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礼恒
(聊城大学历史文化学院,山东聊城252000)
1881年2月,朝鲜国王李熙发布谕旨,指派一批官员组成大型赴日考察团,对日本国的局势、海关事务及其他事务进行全面考察。这就是“朝士视察团”或“绅士游览团”的派出。遗憾的是,对于朝鲜历史上这次具有划时代意义的历史事件,国内外史学界却少有研究。①韩国史学界主要有:许东贤:《1881年朝士视察团研究——以日本见闻报告书之内容为中心》,高丽大学博士论文,1993年。崔震植:《韩国近代的稳健开化派研究——以金允植、金弘集、鱼允中之思想与活动为中心》,岭南大学博士学位论文,1991年。日本史学界对此事件虽有涉及但也不多,主要体现在田保桥洁:《近代日鲜关系研究》上卷,宗高书房昭和15年版,第746—747页;《世外井上公传》,内外书籍株式会社,昭和9年版,第449页。中国学界涉及此事件的仅有1篇论文,即权赫秀:《韩国人中的近代上海——以1881年韩国使臣鱼允中的记录为中心》,《韩国研究论丛》2002年第1期,但也仅仅是简单提及,并没有深入研究。本文主要以“朝士视察团”的记录为中心,截取日本陆军这一断面,全面展现明治维新后日本经兵整武的基本概况。
1881年2月8日至3月1日,为了修补《江华条约》及其附属条约中有关关税问题的规定,全面了解明治维新后日本的国家形势,朝鲜国王李熙先后发布密令,选派赵准永、朴定阳、严世永等一批朝廷重臣,率领一支由64人组成的考察团,以私人出国游览的形式,出访日本。这支代表团在朝鲜历史上被称为“朝士视察团”或“绅士游览团”。
表面看来,此次“朝士视察团”出行日本,是一次单纯的私人性质的游览考察活动,所有赴日考察的官员全部以“东莱暗行御史”的身份,悄悄离开汉城,前往南部港口釜山,扮作私人游客的模样②“扮做寻常旅人,带率随员二人,跟从一名,即时登道,直抵东莱府。”——(韩国)严世永:(52)《日本闻见事件草》,第349页。《朝士视察团关系资料集》,第2篇,第12卷。(下同略)。,登上日本船只,前往日本。其实不然,在历史表象的背后,蕴涵着浓烈的国事活动意味,是一次典型的政府行为。史料显示,修订朝日条约中的若干规定,是朝鲜国王李熙派出大型使团出访日本的直接动因。
1876年2月26日,朝日两国代表在江华府练武堂签订了《朝日修好条规》,又称《江华条约》。8月23日,朝日两国又签订了《修好条约附录》及《通商章程》作为《江华条约》的补充。《江华条约》及其附属条约是朝鲜同外国签订的第一个近代性质的条约,从此这个素有“隐士之国”称谓的国家被迫打开国门。但由于条约的签订是在日本的强迫之下进行的,对朝鲜而言,是一个名副其实的不平等条约。日本据此获得了领事裁判权,严重损害了朝鲜司法权的独立。更为糟糕的是,日本利用朝鲜对于国际公法的缺失,规定两国人民贸易往来自由,两国政府不得干预、限制,进出口货物,一律免征,这就严重损害了朝鲜的关税自主权。1880年8月,朝鲜修信使金宏集访问日本东京,拜会中国驻日公使何如璋、参赞黄遵宪,在谈到朝日两国间的贸易、进出口货物不征关税的问题时,方知朝日条约的危害性。何如璋说:“西例通商,惟欲己国有益,故两国往来,税则无论出入口,均由本国自定”,强调关税自主权的重要性。黄遵宪说:“与他人立约,必声明细则,由我自主之一语”,敦促金宏集归国后,上奏朝廷,尽快派员与日本交涉,修改《通商税则》,维护朝鲜的关税自主权。①《修信使日记》第二卷《大清钦使笔谈》,大韩民国文教部国史编纂委员会编,《朝国史料丛书》第九《修信使记录》,(汉城)探求堂1971年版。第171-190页。10月初,金宏集向朝鲜国王汇报了日本之行的见闻,提交了黄遵宪“联日抗俄”的《朝鲜策略》。此事成为朝鲜王朝改革变法的导火线。对此,李鸿章1881年3月1日的奏折成为了最好的佐证。