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伯流
毛泽东是一位伟大的革命家、战略家、军事家,也是一位伟大的诗人。在革命战争年代,毛泽东的诗词大都是在“马背上吟成”的。毛泽东是硝烟中的伟人,马背上的诗人。
从大革命失败到红军长征,在井冈山斗争和中央苏区时期整整七年(1927年10月至1934年10月)的战争风云和峥嵘岁月中,毛泽东军旅沉思,马背行吟,一共写了11首诗词(其中秋收起义1首,井冈山1首,中央苏区9首)。这11首诗词,是中国革命战争血与火的生动记录,是中国共产党人坚苦卓绝、英勇奋战的壮丽史诗,也是一代伟人、诗人毛泽东战争硝烟中心路历程的真实写照。
毛泽东这一时期所处的时势背景和心路历程,大体呈五个阶段的历史轨迹:
1927年春,一个34岁的青年独自徘徊在烟雨苍茫的长江岸畔,愁思满怀,欲酒酹江。他,就是被瞿秋白称之为中国“农民运动的王”的湘人毛泽东,一个时任中共中央农委书记、中央候补执行委员的职业革命家。此间,他刚参加了党的五大,预感到将要风云突变,一场劫难很快就要来临,而党的五大却不能改弦易辙,自己的主张又不被以陈独秀为书记的党中央理解。他充满忧思地写下了《菩萨蛮·黄鹤楼》一词,抒表胸臆。在“茫茫九派流中国,沉沉一线穿南北”的风烟中,找到了“把酒酹滔滔,心潮逐浪高”的新的“出路”。
词中作者自注道:“一九二七年,大革命失败的前夕,心情苍凉,一时不知如何是好,这是那年的春季。夏季,八月七号,党的紧急会议,决定武装反抗,从此找到了出路。”
这个“作者自注”,正是这首《菩萨蛮》的背景说明,是词中“心潮”这一词眼的最好诠释,也是青年职业革命家毛泽东心境、心态的准确注解。
这时的毛泽东,“心情苍凉,一时不知如何是好”。幸好,不久中共中央召开了八七紧急会议,决定了武装反抗国民党反动派的总方针,毛泽东参加会议并在会上提出了“政权是由枪杆子中取得的”的著名论断,并在会上当选为中共中央政治局候补委员。随即,他婉拒党中央领导人瞿秋白邀请他到上海中央机关工作的盛情,决意“上山结交绿林朋友”,闯出一条新路。瞿秋白没有强人所难,尊重毛泽东的意向,以中央名义任命他为中央特派员,全权领导湘赣边秋收起义。
于是,毛泽东临危受命,担当起领导秋收起义的重任,一扫大革命失败前后的“苍凉”心绪,满怀革命豪情,于1927年秋欣喜地写下了中外“千秋暴动第一诗”——《西江月·秋收起义》:“军叫工农革命,旗号镰刀斧头。匡庐一带不停留,要向潇湘直进。地主重重压迫,农民个个同仇。秋收时节暮云愁,霹雳一声暴动。”这时的毛泽东,已经从一介书生,投军从戎,踏上带兵打仗的军事生涯,成为中国工农红军第一军第一师的前委书记了。
然而,震惊时局的秋收起义于9月9日爆发后,由于敌强我弱等诸多原因严重受挫,失败了。毛泽东又审时度势,果断决策,引兵井冈,另辟蹊径,开创了中国第一个农村革命根据地——井冈山根据地,找到了挽救大革命失败的新“出路”,也就是中国革命农村包围城市、武装夺取政权的新道路——井冈山道路。
