顿50多公里,整个庄园占地106公顷,在这块广袤的土地上有大片栽种整齐的薰衣草花地、屋舍、灌木林、手植的松林。这里有个小而别致的卖薰衣草冰淇淋和甜点的餐厅,餐厅很小,才几张桌椅,但是可以一边吃着薰衣草冰激凌,一边眺望让人心旷神怡的薰衣草花地,加了薰衣草的黄油饼干非常可口,浅淡的花香平和了黄油的浓郁,心情也变得特别芬芳起来。此外,这里的小店里有卖紫色的薰衣草小熊、香袋、带薰衣草花样的杯碗碟盏,都十分雅致可爱。12月中旬是薰衣草开花的盛季,收获则从1月开始,花期持续四五个星期,我们来的这个时节,薰衣草还没有开花,但凭借这整齐而宏大的庄园,夏季薰衣草盛放时那满山遍野紫色氤氲的壮观和铺天盖地的香气,真切地眨一下眼睛就能感觉到。

从朗塞斯顿开车一路往南去塔斯马尼亚的首府霍巴特,这200公里的距离,可以用最闲适的心情驶过,因为一路风景无敌,一望无际的山川、田野、草场,草场上圆滚滚的草垛和绵羊,好像绵延的画卷一样次第展开。有时候,公路前方的山峦上,落着大片大片的黑色云影,好像是中国画里的泼墨。途中我们经过了小镇罗斯,罗斯有羊毛工厂,有女流放犯工厂,有漫溢在空气里的那种古旧和宁静,那里的一花一草、一石一瓦,大约还都是200年前的光景。从羊毛工厂往前走一小段路,就是罗斯出名的古石桥,石桥周遭的景色十分平静优美,这桥下的河水和土地,令人讶异的一马平川,那河水浓绿潋滟的波光、河边的野花和秋树,都恰到好处地平和幽静。在这座古老的桥边,人的心情也会变得很平展,正如桥下绿绸一样缓缓流淌的河水。说起罗斯的羊毛工厂,就一定要提起一个了不起的女人。

塔州优质羊毛背后的传奇女子

位于塔斯马尼亚坎贝尔镇附近的温特·撒克逊美利奴养羊场,1835年开始就由泰勒家族经营。这个羊毛家族有一个坚定的信念,要把最优秀的美利奴羊种中最优秀的羊群一代代地繁衍下去,他们羊群的历史可以一直追溯到西班牙精纺羊毛业的全盛时代。在这个家族成功的羊毛纺织生意背后,是一个了不起的苏格兰女人的故事。这个叫作伊丽莎(Eliza Forlonge)的意志坚定的女子,是澳大利亚羊毛纺织业的幕后英雄。在澳洲还是英国殖民地时代,她的远见卓识和过人胆识让澳洲的羊毛产业起点非常高。

伊丽莎住在苏格兰,1826年时,她作为母亲已经失去了4个孩子,这时她的另两个儿子中的一个又生了很重的病,苏格兰寒冷凛冽的气候对孩子的病情影响很不好,他们需要举家搬迁到一个气候温暖的地方。伊丽莎在丈夫的支持下,决定搬到当时英国殖民下的澳洲新南威尔士州,因为据说那里的羊毛产业大有前途。带着她的两个儿子威廉和安德鲁,她先到了德国的萨克森州,那里有西班牙国王1765年赠送的皇家羊群培育出来的优秀羊种。伊丽莎的计划是,让她的两个儿子学德语,同时把他们两人送到羊毛分拣作坊去学习羊毛贸易。与此同时,她出发去采购她所能找到的最优秀的美利奴羊种。

当时的萨克森是个由一个个孤立的小村落组成的闭塞、粗野的地方,为了挑选到最好的美利奴羊,她步行500英里,在马背上度过的路程则远远超过这个数字。每只她选中的绵羊,她都给它们挂上一个颈圈,再封上她的印章,每只羊她支付约30英镑的金币。她先把种羊留在农场,之后再来赶它们。她的两个儿子也加入了她的跋涉,为了收集她拣选好并买下的100只优秀种羊,他们的足迹踏遍了萨克森。他们一行赶着羊群徒步跋涉穿越了整个德国,最终抵达了汉堡。这是一段一个女人和她的两个儿子,在几乎没有得到德国人任何帮助下,无以伦比的优秀历程。他们的羊群没有充足的食物和庇护,可是他们最终把这群品种优秀的羊群赶回了英国,然后又抵达了苏格兰的格里诺克。之后她把这群羊以相当可观的价钱,卖给了澳大利亚的农业公司。然后,她又再一次来到萨克森,再次购买种羊。