李鸿章称:“嗣接出使日本大臣何如璋函称:朝鲜外交一事,近日廷议渐知变计。”“适有朝鲜国王委员李容肃随今届贡使来京,于正月二十赴津禀谒,据称专为奉办武备学习事”,“又索中国与各国修好立约通商章程、税则,带回援照。是何如璋所称朝鲜国王与执政大臣决意外交而未敢遽发,固已确有明证”②《清光绪朝中日交涉史料》卷二,故宫博物院文献馆编印1932年版。第32-33页。。使团要员沈相学和李宪永的话语,道出了“朝士视察团”出访日本的原委。沈相学称:“伏念与日本讲约有年,我国踈于知彼之机,圣念委以直指之行,伏不胜万万钦仰。”③[韩]沈相学:(49)《日本闻见事件草·别单草》,第215页。《朝士视察团关系资料集》,第2篇,第12卷。(下同略)。李宪永表达的就更为明晰,他说:“邻谊更修而尚未谙彼国之情形,商路既通而迄未定两港之税则,是特有是命,使之周爰咨诹,以记耳目,期有补于交际之地。”④[韩]李宪永:(56)《日本闻见事件一·别单草》,第527—528页。《朝士视察团关系资料集》,第2篇,第12卷。(下同略)。
5月6日,“朝士视察团”全体成员,乘坐日本商船“安宁丸”号,离开釜山港口,起程前往日本。孰料,天公不作美。“才过五六岛,前洋风雨忽作,波涛颇险,还泊黑岩前洋”⑤[韩]姜文馨:(46)《闻见事件》第52页。《朝士视察团关系资料集》,第2篇,第12卷。(下同略)。。第二天,“朝士视察团”才开始了真正的日本之行。
“朝士视察团”于1881年5月7日到达对马岛,8月25日从长崎启程回国。在一百多天的时间里,“朝士视察团”考察了日本外务省、大藏省、内务省、工部省、海军省、文部省、陆军省、农商务省,行迹遍及长崎、大阪、东京、横滨、神户、京都等地,受到了日本举国上下的隆重欢迎,左大臣炽仁亲王、右大臣岩仓具视及各省高官或出面接待或设家宴款待。根据出发前的工作分工(见表1),对日本陆军的考察是由洪英植、李元会负责。他们忠实地执行了国王的旨令,留下了完整的有关日本陆军方面的考察报告,清晰地展现了日本明治维新14年之后的陆军军力概况。
表1:“朝士视察团”考察日本分工表
[韩]朴定阳:(64)《从宦日记》第284页。[韩]朴定阳:(64)《从宦日记》第284页。
明治维新之后,为了实现“开拓万里波涛,布国威于四方”的宏愿,日本高度重视军队建设。在陆军方面,日本先学法国,后学普鲁士(即德国),引进西方近代陆军建设理论,建立了一整套系统完备的陆军组织体系,初步显示出强劲的战斗力。
兵役制度是日本军制改革的突破口。明治维新后,日本政府采用法国大革命时期产生的国民义务兵役制,取代旧式的武士世袭制度。1872年11月,明治政府颁布“征兵告谕”,确立了取消士族的军事垄断权,宣布国民均有服兵役的权利和义务的基本原则。③(日)防卫厅防卫研究所战史室:《陆军战备》,朝云新闻社1979年版,第6页。新兵役制度明确规定:凡年龄在17—45岁的日本国民,无论华族,还是平民,皆有当兵服兵役的义务,“三府三十七县之丁壮,悉隶兵籍”。军种分为四类:常备军、预备军、后备军、国民军四种。具体的操作方式是:每年四月,“以二十岁,壮健未娶者,征聚一万四百八十名,以充常备。三分之一而计其服役,役满三年,则亦以三分之一归于预备,使之赴农,许娶,只于大操时来参;又过三年,则谓之后备;又过四年则谓之国民兵。盖兵卒二十岁入常备,二十三岁为预备,二十六岁为后备,三十岁称曰国民,至于四十以后,割名军籍。凡有国乱,自常备至后备、国民,无不召聚,而四十以外之人不参焉。若其大乱,则自十七岁至四十,虽不入兵籍之人尽为召募,是故兵卒无老弱,征用有缓急”④[韩]朴定阳:(48)《日本国闻见条件》,第2篇,第180页。《朝士视察团关系资料集》,第2篇,第12卷。(下同略)。。“以此推之,则十年之间,预备、后备之数二倍于常备兵卒三万四千三百四十八。又十年之间,自二十岁生兵至四十岁国民军者,将合计为二十万六千八十八人之演习精兵。”⑤[韩]李元会:(21)《日本陆军操典一》,第22页。《朝士视察团关系资料集》,第1篇,第5卷。(下同略)。“举国人民初无有白丁之类”⑥[韩]沈相学:(49)《日本闻见事件草》,第244页。。完备的近代兵役制度由此确立。对此,陆军卿山县有朋曾自豪地宣称:“至此,兵制始告完备,内足以镇压草寇,外可与列强争衡。”⑦(日)井上清:《日本军国主义》,姜晚成译,商务印书馆1985年版,第174页。
