施琴
有人说,大多男人生命里都会出现一个唐晓芙一样的好姑娘。她聪明漂亮、活泼可爱、清纯率性、耿直又洒脱。她无论说些什么、做些什么,总是能轻易撩拨起你的兴趣,点亮你的生活。总之,她是如此美妙而空灵,是你奔波半生好不容易才遇见的一个奇迹,可是这样一个玻璃娃娃你却抓不住她。
夏梦就是这样一个让人牵挂让人着迷又让人自卑不敢靠近的女孩,充满了智慧跟热情,干净又纤尘不染。她像是一团火烧云,“又红又美”,燃烧在“我”年轻的生命里,散发着诱人又圣洁的光。“我”不自觉被吸引,想要靠近,却每每在关键时刻羞涩地不敢上前。她又像是天空一闪一闪的星星,轻灵如云烟,带着点点的笑意。草丛间,树梢里,柔柔的风声中夹带着她的倾诉。“我”发现,只要“我”肯注意,那么,她一定会出现在“我”世界的每一个角落。“我”妄想去追逐,去努力。于是,“我”开始了一场美好而旷日持久的暗恋。
相信我们都曾为了某一个人不遗余力地改变自己。巴不得成为她头上的钗、腰上的带,甚至她嘴里的牙,她疼,你也疼。“我”用“我”所能想到的所有方式拉近“我”与她的距离。比如“像间谍一样挖空心思打探她的一切”,了解她的父母,了解她的生活。当知道她的行程只局限于家和学校时,“我”对她无限同情,心心念念想要拯救她于“水火”。虽然行动仅是带她到处逛逛,但这样的想法依然让“我”心潮澎湃,豪情万丈。“我”多么希望在她面前做个英雄!
“我”左思右想,夜不能寐,睡着了梦里也是丁香花醉人的香味。终于,机会来了:数九寒冬的天,夏梦被安排值日,负责生火炉。这怎么能是女神该干的活儿呢?她就应当同古墓的小龙女一样不食人间烟火,无需经历柴米油盐的尘垢。所以,“我”得承担起保护这场梦的责任:天没亮“我”就起床,在黑咕隆咚飘着雪花的夜里连滚带爬地赶到教室,看到夏梦吹炉膛的狼狈,“我”“唰”一下感觉到自己替她生火简直就是职责所在。这时候的炉子也特别争气,被“我”三两下就捅得旺旺的,夏梦顶着她那带着黑灰的鼻头看着“我”笑了。那是“我”第一次看见她笑。“我”的心像是飞向了天空,自由自在,再也没有了拘束。英雄站在领奖台上的感觉也不过如此吧,“我”想。
“我”一定是疯了,真的。因为自从喜欢夏梦,不管于小毛怎样撺掇,“我”都不肯逃学了,“我”要在窗台边守着夏梦。若是她出现在“我”的视线中,“我”能高兴上一整天;若是“我”也同时出现在她的视线中,那“我”简直比过年时还要兴奋。这时候如果窗外再适时地飘进点丁香花的味道,“我”一定愿意就这样醉死。上课了,“我”除了练字干不了别的。当然,如果笔下是随便谁的作品的话,“我”是没法集中注意力的。那是“我”偷偷在操场后边的橱窗里撕下来的夏梦的作文。“我”只期望,这样一节课接一节课的练习可以让“我”写一手同她别无二致的书法字。而最终,“我”抄了一首汪国真的诗,用彩色的信纸寄给了她。《嫁给幸福——汪国真》:“有一个未来的目标/总能让我们欢欣鼓舞/就像飞向火光的灰蛾/甘愿做烈焰的俘虏/摆动着的是你不停的脚步/旋着的是你美丽的流苏/在一往情深的日子里/谁能说得清/什么是甜/什么是苦/只知道/确定了就义无返顾/要输就输给追求/要嫁就嫁给幸福”。
真正发现她对“我”也很特别是因为一个歌手。忘了从哪里听说是她喜欢的,“我”总会在经过她的时候用口哨吹上一句,看着她嘴角噙着的笑容,“我”的血液都跟开了花似的。只是,我们却没有说话,一直都没有过。中学时代很快结束,这团让“我”充满活力的火烧云正在慢慢远走。