再次来到这块土地时,她这个苏格兰女人的传奇故事已经传遍了整个州。那里的农场主都愿意把更优秀的种羊卖给她了,因为他们知道她是直接用金英镑支付的。这次拣选羊群的过程相对容易很多,她赶着100只品种更为优秀的美利奴羊回到了苏格兰。1829年,伊丽莎已经18岁的儿子威廉带着这些经过千辛万苦精挑细选的羊,登上了开往澳洲新南威尔士州的Clansman号船。当船只开往悉尼途中停泊在霍巴特时,塔斯马尼亚的长官阿瑟意识到这批优秀的美利奴羊群将为范迪门斯地(Van Diemen's Land,200年前英国所有阶层对于塔斯马尼亚的称呼,即流放犯的土地)带来无限价值,他为了说服威廉在塔斯曼尼亚定居,给了他一大块土地。威廉接受了这个馈赠,并允诺在风景秀美的塔斯马尼亚定居下来,尽管他的家人更希望他去原计划中的新南威尔士州。赠送给威廉的土地在塔州靠近坎贝尔镇的肯尼尔沃斯。他的羊群在此地的受欢迎程度是可以想见的,因为这里几乎没有绵羊能在质量上和他带来的绵羊相比。在写给家人的信中,威廉以巨大的热情描述羊群在当地取得的成功,并鼓励家人一起来加入。伊丽莎和丈夫一起又重返萨克森,挑选了一群品质优秀的绵羊。为了买到优秀的美利奴种羊,伊丽莎徒步超过1500英里。endprint

由于种种原因,1835年伊丽莎家族把一大群品种优秀的美利奴羊,连同肯尼尔沃斯的庄园卖给了泰勒家族。这就是温特·撒克逊美利奴养羊场的起源,伊丽莎在1826年至1829年间亲手拣选的优秀羊种在这里世代繁衍下来,它们也许是今天世界上现存的最纯良的绵羊种群。气候条件、喂养环境的差异对于羊毛的质量都有影响,然而,只有纯种的美利奴羊,才能把羊毛的明亮色泽、柔软度和高度的卷曲度都毫无保留地遗传下去。

美丽阿瑟港的黑暗历史

接近霍巴特市中心的时候,马路变得宽阔起来,路上的车流一下子多了起来,有别于朗塞斯顿的安静,霍巴特闹市中心的交通繁忙是出人意料的,从汽车旅馆出去就是珍珠奶茶店、超市、日用品店,商业繁华的程度和悉尼如出一辙,堵车的时候甚至比起悉尼更加“壮观”。霍巴特也是有许多景点的,像惠灵顿山、沙拉曼卡集市,还有雅致而古旧的小镇里士满。然而去了阿瑟港(Port Arthur),别的景致就只能走马观花了。

阿瑟港宏大的流放犯监狱遗址让今人叹为观止。很难想象200多年前的这个荒岛上,流放犯们是怀着什么样的心情,造起了一幢幢关着他们自己的监狱、等级分明的屋舍、宏大的教堂、由流放犯自己任职医生的医院。时光流逝了200多年,若是坐在遗址外那靠着一泓碧海的乱石上,身后是土黄色参差不齐的旧监狱遗址;前面是海,海是纯粹而洁净的碧蓝色,忽然地你就觉得这并非是一个曾经流放犯人的地方,而是一个青山秀水、适宜遥想的桃花源,可是这里绝非是桃花源。

200多年前,在英国的监狱人满为患时,犯了罪的人,有的是不到15岁的少年,被送到当时被英国人称之为“范迪门斯地”的塔斯马尼亚做苦力,而位于塔斯曼半岛的阿瑟港,是关押重犯、累犯的特定地点,这里是英国和爱尔兰判刑最重的政治犯的关押地点,往往是被判了死刑再改判成流放的政治犯,才“有幸”来到阿瑟港。

今天来阿瑟港寻访历史的人,看到的那些土黄色砖石结构的遗址,它们静默地矗立在阿瑟港碧蓝的港湾边,阿瑟港的天空、草地、海湾、建筑,都纯粹得鲜艳,那些碧蓝、嫩绿、土黄洒上阳光就都熠熠生辉,这里是历史学家、建筑学家、心理学家、画家和摄影家都一心要探访的地点。那些因为黑暗往事而显得尤为厚重的建筑物,不仅仅标示着澳洲作为一个国家最重要的历史,它们令人深省的方面还包括——人性的本质、人在极端条件下的举止和反射,还有,当自由和理想都被现实敲击得粉碎时,人最终的追求是什么?

阿瑟港宏大的监狱遗址尽管让人过目难忘,但它的残破和近处秀丽的海湾、礁石,远处的山影,不远处的花园、教堂,所有这一切都无法代表200年前滚滚烟尘里阿瑟港热火朝天的景象——伐木的、拉着巨大原木的流放犯和开凿石块的犯人们工作时发出巨大的轰隆声,这些只通过文字和绘画记载的画面,是欧洲人开垦澳洲的始端,它们以原始的劳作和血泪汗水,记录一个后来被称作世界历史财富的港口。在阿瑟港宁静而碧蓝的海边,200多年这里的流放犯们,带着不同的背景和故事,怀着大致相同的心思,在这里从事着各种各样的劳作,那发出喧嚣的巨大工地和嘈杂的热闹景象,在时隔200多年之后,就像海浪抚过的沙滩,悄无声息地湮没在时间的浪花里。