军事领导体制改革,是日本明治维新政府改造军事制度的重要举措。明治之初,设立“军防事务局”,继尔“复兵部之旧”,作为全国军队的最高指挥机构。1872年撤销兵部,分设陆军省、海军省。德国在“普法战争”中的获胜,将日本的学习、模仿兴趣转移到了德国身上。“以德国为师”成为日本19世纪70年代后军事改革的口号。明治政府按照西方制度,创立了新的中央军事领导体制和近代作战指挥体制。
最初,全国设有“近卫及六管镇台,以节制之,统于陆军一省。”1878年之后,明治政府按照作战指挥体制的发展要求,在陆军系统实行军政、军令分离制度,模仿德国军制,将原本隶属于陆军省的参谋局扩大为参谋本部,后又设立了监军部。至此,整个陆军事务分属三个机构:陆军省,设中将省卿一人,负责军队的训练、指挥。参谋部,设中将部长一人,职责是“参画筹略”,专门负责军队战略、战术方面的规划、制定。监军部,设中将部长一人,负责“检察军纪”⑧[韩]洪英植:(19)《日本陆军总制上》,第189页。。三个机构,“鼎峙分理,而不独举其事务”⑨[韩]洪英植:(19)《日本陆军总制上》,第184页。。此项改革,厘清了军队日常军政管理与战时军令指挥的关系,大大提高了军队的决策、指挥效能。
明治政府根据国内外形势的需要,从1871年开始,实行军制改革,将全国划分为四大军管区,1873年后扩大为六大军管区,各军管区设置镇台,逐渐扩充规定的常备军数目。洪英植对此有过如下记载:“陆军常备兵队扎驻各地方,分为六军管,又分为十四师管,使各镇台统率。”[10][韩]洪英植:(20)《日本陆军总制下》,第361页。《朝士视察团关系资料集》,第1篇,第5卷。(下同略)。其配置情况如表2。
表2:日本陆军配置①[韩]洪英植:(20)《日本陆军总制下》,第361-365页。
当时,日本陆军常备军“恒留都下而操练者九千四百余名,恒留镇台而操练者三万四千五百名,统合平时人员四万三千九百余也”②[韩]李宪永:(55)《闻见事件》,第504页。,“马二千八百余匹”。“又于各镇台常备兵中择三千三百二十八人置日主之所居,谓之近卫兵。”③[韩]朴定阳:(48)《日本国闻见条件》,第179页。“各镇台缺额,以最初征兵时留置补充兵抽签充数焉”④[韩]严世永:(51)《闻见事件》,第331页。《朝士视察团关系资料集》,第2篇,第12卷。(下同略)。。“近卫兵则无预备、后备之编,而比他兵有三四五个月重役之论矣,乃稍厚饩料,以示勤劳。”⑤[韩]李元会:(21)《日本陆军操典一》,第16页。近卫局及各镇台的军事编制如下:近卫局配置步兵2个联队、骑兵1个中队、炮兵1个大队、工兵1个中队,东京镇台配置步兵3个联队、骑兵1个大队、炮兵2个大队、工兵1个大队、辎重兵1个中队,仙台镇台配置步兵2个联队、炮兵1个大队、工兵1个中队、辎重兵1个小队、海岸炮兵1队,名古屋镇台配置步兵2个联队、炮兵1个大队、工兵1个中队、辎重兵1个小队,大阪镇台配置步兵3个联队、炮兵2个大队、工兵1个大队、辎重兵1个小队,广岛镇台配置步兵2个联队、炮兵1个大队、工兵1个中队、辎重兵1个小队,熊本镇台配置步兵2个联队、炮兵2个大队、工兵1个大队、辎重兵1个小队。
在此,就涉及到日本陆军的编制问题。具体编制如下:
日本步兵编制:2卒为一伍,5伍为一分队,2个分队为半个小队,2个半小队为一小队,4个小队为一中队,4个中队为一大队,3个大队为一联队,外加位数不等的军官,故一个小队40人,一个中队184人,一个大队757人,一个联队2285人。一个旅团由3个步兵联队、1个野炮兵大队、1个工兵中队组成,有人员11223名。师团由2—3个旅团组成,军团由2—3个师团组成。⑥[韩]洪英植:(20)《日本陆军总制下》,第466—470页。
日本骑兵编制:4小队为一中队,1中队为145人;2中队为一大队,1大队为319人。
日本炮兵编制:“野炮兵二门为一小队,合右左中三小队,炮车六个,弹药车六个为一中队”⑦[韩]洪英植:(20)《日本陆军总制下》,第386页。。一中队144人,2个中队为一大队,一个大队319人。山炮兵,一个中队138人,2个中队为一大队,一个大队306人。海岸炮兵“为徒步兵队,以兵卒八十人编制,士官临时分定。”⑧[韩]洪英植:(20)《日本陆军总制下》,第399页。
工兵队编制:4小队为一中队,2中队为一大队,1个中队153人,1个大队329人。
辎重兵编制:“六十卒编成小队,合二小队为一中队”,1个中队161人。
近卫兵编制:“步兵一联队分为二大队,一大队分为四中队”⑨[韩]洪英植:(20)《日本陆军总制下》,第408页。,“合二大队为一联队”[10][韩]洪英植:(20)《日本陆军总制下》,第413页。。1个中队192人,1个大队789人,1个联队1592人。
分区驻扎,实质上就是现代国家军区制的前身,是日本近现代国防理念和新国家防卫体制形成的标志。
为了提高士兵、士官的单兵作战技能和指挥能力,提升军队的整体素质,日本重视学校教育。素有“维新三杰”之一的木户孝允于1869年就明确提出:“取舍文明各国之规则,渐次振兴全国之学校,实乃今日一大急务。”[11]万峰:《日本资本主义研究》,湖南人民出版社1984年版,第330页。当时主要有“户山士官学校”。《陆军条例》强调“教育士官为第一急务,所谓百卒易得,一将难求者也”,明确规定:下士一级军官,必须接受“教导团”培训。士官一级的军官必须出自士官学校。具体的培养程序是:“士官生徒教养在士官学校,诸士官温习在户山学校。”士官生在校三年或四年期间,必须完成繁重的学习科目,毕业后“为各镇台少尉之任”①[韩]李元会:(21)《日本陆军操典一》,第25页。,进入作战部队,领兵打仗。日本士官学校的培养方案见表3。
表3:日本士官学校培养方案②[韩]洪英植:(19)《日本陆军总制上》,第285—316页。
三年级活用室内作业:临时筑城图学、军稜堡正面图学、多角炮台图案、五千分一测图制法、一万分一测图制法、二万分一测图制法、炮具经始、炮科杙料制图、家屋制图实地作业:各种测器演习、五千分一测图、一万分一测图、二万分一测图、路上制图、家屋测图炮兵科实地演习:徒步炮卒教法手铳使用、徒步小队教法、野炮演习、攻城炮及山炮演习、野营演习中炮熕点火教法、同炮兵手铳使的炮兵科讲义及暗记:炮熕使用、炮兵操典、内务书、炮科规测书类炮兵工兵科共有科目:马术、轻乘法、跃乘法(五)工兵科科目实地演习:步兵中队学第一部第一章、步兵中队学第一部第二章、大队学第一部第一第二章、解说中队学第一部第一章、野炮演习、攻城及山炮演习、野营演习中炮熕点火教法讲义及暗记:工兵操典、内务书、工兵科诸规则书类四年级(一)炮兵科科目理论课程:炮科教程、永久筑城学、建筑学、参谋学、活用重学、炮科实学教程、外国语学活用室内作业:城砦图案、平地要塞攻击、起伏地要塞攻击、攻城及守城炮台编制、炮台掌图、外国炮台掌图、线炮及炮架图学、造兵场制图、化学实验实地作业:基线测量、三角图根总测图、造兵场测图、桥船对壕坑道作业中土兵练场巡视实地演习:徒步炮卒教法手铳使用、徒步小队教法、野炮演习、攻城炮及山炮演习、分队教法及小队教法、野营演习中炮熕点火教法、同炮兵手铳射的讲义及暗记:炮熕使用、炮兵操典、内务书、炮科诸规则书类(二)工兵科科目理论课程:炮科教程、永久筑城学、地理图学及国郡图学、建