在井冈山一年零三个月的日子里,毛泽东身任红四军党代表、前委书记、军委书记、特委书记于一身,公务繁忙,只写了一首诗词,即著名的《西江月·井冈山》:“山下旌旗在望,山头鼓角相闻。敌军围困万千重,我自岿然不动。早已森严壁垒,更加众志成城。黄洋界上炮声隆,报道敌军宵遁。”这是他在迎还红军大队兵败湘南、回师井冈的归途中,欣闻红军“黄洋界保卫战”胜利时写下的脍炙人口的词章。
在井冈山时期,毛泽东的心境一直很好,虽经3月、8月失败的两次挫折,当过几个月的“民主人士”,却不曾大起大落,一直执掌军中帅印,与朱德、陈毅合作相处颇为顺心、融洽。
1929年1月中旬,朱毛红军下山,进军赣南闽西,创建中央苏区。
在中央苏区时期,毛泽东大起大落,三起三落,迭经挫折,心境颇为复杂。
在1929年间,毛泽东写了两首诗词,都是在红四军七大以后。红四军七大是1929年6月22日在龙岩公民小学召开的,却成为毛泽东在中央苏区“第一落”的标志。当时由于中央“二月来信”(调离朱毛到上海等内容)的负面影响等原因,红四军党内曾一度出现单纯军事观点等非无产阶级思潮,红四军领导层在军委设置问题上出现不同意见,争论甚为激烈。毛泽东在永定湖雷会议、上杭白砂会议上,两次批评刘安恭(代理军委书记)等人鼓吹军委“分权”、反对前委“集权”的错误主张,坚决维护前委(书记毛泽东)实施党对军队的集中领导。在两种意见尚未取得共识时,毛泽东又愤而提出辞职。
毛泽东的正确意见虽然在白砂会议上得到大多数同志(36票对5票)的认同和支持,却在红四军党的七大选举前委书记时落选了,陈毅以多数票当选为红四军前委书记。与此同时,会议还给毛泽东以党内“严重警告”处分。红四军七大虽然只开了一天,却关系重大。由于会议是在“毛泽东落选”的氛围中落下帷幕的,因而在中共党史上留下了深远而微妙的影响。
毛泽东在红四军七大落选后,心境不好,却很豁达。他以大局为重,抛却失落感,在闽西特委书记邓子恢等人的接应下,离开红四军前委领导岗位,在闽西蛟洋苏家坡等地辗转隐居,读书养病,指导地方工作。7月下旬,毛泽东在上杭蛟洋文昌阁抱病参加了闽西一大,随后就病倒了,得了疟疾。毛泽东在蛟洋治疗一段时间,为了躲避敌人的搜捕,又从苏家坡转移到牛古朴、上湖等地休养。10月上旬移住永定合溪的“师俭楼”。此间,朱德等率红四军主力于9月三克龙岩、攻占上杭。
毛泽东虽在养病,却心系红军,闻讯后诗兴勃发,于1929年秋写下了《清平乐·蒋桂战争》一词,吟唱“风云突变,军阀重开战。洒向人间都是怨,一枕黄粱再现。红旗跃过汀江,直下龙岩上杭。收拾金瓯一片,分田分地真忙”。毛泽东的喜悦心态,跃然纸上。他把红四军党内斗争带来的烦恼、落选后的失意完全置于脑后了。
是年10月10日,毛泽东从永定合溪转移到上杭县城,入住汀江之畔的“临江楼”,会见了留守上杭的红四纵队领导人傅柏翠、胡少海、谭震林等,得知红四军一、二、三纵队已向武平方向发展,甚为欣喜。第二天(10月11日),正值重阳节。毛泽东偕贺子珍登上三楼,凭栏远眺,心旷神怡,将沿途所见所思,写就了一首充满人生哲理的《采桑子·重阳》:“人生易老天难老,岁岁重阳。今又重阳,战地黄花分外香。一年一度秋风劲,不似春光。胜似春光,寥廓江天万里霜。”什么是“战地黄花”?据红军书法家舒同回忆,毛泽东在一次战役后捡起一颗弹壳说:“战地黄花呵!”
