油价大跌背后：市场、权力与阴谋

李颖浩

国际油价出现了国际金融危机之后的新一轮跌势，在4个月内下挫逾20%，这些天来，国际原油期货价格逼近并一度跌破每桶80美元，而几个月前油价还高居108美元左右。俄罗斯总统普京日前表示，国际油价连续下跌，不排除一场针对俄罗斯、针对俄财政和经济状况的阴谋正在上演。而有能源专家认为是普京“想太多”，油价大跌反映出世界石油新时代的现实。这个“新现实”对普京来说肯定不是好消息，但对很多石油消费国来说，这是难得的机遇。

阴谋论：美沙联手打压油价

虽然全球石油生产重地中东、东欧硝烟弥漫，西非埃博拉疫情蔓延，国际油价近几个月非但没有飙升，反而一路下跌。7月下旬，布伦特原油价格还处于108美元/桶的高位，近日已经跌落到80-85美元附近，创2010年以来新低。

即使换不来更多美元，以沙特为首的欧佩克似乎仍未展开减产等常规救市行动。据路透社报道，沙特已准备好接受油价低于每桶90美元甚至是80美元，可以忍受的时长大概是一两年。

“故伎重演，美沙联手打压油价”的猜测应时而出。上世纪80年代后期，油价下跌导致苏联政府收入大减，加速走向解体。目前俄罗斯超过40%的政府预算来自于石油，油价降低将加剧该国的经济困境。总统普京日前称：“说到阴谋论，阴谋随时都在上演，但阴谋家本身也会遭遇沉重打击。”普京说，如果原油价格在每桶80美元左右持续太长时间，全球经济也将因此崩盘。

俄罗斯今年的财政预算是以油价保持在每桶93美元制定的，而未来3年预算则是以油价每桶保持在约100美元制定的。摩根士丹利的估算显示，油价每下跌10美元，意味着俄罗斯石油和天然气出口额减少324亿美元，相当于俄罗斯国内生产总值的1.6%，换算成政府的预算收入则是约190亿美元的损失。

国内有国际关系学者指出，本轮油价下跌与美国打压油价密不可分，美国通过页岩革命和在金融市场做空油价，目的是迫使俄罗斯在乌克兰等问题上收敛。沙特则意在“保卫亚洲利益”。由于俄罗斯近期扩大在亚洲尤其是中国的能源出口，目标瞄准了沙特原油的大主顾——中日韩，因而沙特希望通过低价格打压俄罗斯能源的竞争力，并抑制美国的页岩革命。

美国布鲁金斯学会高级研究员查尔斯·艾宾格提到，今年8月，沙特就曾试图阻止油价继续下跌，但却未能成功。自此之后，沙特确立了不惜一切代价确保市场份额的战略。艾宾格进一步指出，沙特的另一目标是减缓、打压对沙特的市场份额和利润造成冲击的美国非常规石油产量。在短期之内，油价的下跌也服务于沙特对付其地缘政治敌手——伊朗和伊拉克的目标，并挤压俄罗斯支援叙利亚阿萨德政权的能力。

市场决定论：供强需弱

国际油价下跌，阴谋论之声再起，但是著名市场研究机构IHS高管、著有《探索：能源、安全与现代世界的重建》一书的能源专家丹尼尔·尤金在《金融时报》撰文称，油价下跌绝对不是阴谋所致。文章认为，油价大跌20%反映出世界石油新时代的现实，其特征是北美供应的复兴。

文章分析认为，供强需弱是油价大跌的基本原因。受页岩革命刺激，美国原油产量自2010年以来已经经从300万桶达到目前的850万桶，原油日产量在全球仅次于沙特。同时，欧佩克国家的原油开采也在全速运转，9月原油日产量达到3047万桶，为去年8月以来最高。此外，中东极端组织ISIS从占领区开采的石油，通过土耳其和以色列流向国际市场。这种渠道下的石油虽不多，但由于是“偷来的”，价格尤其便宜。

另一方面，受经济复苏放缓影响，全球能源需求正处于低谷。欧元区经济复苏趋于停滞，中国经济三季度仅增长7.3%，日本经济也阴云密布，主要经济体中惟一被看好的美国却大幅减少了原油进口，越来越趋于“能源独立”。