筑学、参谋学、活用重学、炮科实学教程、外国语学活用室内作业:城砦图案、平地要塞攻击、起伏地要塞攻击、图郭、水壕多角城正面图学、坑道图案、攻城及守城炮台编制、造兵场制图、化学实验、家屋图案、导水建筑图案实地作业:基线测量、造兵场测图、桥船对壕坑道作业、炮兵本厂巡视实地演习:步兵中队学第一部第一章、步兵中队学第一部第二章、大队学第一部第一第二章、解说中队学第一部第一章、解说中队学第一部第二章、解说大队学第一部第一第二章讲义及暗记:工兵操典、内务书、工兵科诸规则书类(三)炮兵工兵科共同科目高尚马术、大距离演习、郊外演习、轻乘法、跃乘法、障碍飞越
课程及培养计划清晰地显示出日本“士官学校”培养下级军官的三大特点:其一,学制有异,分科培养。步兵科、骑兵科学制为三年,炮兵科、工兵科学制为四年,毕业即授予少尉军衔。前两年四种科目的学习内容基本相同,但从第三年开始,根据科目不同,课程设置有了明显的差异,即增加了本学科的相关内容,突出了各科目的特色。两年的相同基础课程学习,一年或两年的专业知识学习,从而使得“士官学校”培养出的基层军官,基础理论深厚,专业特长突出,便于战时步兵、骑兵、炮兵、工兵之间的协同作战,推而广之,在此军事理论指导下的整个日本陆军浑然一体,既能单兵种作战,更能多兵种集团攻击,优势互补,相得益彰。其二,注重军事理论学习,强调实战能力培养。步兵科、骑兵科在三年的军校学习中,所学军事理论课程为31门,属于实战能力培养的课程则多达163门,超过理论课程5倍以上。在此种教学模式的培养下,由“士官学校”培养出的日本下级军官,既具有扎实的军事理论素养,更具备丰富的贴近实战条件下的战场指挥能力,一个合格的士官生只要稍加锻炼,就能成为一个在战场上独当一面的优秀军官。其三,全新的近代化培养模式。步兵、骑兵、炮兵、工兵四科,代表了19世纪70年代世界陆军军事理论的最高水准,从而使得日本陆军成为一支兵种齐全、优势互补、能够协同作战的武装力量。数学、化学、理学、外语、建筑学、地理图学等课程的设置,标志着日本陆军完全按照近代西方的(此时主要是法国)军事理论创建军队、锻造军队,完全跳出了旧式军队的培养窠臼,站到了世界先进军事理论的前沿。
全新的军事思想,近代化的建军原则,带动了日本陆军装备的近代化。李元会对此有过记载。他说:“盖其军制由来多沿革,而及西舶来航,始启外交,于是乎制度、艺术取诸泰西之法,编成铳炮之队,全废弓枪之用矣。”①[韩]李元会:(21)《日本陆军操典一》,第13页。这是因为“刀法之利,不如铳法之利,是欧米所以强也”②[韩]李宪永:(65)《日槎集略·问答录》,第56页。。在建军思想上,“陆军从德国、法国制”③[韩]李宪永:(55)《闻见事件》,第503页。。单就设立的步兵、骑兵、炮兵、工兵、辎重兵而言,完全涵盖了当时世界陆军军事理论的精华,站在了世界陆军建设的先进行列。无怪乎朝鲜代表团在近距离考察之后,赞叹道:“(日本)海陆军技艺之专精,器械之利捷,足可谓兵强也。”①[韩]李宪永:(55)《闻见事件》,第504页。步枪是日本士兵的主要武器,或购自国外,或自造②明治十三年(1880年),陆军少佐村田经芳发明的“村田枪”被陆军正式采用,作为军用步枪。该枪口径11毫米,单发。初称“十三式”,后经改良,定名为“十八年式步枪”。,虽是单发,但射速与射程较前有了大幅度提高。野炮、山炮是陆军的重型武器,仿制意大利技术,用钢与青铜合金而成,口径为七点五厘米,野炮的最大射程为五千米,山炮的最大射程为三千米。李元会对日本陆军的武器配置有过如下记载:“士官单佩剑,鞘用铁造,下士与各兵卒佩剑(应为“刺刀”——引者注)持铳,而以剑插铳为饰,放火时,解剑纳鞘,鞘用革造,铳枪制用亦同此式。骑兵佩剑持短铳,制以各用,剑不插铳。步炮工辎,各具背囊,骑兵鞍挂受筒,所入各具与背囊同。”③[韩]李元会:(21)《日本陆军操典一》,第48页。