这时的毛泽东,虽然身处逆境,还没有官复原职,回军主政,却没有悲秋的伤感,也没有怜菊的凄情。大凡古代文人、诗家一到重阳,大都免不了要悲秋、怜菊的,如“自古逢秋悲寂寥”(刘禹锡),“菊残犹有傲霜枝”(苏东坡), “帘卷西风,人比黄花瘦”(李清照)等等。
可毛泽东心气超凡高人一筹,独具匠心,以无产阶级革命家的独特情怀,把秋菊与战争结合起来,别出一格,吟诵“战地黄花分外香” 这一千古绝句,将人们带进了一个至高无上的境界。据说,原作曾写作为“但看黄花不用伤”,虽说不用伤感,却仍有伤感。后来作者又改为“大地黄花分外香”、“野地黄花分外香”,发表时改定为“战地黄花分外香”。从“大地”到“野地”,从“野地”到“战地”,一个“战”字,就有了质的飞跃、质的超越,一下就凸显了伟人兼诗人的毛泽东的那种无产阶级革命人生观、战争观和艺术观。“一年一度秋风劲,不似春光,胜似春光,寥廓江天万里霜”。这完全是一种深邃的人生感悟、积极的人生态度,作者一扫“落选”后的惆怅和失落,对革命事业充满信心和期待。
1930年间,毛泽东写了三首词。这时的毛泽东,境况大不一样了。他在党中央和周恩来的鼎力支持下,已回军主政,重执帅印,从“风展红旗如画”到“风卷红旗过大关”,到“狂飙为我从天落”,展示的是一个红军统帅叱咤风云的胆气与壮志,这时的心情无疑是十分欣喜、愉悦的。
毛泽东回军主政、重掌帅印的关键是中央的“九月来信”。这是解决红四军领导层纷争、成功召开古田会议的“尚方宝剑”。在毛泽东闽西养病、隐居的五个月内,陈毅到上海参加军事会议并向党中央汇报情况,朱德担任红四军临时前委书记主持工作。陈毅向中央如实、客观地报告了红四军党内领导层的纷争情况,党中央和周恩来(时任中共中央常委、秘书长、组织部长、军事部长)鼎力支持毛泽东的正确主张。周恩来在1929年9月28日签发的《中共中央给红四军前委的指示信》(即“九月来信”)中,明确提出“毛同志应仍为前委书记”,这句话一言九鼎。这是党中央的决定和周恩来的意见,是解决红四军党内纷争的关键所在。
在党中央“九月来信”和周恩来、陈毅、朱德的支持下,毛泽东于11月28日在新泉欣喜地致信中央说:“中央:我病已好,11月26日偕福建省委巡视员谢同志从蛟洋到达汀州,与四军会合,遵照中央指示在前委工作……”一个月后,毛泽东经过“新泉整训”的充分准备,于1929年12月28日在上杭古田召开了红四军党的九大即古田会议,批评了党内各种非无产阶级思想,确立了无产阶级的建党建军路线,并顺利当选为红四军前委书记。毛泽东重新回到红四军领导岗位,中国革命迎来了新的曙光,古田小镇在寒冬中透出了春晓!
古田会议结束的第三天,正值农历正月初一。毛泽东于1930年1月给红一纵队司令员林彪写了一封信即《星星之火,可以燎原》,随后率领红二纵队挺进江西,与朱德率领的红一、三、四纵队主力会合,沿途经宁、清、归等县,西越武夷山,激情澎湃,诗兴大发,吟出了一首《如梦令·元旦》:“宁化、清流、归化,路隘林深苔滑。今日向何方,直指武夷山下。山上山下,风展红旗如画。”这首词透出的信息是毛泽东的坚定的信念,欢快的心情,豪迈的气度,美好的展望!
毛泽东与朱德于1月23日在宁都东韶会合后,率部北上,经广昌、藤田一线到吉安附近,于2月7日在吉安陂头主持召开了著名的“二七会议”。会议成立了以毛泽东为书记的大前委,部署了土地革命的工作,做出了“攻打吉安”的决定。在此之前从广昌到吉安的茫茫的风雪行军途中,毛泽东又萌发诗兴,在马背上吟成一首《减字花木兰·广昌路上》:“漫天皆白,雪里行军情更迫。头上高山,风卷红旗过大关。此行何去?赣江风雪迷漫处。命令昨颁,十万工农下吉安。”白雪—高山—红旗—大关,这就是毛泽东脑海中的胜利的坐标,也是他这一时段愉悦心境的折射。
1930年6月11日,中共中央政治局通过了李立三的《新的革命高潮与一省或几省首先胜利》决议案,标志着立三“左”倾错误开始统治全党。6月19日,红一军团(毛泽东为军团政委,朱德为军团长)在汀州成立。中央派出涂振农为特派员到汀州,传达“左”倾中央的指示,指令红一军团攻打南昌、长沙,实现李立三“会师武汉,饮马长江”的战略计划。