“我”试着抓住她。每天晚上,“我”从最西边的技校出来,沿着201国道,骑上长长的一段上坡路再一段下坡路,在夏梦放学时候准时到达位于小城最东边的重点高中,等待着看她一眼再默默跟在她身后送她回家。我们还是没有说话,这沉默有时候让“我”抓狂,挫败感强烈得偶尔会希望来一场轰轰烈烈的英雄救美好让她靠近“我”一点,只是当“我”意识到自己在想些什么的时候,只能狠狠甩自己一巴掌,这样的平安、宁静和快乐才应该是“我”心中的夏梦。许是上天看见了“我”的诚心,梦中的女孩好像要走出来。高考前一个晚上,夏梦一个人回家,她知道“我”在身后,好几次她慢下来等“我”,可是“我”不敢靠前,“我”害怕自己打搅到她。可是她才不管,放肆地夸张地笑我。考完了“我”一定会来见你的,“我”默默地说。
放榜了,清水芙蓉一般的女孩真的走到了“我”面前,大大方方地告诉“我”她喜欢“我”,也知道“我”喜欢她,她挽着我的手走遍了周围所有的马路,我们说了很多很多的话,一起看了天边美丽的火烧云,讨论了汪国真的诗歌。可是,一切到此为止,我们就像是两条相交的线,无限靠近以后就只能远走。梦中的女孩去了南方,“我”没再见过她。只是一个人在水泥台上听着来自远方的汽笛声,会响起那张离别时梨花带雨的脸。
梁爽是近几年开始写小小说的,但是其构思情节、驾驭文字的能力一点不输“老人”。她的每一篇文章都没有狂暴的对立冲突与流血事件,只是和风细雨,慢慢叙述一件生活中很平常的事件,于琐碎中窥视人生。《火烧云》即是这样的典型。选取“火烧云”这么有特点的意象,它那么红、那么美,可以是美好事物、美好追求的象征,也可以是少年追求美好的甜蜜过程,再不然,当作我们人生路上的一次好运也成。文章叙述了一个少年美好的初恋:偷偷喜欢,接近,在一起然后又无奈分开的故事。这个唐晓芙一样的姑娘曾是少年无法触摸的存在,但是却又无意中出现在少年身边的每一个角落,让这爱恋的火越烧越旺,直到少年无法克制地来了一场飞蛾扑火似的暗中追求。终于,这份感情看见了希望,姑娘走向了他,主动牵起了他的手。可是,这场梦却戛然而止,姑娘去了远方,只留下少年对着火烧云唏嘘感慨。小学有篇课文也叫做《火烧云》,上面形容“天上的云从西边一直烧到东边,红彤彤的,好像是天空着了火”。这样的火烧云,来得气势汹汹,让人没法不去注意它,没法不深陷其中。这火烧云变化也是极多的,一会儿功夫红彤彤、金灿灿、半紫半黄各种各样的颜色相互交替,就如同“我”与夏梦美好的接触吧。可是这份美好却太过短暂,偏偏不等那些爱好它的少男少女们,一会儿就下去了,徒留一生怅惘与追思。
[作者单位:黄冈师范学院文学院]
[附]
火 烧 云
梁 爽
我喜欢过一个女孩。
她名字叫夏梦,读中学时在我隔壁班级。
如果我说我喜欢夏梦,于小毛一定会把牙笑掉。因为我和她完全就是两类人。整个中学时代,她一直是我们年级的第一名,而我一直是我们年级的倒数第一名。
第一次看到夏梦,我便喜欢上了她。那天,我正在语文老师的办公室里被罚站,她进来送作业,穿着白衬衫牛仔裤,梳着蓬松的短发,英气逼人。她经过我身边的时候,我连忙低下头,直到用余光看不到她了,才敢再抬起头。人生第一次,我感觉自己的样子很糗。
从此,我便像间谍一样挖空心思打探她的一切。他们说,她很高傲,是班长,还是语文课代表。他们还说,她父母都是教师,对她管教很严,她每天放学就回家,从来不在外面玩儿。知道这一切,我有点儿同情她,总想有一天能带着她到处逛逛。一想到这儿,我就豪情万丈。可想归想,我知道这个心愿很难实现。