武器的变化,带动了训练模式的革新。在训练规模上,既有以小队、中队为单元的小规模演练,又有以大队为单元的较大规模演习。在战术训练上表现得更是变化多端,一切演练贴近实战。据李元会在《日本陆军操典》中记载,步兵中队规模的战术训练有15种,分别为:“中队第一单设小队图”、“第二横队图”、“第三排开横队图”、“第四横队变为纵队图”、“第五横队变为两层纵队图”、“第六两层纵队变为四层纵队图”、“第七四层纵队变为两层分列图”、“第八纵队变为横队图”、“第九纵队右转变换方向图”、“第十纵队左转变换方向图”、“第十一横队变为左转纵队图”、“第十二纵队变为右转横队图”、“第十三四层纵队变为八层纵队图”、“第十四八层纵队变为四层纵队图”、“第十五战斗之图”④[韩]李元会:(21)《日本陆军操典一》,第51-68页。。大队规模的战术训练多达18种,分别为:“第一排开横队图”、“第二横队四中队变成纵队横队图”、“第三纵队图”、“第四重复纵队图”、“第五全距离纵队图”、“第六横队变为纵队图”、“第七重复纵队图”、“第八四列横队变成四层纵队图”、“第九纵队变为重复纵队图”、“第十排开横队图”、“第十一纵队中队四列横队图”、“第十二四列横队变为四层纵队图”、“第十三四层纵队变成四列横队图”、“第十四四列横队转行斜立变换方向图”、“第十五四层纵队列开还变四层纵队图”、“第十六纵队中队四列横队变换方向图”、“第十七纵队中队四层纵队变换方向图”、“第十八重复纵队左转为重复纵队变换方向图”⑤[韩]李元会:(21)《日本陆军操典》,第69-151页。。战术训练涵盖了进攻与防御的所有内容,突出强调突击与冲锋,崇尚短期决战。
为了检验部队的作战技能,日本军队时常举行规模不一的战斗演习。明治政府宣布:每年三月举行全国规模的“预备军”操练。届时各预备役人员15天内必须到达指定位置,以检验“预备军”的战备动员能力。朝鲜使团要员姜文馨对此有过记录。他说:“常备役满三年,退归农桑,亦许娶妻,称以预备,但于每年三月大操时,限十五日入参。”⑥[韩]姜文馨:(46)《闻见事件》,第64页。演习对于“常备军”而言,更是司空见惯。朝鲜使团要员姜文馨、朴定阳、闵种默、沈相学均对此有过详细的记载。他们称:“设置操练场,小队每日习之,间数月一大操,虽无旗帜金鼓之肃容,整齐简易,易于指使。”⑦[韩]姜文馨:(46)《闻见事件》,第63页。“练兵之规分为大小之别,而各队则每日就场练习。至于大操则每年一次行之。日主有时临观,而其进退号令之际,不以金鼓,只用小旗与喇叭而已也。”⑧[韩]朴定阳:(48)《日本国闻见事件》,第181页。“凡地之险要,器之精良,营垒之坚整,手足之纯熟,皆绘图贴说。”“其于图说之所未尽者,用土木以肖其形,若聚米为山”⑨[韩]沈相学:(49)《日本闻见事件草》,第243页。,“使一览身验力行。每日练小队,间数月一大操,每兵负皮帒为衣粮,近身之具,以红毡包帒,两头为优,被籍且炮柄连饰环刀,便宜于两用。凡坐立须臾不去身手,如呼吸应敌之势。至于练场之进退、发刺,不失尺寸,乐节随应,此真兵可数月而成也。”[10][韩]闵种默:(47)《闻见事件》,第119页。《朝士视察团关系资料集》,第2篇,第12卷。(下同略)。最高级别的军演是日本天皇亲临的为期三天的全国“常备军”演习。每年七月初,日本各镇台挑选精兵强将,云集佐仓营,天皇自东京驱赶300里,下榻宇都宫,“临观陆军大操练”[11][韩]鱼允中:(59)《东莱御史书启》(单),第574页。《朝士视察团关系资料集》,第2篇,第12卷。(下同略)。。
