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火雄/文 黄宏/供图
有“中华第一钩”之称的战国“九镶带钩”,长28厘米,宽4厘米,铸铁钩体,长牌形,通体错金银,镶嵌5块纯金螭龙金块和4块和田玉。春秋战国时期,铸铁比金银还贵重,依据“九五之尊”传统,能享用“九镶”工艺的,多为王者。此钩拟拍卖时,曾估价上千万元,后因文物部门介入而叫停。
“形而下者谓之器,形而上者谓之道”,今日收藏界多重视商周“形而上”之青铜礼器,轻春秋战国“形而下”之带钩、铜镜等物具。腰带的带钩虽是古人寻常器物,然方寸之间藏万象,日常之物却能反映当时历史与文化。一枚小小带钩,几年前也曾有820多万元人民币的拍卖价甚至千万级估价。国防大学教授、带钩藏家黄宏淘自地摊的偏门器物,如今也上了大雅之堂。
象背嬉戏带钩
龙纹错银黒玛瑙双钮牌式大带钩一对
今年春,“逝去的风韵——系列收藏展”之《中华文明的灿烂之花——带钩三千年》展览在北京启幕,330多件各式精美带钩亮相。据本次展览收藏家黄宏介绍,以带钩为主题的专展,在国内外尚属罕见,此举“但开风气不为师”。故宫博物院原院长郑欣淼对小小带钩颇有兴趣,参观专展后,对黄宏“点赞”称“没想到”。
8月中旬,笔者专程拜访黄宏先生,并就带钩鉴赏收藏等事宜求教。一进黄先生府上,笔者立马“穿越”到了古代:四壁但见红木雕花博古架上,青花瓷、梅瓶、砚台、酒樽、陶器、诗词枕,琳琅满目;名家字画穿插其间,相得益彰;古籍藏书微微泛黄,码堆排放得整整齐齐;数以百计的锦盒,几乎“攻陷”了客厅、书房、阳台、桌椅大部分空间,别有趣味。很难想象,黄宏这位曾到过老山前线参加对越自卫反击战的老兵,后又被授予少将军衔的国防大学教授,积数十年之功,凭一己之力,如今竟汇集了上万件藏品,涉及十多个系列,可谓阵容强大。
“艺术品收藏包括带钩,应注重系列性和完整性,考镜源流,尽力使之成为体系,这样更有意义。”黄将军表示。
虎凤全体镶嵌绿松石琉璃镂空错银大带钩
三凤合体饕餮纹错金银带钩
据黄宏介绍,“带钩主要指系腰带的挂钩,除束带用途外,兼及佩器、佩物、佩饰功能,特别是对王公贵族、官吏将士而言,他们因腰间常要悬挂与佩系组绶玺印、刀剑玉佩等物件,有了带钩较为便利。”因此从带钩还能看出佩戴者的社会地位、个人趣味等信息。古有“师比”、“鲜卑”、“犀毗”、“饰比”、“胥纰”等不同名称,也往往简名为“钩”。闲谈中,黄将军拿出一个锦盒,“这是春秋战国时期的凤鸟纹带钩……”“这是犀牛带钩,错金银镶绿松石,造型生动,工艺精美。”黄将军对藏品如数家珍,把玩再三。笔者应接不睱,眼见着一件件带钩泛着铜绿、金光,顿有梦回春秋之感。
依据考古发掘、实物验证,距今四五千年前的良渚文化时期,我国已出现了玉制带钩,其钩体宽,一端作弯钩形,另一端穿有一孔。春秋战国到秦汉时期,主要以青铜、玉为主材的各式带钩被广泛使用,也有金、银、水晶、兽骨等质料,在出土的秦始皇兵马俑中,凡腰间系革带的将士陶俑,都佩有形态逼真的带钩。魏晋南北朝以降,随着胡汉融合的不断推进,草原民族普遍使用的“鲜卑扣”(类似于今天“皮带扣”)传入中原地区,并逐渐取代带钩而趋于流行,以至于带钩延续到明清时期后,其实用价值弱化,观赏品、把玩件居多。带钩的使用地域非常广泛,除中原地区外,南到两广云贵,北至鄂尔多斯地区,都曾流行过。
国防大学教授、带钩收藏家黄宏
“我的带钩收藏,基本都是‘地摊货’。”黄将军毫不掩饰自得之乐。此前在接受其他媒体采访时,他也曾表示:“我的收藏和‘将军’之称没有一点儿关系。30年来,只要时间允许,我就坐地铁、公交车去古玩市场淘宝。北京的潘家园还是荒郊野岭的时侯,我就是那里的常客了,所有藏品都是我用工资、稿费和讲课费购得。在日常生活上,我不吸烟不喝酒,现在家里的电视还是个老样式的,军装是发的,日常用品都很简单便宜,我几乎是个‘零消费’。”
现代许多人收藏品鉴时,往往重商周青铜礼器,轻春秋战国时期的带钩、铜镜等物具。黄将军却认为,“春秋战国时期的带钩虽多为日常起居之用,其文化内涵和艺术性同样别具一格,彰显着与铜镜类似‘蹈厉铺张、浪漫诡异’的美感。”
有道是“形而下者谓之器,形而上者谓之道”。黄将军收藏奉行“人取我舍,人舍我取”理念,在接受《环境与生活》杂志采访时,黄宏将军说“我是在捡时代、社会审美之漏,并且不做投资性收藏,以审美性收藏为志业”。
