琴台
1
朱青柠结婚的第三个年头,公公去世了。
虽然早已是罗家人,可公公的去世,朱青柠真心没太大感觉。婚后她和罗浩一直住在城里,除了中秋和春节,她和远在乡下的公婆几乎没有交集。
当然,为了照顾罗浩的情绪,葬礼刚过的那几天,朱青柠也尽量表现得面沉似水,再怎么着,那也是罗浩的亲爹啊!
朱青柠觉得自己已经尽了最大努力,可是罗浩还是不满意。那天,她刚收拾好要出门,罗浩黑着脸从洗手间窜出来:“你就穿这个出去?”
朱青柠上下打量了自己一番,不就一条普通长裙嘛,哪里不对劲?
“我爸五七还没过,你就穿红。”
天呐,这也碍着他的眼了!是不是还得像远古时代的儿媳妇一样为公公守孝3年呐!
朱青柠懒得搭理他,扭头就走。
身后的门还没关上,“嘭”地一下,一个抱枕砸过来,同时而来的还有罗浩的怒骂:“滚出去就别回来了!”
朱青柠大好的心情完全被破坏了。黑着脸赶到单位,上楼时遇见对桌李姐的老公:“小朱,麻烦你给我家那位捎份早餐,我赶时间来不及了。”
朱青柠更郁闷了,都是男人,怎么差距就这么大。
李姐听后,“扑哧”一下乐了:“小罗人不错,我看啊,就是脾气稍微急了点。磨合磨合,过几年就好了。”
朱青柠闷头坐在位子上,罗浩那脾气,就跟个二踢脚一样,有点火星就跳起来。到底得几年才能磨合好啊!
2
下班后,在公交站牌前犹豫了三秒,朱青柠转身跳上回娘家的11路车。
到家不过半小时,罗浩居然也来了。朱青柠阴沉沉的心霎时拨云见日,再见到罗浩给岳父大人买的梭鱼和大虾,她脸上泛出了丝丝笑意。
冲这态度,就原谅他早上的鲁莽吧。
吃过饭打道回府,看到路边小摊上有刚下来的樱桃,罗浩特意跑过去买了二斤。朱青柠美坏了,再看罗浩袖子上别着的那枚小小的“孝”字,她还多少有点内疚。或许,现在真不是穿红着绿的时候。
刚想和罗浩检讨一下,罗浩倒扭扭捏捏先开口了:“亲爱的,我和你商量个事儿。”
“?”
“我想把妈接过来,爸走了之后,她一个人在家我不放心……”
口中的樱桃猝不及防地卡在嗓子眼里,好一顿咳。朱青柠这才恍然大悟,难怪罗浩表现得这么好,敢情是有事啊。
让婆婆来?不,她可从来没有做过这种准备。
“我妈已经买了火车票,后天就到。”
罗浩再一句,朱青柠差点背过气去,这就是传说中的先斩后奏!忍无可忍,扭头又回娘家。
身后,少不了又是罗浩一番大呼小叫,朱青柠想离婚的心都有了。
“其实,你婆婆来也不错,小宝还小,正需要人照顾。”
听了老妈的话,朱青柠嘴巴一撇,婆婆那人,顽固又乡气,能把儿子照顾得无微不至吗?
“再怎么说,亲奶奶总比保姆强啊。”
老妈这句话让朱青柠有些动心了。小宝不到一周岁,已经换了3个保姆,中介介绍的保姆价钱贵得离谱,服务却也差得离谱。如果婆婆真能解了这个燃眉之急,倒也不赖。
而且,真要坚决不答应婆婆来,罗浩无疑又要大发雷霆。这一步,还是自己退了吧。
3
心里说服了自己,可一见到邋里邋遢的婆婆,朱青柠心里还是堵得慌。
更让朱青柠没想到的是,看起来窝窝囊囊的婆婆,脾气却一点都不窝囊。进门没几天,就开始亮着嗓子指点江山了。
“怎么买了个这种颜色的沙发,一点都不禁脏,天天洗来洗去的多麻烦啊!”
朱青柠看一眼心爱的白色布艺沙发,翻翻白眼继续喝粥。
“窗帘颜色也太素了,连个花都没有,多土气啊!”眼见儿子媳妇不接茬,婆婆继续自说自话,“小宝长这么快,买那么多衣服多浪费啊!以后孩子穿的我负责,你们谁都不许乱花钱。”
朱青柠提包走人,身后传来婆婆的高嗓门:“你媳妇咋这样啊,没听见我说话吗?”
朱青柠撇撇嘴巴,自己没呛着她说话就是让着她了,难不成老太太还想让她俯首帖耳地听教训?