在当时的特定环境下,出于组织纪律的制约,毛泽东、朱德被迫执行中央“立三路线”,于六七月间,率部从汀州出发,西渡赣江,向南昌“推进”。在长途行军中,毛泽东怀着亢奋而又复杂的心情于7月间写就了《蝶恋花·从汀州向长沙》一词:“六月天兵征腐恶,万丈长缨要把鲲鹏缚。赣水那边红一角,偏师借重黄公略。百万工农齐踊跃,席卷江西直捣湘和鄂。国际悲歌歌一曲,狂飙为我从天落。”此时,他踏上了赣西南红土地,想到了他很器重、倚重的红三军军长黄公略(苏区时有“朱毛彭黄”之称),胸中升起了“席卷”江西、“直捣”湘鄂的雄心壮志,充满了拿下长沙、武汉的“狂飙”从天而落的期待。
这里,毋庸回避的是,出于共产党人组织纪律的约束,毛泽东在行动上是执行了“立三路线”的,但在执行上又力图尽量减少执行中的损失。当时中央有令,不从不行;但执行有度,又从中变通。这就是毛泽东的高超、高明之处。正因为如此,当红一军团兵临南昌时,毛泽东虚晃一枪,来了个“牛行示威”,朝南昌放了几枪就撤往安义、奉新发动群众、扩红筹款去了。红一、红三军团(彭德怀为军团长)是年8月“永和会师”后,毛泽东和总前委决策“二打长沙”,却久攻不克,尝了一个苦果,才撤围长沙,回师江西,于10月4日一举攻占吉安,建立了江西省苏维埃政府,奠定了创建中央苏区的坚实基础,才有可能迎来红军三次反“围剿”战争的胜利。
1931年间,毛泽东写了两首《渔家傲》,纪实第一次、第二次反“围剿”胜利。这两首诗词,可谓气势磅礴,雄浑豪壮。
反“围剿”时,当时红军与国军(蒋介石国民党军队)的兵力悬殊:第一次反“围剿”为4∶10,第二次反“围剿”为3∶20。但在毛泽东、朱德的指挥下获得大胜,诗词本身从龙冈大捷“活捉张辉瓒”,到五战五捷“横扫七百里”,勾勒得很清晰。
第一次反“围剿”胜利后,毛泽东挥笔写道:“万木霜天红烂漫,天兵怒气冲霄汉。雾满龙冈千嶂暗,齐声唤,前头捉了张辉瓒。二十万军重入赣,风烟滚滚来天半。唤起工农千百万,同心干,不周山下红旗乱。”第二次反“围剿”胜利后,毛泽东又作词吟唱:“白云山头云欲立,白云山下呼声急,枯木朽株齐努力。枪林逼,飞将军自重霄入。七百里驱十五日,赣水苍茫闽山碧,横扫千军如卷席。有人泣,为营步步嗟何及!”这两首《渔家傲》,气势磅礴,一气呵成,是毛泽东在反“围剿”战争硝烟中的杰作。
这时的毛泽东手握重兵,如日中天,驾驭着战争的全局,心态无疑是极为喜悦、自豪、亢奋的。
据毛泽东警卫员吴吉清回忆,在和蒋介石的“王牌师”师长张辉瓒决战前夕,时任红一方面军总政委、总前委书记的毛泽东在细雨浓雾中,登上龙冈、君埠之间的黄竹岭指挥所,欣喜地对朱德说:“总司令,你看,真是‘天助我也!三国时,诸葛亮借东风大破敌兵;今天,我们乘晨雾全歼顽敌啊!”从中可见毛泽东指挥若定的大将风度和满怀信心的喜悦心情。朱毛红军“横扫千军如卷席”,引得“有人泣,为营步步嗟何及”。这个泣人,就是蒋介石。毛诗的原作曾为“蒋何泣”,发表时改为“有人泣”。
蒋介石第一、第二次“围剿”败北后,改变了“稳扎稳打,步步为营”的方针,亲抵南昌坐镇,自任总司令,采取“长驱直入,分进合击”的战略,进攻中央苏区。红军在毛泽东、朱德的指挥下,以3∶30的悬殊兵力态势,千里回师,奇招迭出,六战五捷,歼敌3万,粉碎了国民党军的第三次“围剿”。毛泽东、朱德指挥红一方面军连续三次痛快淋漓地粉碎了蒋介石国民党的三次“围剿”,消灭了国民党军有生力量7.5万余人,取得了辉煌战果。从此,赣南、闽西连成一片,在此基础上成立了中华苏维埃共和国中央政府(主席毛泽东)。
遗憾的是,不知什么原因,第三次反“围剿”胜利后,毛泽东没有写诗。可能是9月大胜后,接踵而至的是10月间紧锣密鼓的筹商“建国”大计,毛泽东凯歌东进,定都瑞金(后改称“瑞京”),太忙了。没有一个多月精心的准备,怎会有11月7日的苏区“开国大典”(全苏一大)的召开和苏维埃共和国中央政府的诞生呢?