黄宏的带钩收藏缘于一次逛地摊时,一件“猛虎吞羊”的兽型带钩从用材到造型都引发了他的兴趣,由此一发不可收。到如今,他收藏的带钩总数约400件,在业界颇有影响。黄将军曾将带钩审美总结为“时尚之美”、“服饰之美”、“贵胄之美”、“阳刚之美”,这是他从带钩收藏品鉴中发掘出的文化韵味和艺术价值。
多年来,黄将军在收藏上一直“只进不出”。有一次,他受友人、同好“怂恿”,选了几面自己珍藏的铜镜准备上拍卖行,但压了4年,还是主动收归,不愿流入市场,免得文物失散。
关于带钩有许多典故,最出名的当属齐桓公因所佩带钩挡住管仲致命一箭的故事,据判断,齐桓公当时所佩应为宽体钩。其次还有汉武帝的钩弋夫人手握玉钩的传奇。据说汉武帝巡游经过河涧,听说有一女子一手握拳从未打开,武帝亲触其手,拳头一下就打开了,拳中握着一只玉质带钩,女子因此得名钩弋夫人。武帝为她建了钩弋宫,他们的儿子称钩弋子,也就是后来的汉昭帝。后来武帝临驾崩前,担心主少母壮扰乱朝纲,赐死钩弋夫人,成为后来“立子弑母”的源头。明代佚名画家所绘《宪宗调禽图》中,明宪宗朱见深腰间所系蟒带前方,也正是一件龙形、镶嵌着红宝石的金带钩。
而带钩作为意象,在中国古诗词中频繁出现,或代表日常器物,或引申为刀剑。唐李贺的“男儿何不带吴钩,收取关山五十州”、唐李商隐“隔座送钩春酒暖,分曹射覆蜡灯红”、宋辛弃疾“把栏杆拍遍,吴钩看了,无人会,登临意”……
而关于带钩的警句,大家最熟悉的就是《庄子》的“窃钩者诛,窃国者侯”了。
自从“鲜卑扣”出现后,带钩逐渐脱离了实际功用,升级为代表祥瑞的艺术品,这从诸多带钩实物中可见一斑。如有的带钩中雕刻龙、凤图案,有“龙凤呈祥”之意,也显示出其主人的尊贵身份。有的带钩钩首作如意头,刻如意纹,腹面浮雕银锭插笔,“笔锭”谐音“必定”,整器寓为“必定如意”。此外,“马上封侯(猴)”“三阳(羊)开泰”“五福(蝠)临门”“蟾宫折桂”……诸如此类主题的带钩,无不寄托着当时人们的期盼。以兽形入带钩,在一定程度上可以说是古人图腾崇拜积淀下来的集体无意识,有时是一种文化自觉,有时是闲情逸致。
还有些带钩在钩纽上,镌刻有主人的姓氏或各类肖形、吉语作为私人印信,由此构成了“带钩印”这一独特款式,这在秦汉之际尤为明显。“君宜高官”“民乐”“安众”“巨侯千万”“钩常辟兵”等带钩印,各自蕴含了时人升官发财、安居乐业、永享太平的愿景。或许是因为带钩相对简单,易得且实用,魏文帝曹丕在《与王朗书》中曾夫子自道:“不爱江汉之珠(珍珠),而爱巴蜀之钩(带钩)”。明代《长物志》则认为玉带钩“斋中多设,以备悬壁挂画及拂尘、羽扇等用,最雅”,生活情趣跃然纸上。
近年来,带钩的市场价值逐渐被认可。如2007年,有“中华第一钩”之称的战国“九镶带钩”曾吸引诸多眼球。该钩长28厘米,宽4厘米,以铸铁为钩体,长牌形,通体错金银,其上镶嵌着5块纯金螭龙金块和4块和田玉。春秋战国时期,由于冶铁技术尚处于发展阶段,铸铁甚至比金银还贵重,同时依据中国素有“九五之尊”的传统,能享用“九镶”工艺的,多为王者人物,足见此钩的价值。战国“九镶带钩”原属旅居海外的台湾藏家所有,藏品被征集回国后,本拟在大陆进行拍卖,当时估价上千万元,后因有关文物部门介入而叫停。
不过,在《善自约束:古代带钩与带扣》一书作者王仁湘看来,真正的“王者之钩”,非湖北江陵望山楚墓出土的特大长牌形带钩莫属。这件带钩呈弓形,钩体嵌金丝金片为凤鸟纹,龙头形钩首用金丝金片作龙眼龙眉,全钩长46.2厘米,宽6.5厘米,为目前考古所见最长最大的带钩,可谓“高大上”。而在2008年11月,一件中国西汉时期的黄玉带钩,也以82.525万英镑的高价在伦敦拍卖行成交。
对于如何鉴别带钩优劣,黄宏颇有心得。“春秋战国时期的青铜带钩‘美’,以玉为质材的带钩‘贵’。上年岁的带钩,往往有红斑绿锈,层次感分明。在高倍放大镜下,可见闪闪发光的结晶体。有些带钩,因常年深埋地下,往往有不同程度的锈蚀、沁色,同时可以看到丝绸等包裹物的细小纤维或天然植物物化后的规则纹络。”
另据《带钩品鉴》一书作者戴耕的经验,青铜带钩作伪多是“老体新工”。如错金银带钩在假带钩中较为常见,不少投机者为牟取私利,在原本素面的青铜带钩上进行加工,用金粉、银粉加强酸浇铸成错金银带钩。古代错金错银用料都是金叶银叶,用放大镜可以看到错金错银图案断面有如卷纸的断面,一圈圈条纹较为明晰,而作伪的带钩线条宽窄不一,图案不甚规整。有些作伪的铜叶、铝叶代替品,不但没有光泽,图案也显呆板,凭肉眼也容易识别。
西汉琵琶型龙首玉带钩正面
西汉琵琶型龙首玉带钩反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