她决意一直晾着婆婆,直到老太太觉察到自己的过分。
那天晚上,朱青柠随口说了句茄子太咸,婆婆冷笑一声:“我儿子爱吃咸,他从小口重。”
朱青柠杵着筷子愣在那里,这是公然找茬的节奏嘛!
她刚要发火,罗浩忽然冒出一句:“妈,你真是,这个家又不是我一个人,青柠口淡,我不是和你说过好多次了嘛。”
说完,又给朱青柠赔了一个笑脸:“老婆,我这就下厨,再给你炒盘青椒。”
看着罗浩闪进厨房的背影,婆婆愣了,朱青柠也愣了—老公啥时候变得这么体贴了?
实话说,罗浩的厨艺真是不咋地,可那盘寡淡无味的青椒,却是婚后这几年青柠吃过最美味的佳肴。
她要的,就是罗浩这份心。
4
曾经,为了要这份关怀和体贴,朱青柠没少和罗浩闹,结果却很悲摧,罗浩根本不搭理她。有时候闹极了,他就发脾气。
一度,朱青柠都死了心,却不想,婆婆来了,一切都不一样了。
朱青柠算了算,婆婆来了3个月,罗浩竟一次脾气都没发,不仅如此,和老婆说话的态度语气也都变了。过去从来都是“你去……你来……”,完全一副大爷做派。现在可好,所有命令句全部换成了商量语气,“你能不能……可不可以……”
朱青柠开始以为这是自己的错觉,可眼见罗浩在厨房的时间越来越长,卧室的床头柜上,新鲜的玫瑰层出不穷,她相信:罗浩确实变了。
可他为什么会有这样的改变呢?朱青柠想不明白。
没过几天,因为淋了雨,朱青柠感冒了,回家就扑倒在床上。婆婆见了很不高兴,嘟嘟囔囔地发起牢骚。
朱青柠刚要接茬,就听到罗浩说:“妈,青柠上了一天班多辛苦啊,您就体谅点吧。”
朱青柠心中一暖,复又躺下了。
半个小时后,朱青柠被罗浩从床上拖了起来,餐桌边,婆婆和孩子欢天喜地地说笑着,她的面前,摆了碗热腾腾的手擀面。
“老婆,尝尝老公的手艺。”罗浩殷勤地给她夹菜,一边又扭头对着婆婆:“青柠刚又被评为优秀员工了,您说您哪来的福气,娶了这么能干的儿媳妇啊!”
婆婆淡淡一笑,继续给孙子舀汤,罗浩夹起一筷子油菜,递到青柠碗里:“来,多吃点青菜。”看着罗浩的笑脸,朱青柠蓦然体会到一种心疼,她突然懂了,罗浩为什么会变。
对此,罗浩倒也承认:“你能答应让妈来,我特别感激,老人家年纪大了,毛病也多,我就想,自己尽量多做点,也算补偿了。”
朱青柠豁然开朗。虽然当初用的是先斩后奏的进住方式,可在罗浩心底,他对老婆是有歉意的。婆婆的跋扈,更是加重了这份歉意。
“我早说嘛,小罗这人不错。”李姐正做甜点,朱青柠来围观,眼见李姐将一汤匙盐放进甜品,大呼:“李姐,放错了吧,这是盐。”
李姐笑道:“要想甜,先放盐,这是做甜品的基础常识……”
李姐细细给朱青柠讲解了盐分对糖分的催化作用,朱青柠听着,眼前忽然闪过婆婆的脸,心里蓦然钻出一个念头,婆婆不就是自己生活中的“盐”嘛,如果没有她的催化,罗浩焉能成为今天这样。
这么一想,朱青柠对讨人嫌的婆婆有了感激。过去,她只记得老太太带来的不快,却疏忽了,任何事情都有正反两面,罗浩的改变若要论功行赏,婆婆可要记一大功。
如此说来,这个人,还真是很重要哈。
“是啊,我就是典型例子,当年,婆婆和我一个屋檐下生活……”
朱青柠这才知道,李姐竟然和婆婆共同生活过十几年。
“那时候也有诸多不开心,可等老太太走了,我还觉得挺怀念她的。更让我感动的是,其实咱也没做什么,但我家那位,从心眼里对我充满感激,常挂在嘴边说—‘是你成全了我在老娘身边尽孝的机会……”
朱青柠这才明白为什么李姐的老公那么体贴,如此说来,如果她一直包容婆婆,将来有一天,罗浩也会变成这样?
回家路上,朱青柠特意去蛋糕房给婆婆买了一兜子点心,儿媳妇的孝心也许不能让婆婆立刻旧貌换新颜,可为了让罗浩变得更好,朱青柠愿意全力以赴变成一个好儿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