毛泽东领导、指挥红军三次反“围剿”的大胜,却未被中共临时中央所看好。在“全苏一大”召开前两天,毛泽东在11月1日至5日的赣南会议上被中央代表团当头一棒,斥为“游击主义”、“富农路线”、“狭隘经验论”、“右倾机会主义”等等,成为攻击的主要对象,苏区中央局代理书记的职务已被悬空,被边缘化,他在党内领导层的地位已岌岌可危,一切重大问题已由中央三人团(任弼时等)拍板定夺,毛泽东被贬黜了。但临时中央慑于毛泽东在中央苏区的威望,仍让毛泽东出任苏维埃共和国中央政府主席。“毛主席”的称谓由此而起。
然而,风波迭起。在临时中央决策的赣州战役失败后,到1932年10月初,毛泽东在宁都县小源村“榜山翁祠”的一次重要会议(即宁都会议)上又遭厄运,被撤掉了红一方面军总政委的职务,改由苏区中央局书记周恩来接任。后方中央局的一些领导人批评毛泽东“右倾保守”、反对中央的“进攻路线”、反对攻打赣州、“专等敌人进攻”等,开展了前所未有的“反倾向斗争”。周恩来左右为难,用心良苦,从中斡旋、调解,竭力维护毛泽东在军中的地位,然未能奏效。会后,毛泽东被调瑞金回后方,主持苏维埃中央政府工作。这是毛泽东在中央苏区的“第二落”。
从此,毛泽东失去军权,跌到了人生的低谷。他满怀惆怅,离开了他熟悉的红一方面军,离开了他习惯的军旅生活,度过了他一生中最失意、最落寞的日子,过了几年“小媳妇的生活”,直到遵义会议后才“出山”。
但是,毛泽东毕竟是毛泽东。他是一条硬汉,心气很高,铁骨铮铮;却又能遵守纪律,顾全大局,相忍为党。当他1933年夏天因领导中央苏区的查田运动重回瑞金大柏地调查时,回忆四年多(1929年2月)以前的那场歼敌两个团、俘敌800余人的“大柏地战斗”,心情本很“郁闷”(毛注原话),却抛去积郁已久的失落感,抱着“一切向前看”的革命人生观,吟就了一首《菩萨蛮·大柏地》,欣喜地唱道:“赤橙黄绿青蓝紫,谁持彩练当空舞?雨后复斜阳,关山阵阵苍。当年鏖战急,弹洞前村壁。装点此关山,今朝更好看。”此时的毛泽东,心态是复杂的,是有难言之隐的。但他始终没有悲观,没有沉沦。他以如椽之笔,发出“天问”:“赤橙黄绿青蓝紫,谁持彩练当空舞?”这一“天问”,充满喜悦与自信,不由让人想起他青年时代的《沁园春·长沙》“问苍茫大地,谁主沉浮”?毛很自慰:“装点此关山,今朝更好看。”这又让人想起后来毛泽东诗词所说的“数风流人物,还看今朝”的豪迈名句。
一年后,到1934年夏,形势突变,出现逆转。中央苏区在周恩来、朱德领导取得第四次反“围剿”胜利后,“左”倾中央领导人博古请来了一个“太上皇”,拱手将红军的指挥大权交给了一个不懂中国国情、军情的共产国际的洋顾问李德。外来的“和尚”念歪经,根本听不进毛泽东、彭德怀等人的正确意见,坚持“以堡垒对堡垒”、“短促突击”、打阵地战、拼消耗,结果红军第五次反“围剿”严重受挫,陷于被动局面。1934年4月28日,中央苏区北大门广昌失守。博古、李德又“六路分兵”、“全线防御”,结果红军节节败退,苏区阵地日益缩小。
这时的毛泽东已成了“中国的加里宁”(博古语)。博古等人不仅在中央苏区大反“罗明路线”,大批邓小平等人,“杀鸡吓猴”,“反对毛主席在苏区的正确路线”,而且在1934年1月的“全苏二大”上将毛泽东架空,剥夺了毛泽东中央政府人民委员会主席的实权,差点弄到苏联去“养病”。这时的毛泽东,在党内、军内都没有实际领导职务,只剩下一个苏维埃中央政府主席的虚衔。这是毛泽东在中央苏区的“第三落”。