美国智库“美国安全项目”高级研究员安德鲁·霍兰德认为，“美国与欧佩克阴谋”或“美国与沙特阴谋”压低油价的说法，没有证据。“这种阴谋论高估了美国和沙特联手的能力。国际油价持续下跌，俄罗斯、伊朗和委内瑞拉等原油出口国当然要承受压力，但是，美国石油生产商同样会有损失。”他说，美国页岩油生产商和其他国家的石油生产商一样成了沙特石油不减产举动的靶子，因为油价走低也会使美国的页岩油生产商无钱可赚。他表示，不应低估这对美国新兴的页岩油气经济的伤害，过低油价将使成千上万人失业，使美国的GDP损失数十亿美元，投资者可能会放弃对该产业的投资。

“在那么多人中，奥巴马政府偏偏与得克萨斯州和北达科他州的页岩气生产商合谋，这种设想令人匪夷所思。不对，油价下跌的答案，应到世界经济疲弱和北美供应过剩的新时代中去寻找。”尤金写道。

赢者居多，少数人输不起

对于石油消费国来说，油价大跌总体来说是好事情。油价下跌能给政府提供一些预算缓冲空间。在某些发展中国家，燃料补贴所占用的资金数额大的惊人，印度尼西亚的燃料补贴占公共支出的20%，印度为14%（包括化肥和食品）。低油价使政府有机会提高资金的支出效益，或将资金返还给纳税人。近日，印度带头宣布终止柴油补贴。其他国家也应该效仿印度总理莫迪的做法。中国也在这次石油战争中获得了不小的利益。油价大跌使得中国的进口成本减少。中国同俄罗斯、伊朗等国签订的石油和天然气协议，都是按照国际价格进行调整的。

但对于某些油气出口国来说，本轮油价下跌带来的打击甚大。显然，俄罗斯便是最大的利益受损者之一。俄罗斯对抗制裁的底气来自可换来巨额外汇的石油天然气储量。而油价大跌对俄罗斯经济影响很大，其财政赤字会加大、外汇储备将降低，卢布今年以来的贬值会进一步加剧，导致俄罗斯经济增长前景很不乐观，俄罗斯官方也大幅下调了今年的经济增长预估。《洛杉矶时报》认为，这样的经济压力虽无法改变普京干预乌克兰的决心，却会导致俄精英和商人与政府关系紧张，他们是普京最主要的政治支柱。

与普京早前回应西方经济制裁时的虚张声势明显不同，当时他对制裁不屑一顾，称这只不过是令人讨厌的小事一桩。但据媒体报道，在日前举行的一次会议上，普京面对地方要钱的要求暴跳如雷，这表明石油收入下降已经给俄罗斯带来了伤痛。克里姆林宫气氛紧张了起来——尽管俄罗斯有数百亿美元的外汇储备。

当然，面对油价的下跌以及欧美的制裁，普京也并不是毫无应对的招数。美林证券首席经济学家弗拉基米尔指出，卢布今年的贬值幅度和油价大致相同，这意味着在美元计价情况下，俄罗斯原油销售所带来的卢布收益基本处于平衡状态，这样可以缓解油价下跌导致出口收入减少。如果油价继续下跌的话，俄央行将继续放任卢布贬值。从维护财政平衡的角度而言，俄罗斯可能会让卢布进一步下跌15%。

《经济学人》的一篇评论写道，境况更糟糕的是委内瑞拉和伊朗。委内瑞拉的预算基础是每桶120美元的石油，早在油价下跌前，委内瑞拉在偿还债务时就已经显得吃力，最近还传出委内瑞拉对华500亿美元贷款的实质违约的消息。而伊朗的盈亏平衡点更是高达140美元，国际社会为了遏制伊朗核计划而对其实施制裁，这使伊朗变得尤为脆弱。而这些国家为了维持市场份额，也将不得不追随沙特的低价策略。

不过艾宾格提醒，沙特可能低估了北美非常规能源革命在经济学上的复杂性。例如，当油价位于80美元/桶，在非常规油田钻探新井可能不会盈利，但受益于税收优惠，很多已开发的油井即使在油价跌至40-50美元/桶的时候也能够实现盈利。最重要的是，很多非常规油井互相区别很大，生产信息过于专业，无法对成本进行准确核算，因而油价下跌到多少这些油井才不盈利很难说。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