最初的阿瑟港只是一个小伐木工场,随着塔斯马尼亚的长官乔治·亚瑟逐渐关闭了其他不太有效的监狱,阿瑟港的规模越来越大,并渐渐成为范迪门斯地关押二级罪犯、累犯的主要监狱。它得天独厚的地理优势——阿瑟港位于塔斯曼半岛,半岛上接近100平方公里生长着浓密的树丛,并且有着源源不断的流放犯作为廉价劳动力,工业化生产——从制船到制鞋,都蓬勃发展起来。随着越来越多流放犯的到来,更多的士兵被安排来监管犯人,更多的官员也随之而来管理士兵和囚犯,官员们的家眷和孩子也一起过来了。阿瑟港变成了一个集合了兵营和民居、花园和车间、礼拜堂和监狱的奇特定居地。

1830年时,所有被遣送到阿瑟港的流放犯们,在理论上都应当在一个工种的小组里呆上一段时间,再被调运到一个比较轻松的岗位上。事实上,具备熟练技术的流放犯,如锁匠、职员、车匠等,直接都被派到了作坊里,避免了在鱼龙混杂的小组里呆着受苦。采石组的工作,是所有小组里最艰苦的。在监工的大声命令下,采石组的流放犯们奋力用肩膀拉着从周边的山上切割下来的巨型砂岩。这些砂岩接着被运到流放犯石匠那儿,石匠们对石头进行一番加工,再把它们打磨雕琢成可用于建筑的成品砂岩。

选择位于塔斯曼半岛的阿瑟港作为监狱的地点,很大程度上是因为逃跑在这里相当不容易,可是阿瑟港背山临海的地理位置仍然不能阻止那些频繁出逃的逃犯。逃跑在这里,实在是再经常不过的事,尤其是那些在艰苦的小组里工作的流放犯。流放犯们通常拧成一个个2到7人的小群体。虽然大部分逃犯在逃离塔斯曼半岛之前就被抓住了,有几个流放犯还是成功地逃出去了,他们逃到了自由民的定居地,大多数逃出去的流放犯最终成了栖身丛林的草寇。

有很多流放犯穿着平时的衣服就开始了逃亡,但还有许多犯人制定了详细周密的逃跑计划。逃跑必备的物品包括:一双结实的靴子、够吃一段时间的食物、便携袋、鱼钩和绳子、水壶或水罐、火柴、小刀或斧子——所有这些必需物品在阿瑟港的黑市上都能买到,但是极其昂贵。对于帮组里的流放犯而言,他们除了自己的口粮,别无他物可以用来到黑市上换取这些看似平常,但是对于成功的越狱意义巨大的物品,这个原因导致流放犯逃跑成功的几率大大降低。流放犯有时是为了逃避残酷的劳作,有时是期待穿越海湾后也许会有美好的新生活而越狱.而更多时候,逃犯们仅仅只是为了追求自由的生活。

归程

流放生活对于被运送到澳洲大陆的欧洲移民在精神上和身体上都造成了巨大的伤害。1857年,阿瑟港涌入了一群有精神残疾的、眼盲的、体弱多病的流放犯。1864年,一个病弱收容站设立起来专门照顾这些病患。4年之后,一个精神病院也建设完成了。

1877年刑事遣送结束后,阿瑟港被划分成镇区,土地一块块被售卖。新的镇区于1884年更名为Carnarvon,阿瑟港充溢着屈辱及羞耻的过往,仿佛一下子就被切断了。1877年9月22日的《塔斯马尼亚邮报》写道:“在阿瑟港作为流放犯监狱被完全废弃之后,塔斯马尼亚被英国各个阶层的人所称作的‘范迪门斯地的最后一块印记似乎也褪去不见。我们期望这个半岛在不久的将来会被自由民利用起来,繁荣并且充满生机。”

1871年塔斯马尼亚政府从英国政府手中接管了阿瑟港,阿瑟港仍旧作为监狱存在了6年,直到1877年,剩下的犯人才被转移到位于霍巴特和朗塞斯顿的收容场所,阿瑟港作为流放犯监狱的历史就这样结束了。怀想当年,在阿瑟港历尽千辛万苦,最终落脚在霍巴特和朗塞斯顿的那些流放犯,他们通过经年累月的繁苦劳作重返自由的时候,无论在青翠的塔玛河,还是在繁华的霍巴特,那样的心情该是怎样的愉悦——那曾被禁锢过的心灵,知道自由是人生最珍贵的快乐。

当返回的夜机飞到悉尼上空时,下面是一大片灯火织就的密集的网,那些璀璨的人世间的灯光密密麻麻地织在这张比星空灿烂许多倍的大网上,就像人世间最动人心弦的大蜘蛛网。当塔斯马尼亚的旅程,最终填满了阿瑟港上各种形态和模样的建筑、遗址、解说文字,那岛上于监狱而言反差巨大的美丽风景如同石刻一样驻扎在心里再也洗不掉时,忽然你会明白,无论是对于流放犯,还是对于普通人,只有心中充满爱,充溢着积极向上的寄托和对明天的希望,才能够收获丰盛的人生。人生,要做的事情很多,而它其实就是那么短暂的几十个年头。塔斯马尼亚的阿瑟港,由于它的历史,由于它美丽的醉人的港湾,终究是值得你去看一看的。endprin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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