是年4月下旬,经周恩来同意,毛泽东携带随员离开瑞金前往会昌视察并指导工作。这是毛泽东被冷遇三个月后的一次放松和释怀的机会。在会昌,毛泽东见到了何长工(粤赣省军区司令员兼政委)、刘晓(粤赣省委书记)等几位老朋友。毛泽东到会昌,很大程度上是因为何长工、刘晓等人在这里,他可以借此机会同老朋友倾诉一下心中的烦恼。夜晚,毛泽东和井冈山的老战友何长工同居一室,促膝谈心,十分欣慰;白天,毛泽东和何长工一起到战地前沿筠门岭的文武坝,给扼守阵地的红二十二师政委方强(师长程子华)打电话,指导工作,并在师部住了十多天,召开座谈会,总结经验教训,尽可能地减少损失,力挽危局。
7月23日拂晓,毛泽东在何长工、刘晓等人陪同下,踏着晨雾,渡过绵江,从文武坝经五里排,登上了会昌城外高峰——岚山岭。他鸟瞰会昌全城,遥看南粤蓝天,心潮起伏,思绪万千,写下了在中央苏区的最后一首词——《清平乐·会昌》,吟唱:“东方欲晓,莫道君行早。踏遍青山人未老,风景这边独好。会昌城外高峰,颠连直接东溟。战士指看南粤,更加郁郁葱葱。”
这时的毛泽东41岁,刚逾不惑,年富力强。革命人永远年轻。他从秋收起义到中央苏区,“踏遍青山”,身经百战;如廉颇,“人未老”,永远充满生机与活力。喜看中央苏区南线稳定,“风景这边独好”,其中暗含了对“左”倾领导人的影射指责,同时也透露出诗人坚定的革命意志和他对挽救危局、引导革命走向胜利的自信。“战士指看南粤,更加郁郁葱葱”。这是毛泽东对未来战局、形势的一种深沉思考和战略预见,中国革命的前景是“郁郁葱葱”的,是必定要胜利的,“星星之火”必将成“燎原之势”。一种无产阶级革命家的坚定信念和豪迈情怀,在这首词中已展露得很畅快,很鲜明了。
1958年12月,毛泽东对这首词作了一个批注:“一九三四年,形势危急,准备长征,心情又是郁闷的。这一首《清平乐》,如前面那首《菩萨蛮》一样,表露了同一的心境。”
毛泽东是一代伟人,可也是性情中人。他的自注说得多么坦率,多么贴切!这也是我们解读这首诗词历史背景和作者心态的一把钥匙。毛泽东在大权旁落的“郁闷”中,却有着许多的深思、壮思,写出了如此充满哲理、生气勃勃、令人欢欣鼓舞的华章,着实让人感佩至深。
毛泽东的“踏遍青山人未老”佳句,如同文天祥的“人生自古谁无死”一样,将流芳千古。
就在填完这首词的第二天,毛泽东接到中央开会的通知,返回瑞金。9月下旬,毛泽东被博古等“弄到于都”(伍修权语)搞调研时,大病一场,幸得张闻天的关照和傅连的精心治疗,转危为安。10月初,毛泽东在瑞金云石山古庙召开“青山会议”,布置中央政府机关退却事宜后,于10月18日傍晚踏上了红军长征的铁血之路。
重温毛泽东在井冈山和中央苏区的11首词,纵观这一时期中国革命风云激荡的战争轨迹,探析这一时期毛泽东跌宕起伏的心路历程,人们可以从中领悟到这样一个启示:一个人,一个革命者,一个无产阶级革命家,在任何时候、任何情况下,都应该有一个好的心态,即“阳光心态”。无论是置身顺境,还是身处逆境,无论是得心应手,还是遭受挫折,都要保持乐观、豁达、积极、平和的心态,坚定信念,心静如水,直面人生,百折不挠!
而真要做到这一点,就需要我们学习毛泽东,研究毛泽东。
(编辑 姚建萍)
(作者是中国井冈山干部学院特聘教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