1881年5月7日至8月25日,“朝士视察团”在日本政府的大力配合下①“朝士视察团”到达东京后,日本外务省特作如下安排:“一.一行人员既入东京,则以本省属员华族五辻仲长,便谊周旋,如昨年信使之例。旅馆则芝区增上寺内,海军所管官舍一宇充之,即如略图。若其欲散处者,亦任其意。一.学术研究,奉命处理之事,及观览伺察,苟以为开发智见者,务诱导之处办之,要令其无遗憾。一.练兵之事,虽待开场定日诱观之,或可有特为此临时观兵。一.此外随时酌议,务恳切诱导,但未审奉命处理之事,目为何故,姑未豫定之也。”——高丽大学校亚细亚问题研究所编:《旧韩国外交文书》第一卷(日案1),第56页。,对明治维新14年后日本的综合国势进行了全景式的考察,考察范围之广泛,记载之详尽,堪称绝佳。从考察团成员留下的上千万字的记载中,后人看到的是:少许的反对,部分的质疑,更多的赞叹。仅就日本陆军军力而言,朝鲜人笔下流淌的是惊艳与忧患。
访日期间,“朝士视察团”通过实地考察,目睹了日本陆军展现出的强大战斗力。赵准永称:“抄其丁壮,教练勤笃,故其卒精锐。”②[韩]李宪永:(65)《日槎集略》,第11页。沈相学认为,日本“修兵政,陆军有炮兵之练,海军有舟舰之备,虽平居无事之时,常如临阵对敌,观其兼修兵农之政,孜孜勤勤,若此不已,未过几年,似有富强之渐”③[韩]沈相学:(49)《日本闻见事件草·别单草》,第231页。。事实也正是如此。日本新建陆军在成军后不久,就在国外、国内两个战场上初步显示出不俗的战力。1874年日本仅凭数千兵马,借口“琉球难民事件”,悍然发动对中国台湾的侵略,迫使拥有数十万军队的清政府签约、赔款,取得了日本近代开国以来的首次外战胜利。1877年在日本历史上最后一次内战——“西南战争”中,新建陆军表现同样优秀。面对拥兵数万之众的西南藩阀,新建陆军以高昂的士气、灵活的战法、精良的枪械,仅用8个月的时间就荡平了叛军。外战、内战获胜后的日本在“富国强兵”的道路上加速前进,正如闵种默所言:“现今陆军士学校教育、博物、横须贺造船场,此三者比诸欧米诸国,不在其下,其庙议方锐,意张大。”④[韩]闵种默:(47)《闻见事件》,第107页。
赞叹彼国的富强,担忧己国的命运,是贫弱者的常有心态。“朝士视察团”在考察过程中,充分感受到了日本在明治维新后的巨大成就。李宪永认为,维新之后的日本,“上自朝廷,下至闾巷,惟以尚功趋利,孜孜勤勤”⑤[韩]李宪永:(55)《闻见事件》,第506页。。“近数十年以来,专以富国强兵为急务,而各样机械局之设置,规模甚宏,百般器用之制作,技工兼备,可谓夺天造,穷地利。而况复讲武蓄锐,小不怠倦乎。亦可曰富国。富国则亦可曰强兵也。”⑥[韩]李宪永:(57)《日本闻见事件草三·别单草》,第540页。改革促进了日本社会的全面提速。“火轮之转迅如电,而器物之成速若神。”“轮船之一日千里,轮车之一时百里,尤岂人力可致哉?”电信纵横国内外,“各国事为咫尺可闻,万里书信顷刻可通”⑦[韩]李宪永:(55)《闻见事件》,第505页。。视察团的另一要员严世永同样对明治维新后的日本赞不绝口。他说:日本“财货尽海山之饶,器械极工作之巧,兵卒组练舸舰便利传消递息,见电线之闪烁,交来替往,听铁桥之隐轰。凡诸富国强兵之术,利用厚生之方,靡不毕具”⑧[韩]严世永:(52)《日本闻见事件草》,第366页。。并对此断言,“日本治国,专尚富强,南取琉求,北拓蝦夷,而又欧洲各国车船之往来,货物之流汇,足为富强之效”⑨[韩]严世永:(52)《日本闻见事件草》,第365页。。
对朝鲜民族未来命运的担忧,更是“朝士视察团”的另一大收获。日本人的言传身教和对国际大势的粗浅了解,使“朝士视察团”体会到了富强在维护国家主权中的作用。日本在开国之初由于对国际公法的无知,更由于自身国力的贫弱,致使与欧美诸国所签订的条约皆为不平等条约,丧失了关税的自主权。19世纪70年代初虽有“岩仓具视使团”的修约出访,但在信奉“强权即公理”的时代,两年之久的修约谈判无果而终。日本人的失败,深深启迪了“朝士视察团”。赵准永认为:“大抵近日各国惟以强弱相较,不可以仁义责之者也。设有好意,若视其弱反生恶意;设有恶意,若视其强,必当修好。到今事势先务其自修自强而已矣。”[10][韩]李宪永:(65)《日槎集略》,第9页。闵种默、李宪永更是用简短的话语道出了现实的真谛,闵种默说:“通商在强弱之如何,此二字包括万象。而自主之权亦系于此矣。”[11][韩]闵种默:(47)《闻见事件》,第110页。李宪永则说:“国富兵强,然后不受外国之侮也。”[12][韩]李宪永:(65)《日槎集略》,第54页。