自从喜欢上了夏梦,不管于小毛怎么揶揄,我都不愿意再逃学。我喜欢趴在窗台上等夏梦的出现。如果我看到了她,我会像过节一样开心。如果她恰好也看到了我,我就比过年还快乐;特别是窗外有丁香花开的时候,晚上的梦里都是丁香花醉人的香味儿。
上课的时候,无论是哪个老师讲课,于我来说都是在听“天书”。我只干一件事——练字。“字帖”是夏梦的作文,是学校举行作文展览的时候,我在操场后面的橱窗里偷偷撕下来的。有一天,我觉得自己的字简直跟夏梦的字没什么区别,就用彩色的信纸抄了一首汪国真的诗,通过邮局寄给了她。
还有一次,夏梦值日,正值数九寒冬。因为想着要去帮她生炉子,天没亮我就起床了。外面飘着雪,天很黑,路也很滑。我连滚带爬赶到夏梦教室的时候,看见她正和一个高个子女孩儿撅着屁股鼓着腮帮对着炉膛呼呼地吹呢,教室里弥漫着呛人的青烟。终于有我大显身手的时候了,三下五除二我就把炉子给捅旺了。夏梦看着我笑了,小巧的鼻头上还有一抹黑灰。这是我第一次看见她笑,并且只朝我一个人。
后来,我又听说她喜欢歌手郑智化。只要遇到她,我就用口哨吹一句郑智化的歌。我注意到,每次她的嘴角都会微微上扬。可始终,我们没有说过一句话。
我美好的中学时代很快就结束了。她考入我们那里唯一的一所重点高中,而我去了一家技校学电器修理。重点高中在小城的最东边,技校在小城的最西边。每天晚上,我会沿着201国道,先是骑上一段长长的上坡再是一段长长的下坡,准时到达重点高中的门口,等待夏梦下晚自习,然后骑着车子默默地跟在她身后,保持着不远不近大概20米的距离。这样的日子整整持续了三年。我曾希望老天能给我一次英雄救美的机会,但这个念头一产生我就给了自己一耳光,我更希望她永远都是平安的、宁静的、快乐的。
高考前的一个晚上,不知为什么,每天跟夏梦一路回家的女孩儿没有出现。我明显感觉到,有几次她放慢了速度。她只要放慢速度,我便放慢速度。我知道,她一直都知道我在她身后,否则她不会有那么多夸张的笑声。我有很多话想对她说,可是我的理智提醒我不能,因为马上就要高考了,我不允许自己打扰她。
终于等到了放榜的那一天,我在重点高中的门口等到了夏梦。她穿着一件碎花蓝连衣裙,蓬松的短发已变成高高的马尾,如同清水芙蓉一般清纯美丽。
“你喜欢我?”这是她对我说的第一句话。
我一愣,不知该怎么回答。
“我知道你喜欢我,我也喜欢你。”没等我回答,她便挽起我的手。我们手牵着手走遍了学校周围所有的马路,说了很多很多的话。后来,送夏梦回家的时候,路过一个铁路桥,我们坐在桥旁边的水泥台阶上,看天边的火烧云,又红又美。
“我知道那首诗是你寄给我的,没想到你的字和我的那么像。”我的脸一下子变成了火烧云。
“你为我做的一切我都知道,可我们两个是不会有未来的,我父母一定不会接受你。”我想说点安慰她的话,喉咙里却像哽住了什么东西,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只好紧紧握了握她的手。她一下子趴在我的肩头嘤嘤地哭了起来,但哭声很快就被火车的汽笛声给淹没了。
夏梦考上了南方一所很有名的大学,我再也没有见过她。有时候,我会一个人坐在铁路桥旁边的水泥台上发呆,听着火车的汽笛声,想着夏梦那张梨花带雨的脸。
多年以后,我意外地收到一本不知从哪儿寄来的诗刊,里面有一首署名夏梦的诗。那首诗,我反复读了很多遍,还抄下来想读给于小毛听。于小毛被我吓跑了,其实我也不懂诗。只记得她在诗里说,她喜欢火烧云……
(选自《东京文学》2013年第7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