鱼允中是“朝士视察团”成员中最富有见地的人。他从宗教与民族性格的方面,剖析了朝日两国贫弱富强的深层次原因,指出了朝鲜面临来自日本的潜在威胁。他认为,世界存在八大宗教,其中佛教讲求清净寂灭,不究富国强兵之理,信守者,国穷民弱,“其无益可知也”。基督教“除救灵魂、得永生之外,必究格物致知,利国利人之德”。儒教“最重修齐治平之道,学者皆宜熟习,亦重四海皆兄弟,万国如一家。无彼此欺侮之风,上必敬上帝,下必爱众人。凡能常存此念,体上帝好生之德,尽心为善,虽不求人爵,而天爵从之,可盼百年之后得进天宫,立上帝之左右也”①[韩]鱼允中:(62)《随闻录》,第13-14页。。儒教虽好,但它宣讲的安贫思想却导致了儒学的式微。他说:“古人每以安贫为贤,真不是也。使人安贫而不务养民之具,何以保其口体?此儒学之所以不振也。”②[韩]鱼允中:(62)《随闻录》,第56页。可悲而无奈的是,由于长期以来深受中华文化的浸淫,朝鲜民族养成了一种崇尚儒道、重文轻武的民族特性。反观日本则大相径庭。鱼允中认为:“我邦素尚儒道,以沉潜柔懦为贤,无一人勇敢作气者,是可先变风俗,使之痛革前俗而后可耳。日本之能有作为者,以其人素尚武事,人之习于勇果故也。可以为鉴。”③[韩]鱼允中:(62)《随闻录》,第25页。朝鲜“尚文则国势不振”,日本尚武则国运昌盛。古时日本“士大夫以上旧皆佩刀,长短各一,出门横插腰间,登席则执于手,就坐置其旁。好死轻生,一语睚眦,辄拔刀杀人,亦时时自杀。今禁带刀,而刺客、侠士犹多纵横”④[韩]姜晋馨:(68)《日东录》,第333页。。明治维新后,日本更是将尚武之风发扬广大,“非特学校养武,工场、官人、商民皆定为头领,为规则,于每日几时习武事。至于山野农民亦皆为法,以养勇卫国为义务,则常有数百万之军也,他国焉敢侮哉?”⑤[韩]鱼允中:(62)《随闻录》,第48页。为此,他大声疾呼:“宜于学校设武学一科,每日分几刻学骑射、炮击之技。自小学而习之,人才不流于颓惰矣。此圣人之遗法也。射御不为六艺之事乎?今之人可深究行之。”⑥[韩]鱼允中:(62)《随闻录》,第48页。
最为难得的是,鱼允中提出了“邻国之强,非我之福”的思想,预判到了朝中两国最大的危险将是来自东方的近邻——日本。1881年12月19日,鱼允中在上海拜见即将出任驻日公使的黎庶昌,在谈及游览日本之感想时说:“邻国之强非我之福,从可力求富强乃已。”⑦(台湾)中央研究院近代史研究所编:《清季中日韩关系史料》第2卷,第547页。在比较了中国的“洋务运动”与日本的“明治维新”之后,鱼允中得出了中日争战中败日胜的结论。他认为,“日本人不计事之利钝,断然行之,故虽有所失,能立国体。清人狃于旧习,荏苒度日。以此观之,天下犹以不顾利害而行之者为得计。”⑧[韩]鱼允中:(62)《随闻录》,第7页。“宗主国”中国尚且如此,“藩属国”朝鲜的命运可想而知。1882年2月2日,当国王李熙问及日本是否对朝鲜“有他意”时,鱼允中说:“对其无他意与否,在我不在彼。我得富强之道而行之,彼不敢有他意;不然而彼强我弱,难保无他事矣。邻国之强,非我国之福也。”⑨[韩]韩国学文献研究所编:《鱼允中全集·从政年表二》,亚细亚文化社1979年版,第121-122页。不幸的是,后来东亚历史进程验证了鱼允中预判的准确性。1894年“甲午战争”,日本打败中国。1910年,日本吞并朝鲜。朝中两国从此变成了日本的殖民地、半殖民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