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秀营
我的知青教师
◎王秀营
我所说的知青教师,是专指我的恩师殷苏勤老师。我上小学二年级的时候,殷老师开始教我语文,不久又教我们数学和音乐,我知识的田野几乎都是她浇灌的。她是南京下放户,家就安在我家村庄南头的河沟旁,然而她却像一棵从南京大都市移植来的美丽树,嫁接在苏北贫瘠的土壤里,润一片知识的风景。
殷老师端庄,美丽,常常含着笑。在我的记忆里,她那时有二十三四岁,高高的个子,白皙的脸庞,乌黑的辫梢一直探过双肩。她走路轻盈优雅,仿佛等待着贵宾献给她礼物似的;上学放学路上,她总是握着一两个孩子的手,她爱孩子;她有一方叠得整齐的手帕,洁白的底纹上撒一些浅的兰点子,手帕轻握在手里,我便连她的手也羡慕了。她从不随地吐痰,该吐痰时,总是把痰先聚在舌尖,然后轻轻投在纸里或手帕里,整个过程,不给人一丝一毫的坏印象。如果把那时候的殷老师的形象请到画布上,恐怕连蒙娜丽莎都会收起神秘的微笑。
我们那时的教室真像是一幅漫画,地面坑洼不平,落差有时达10厘米;教室里的学生书桌没有两个是完全相似的,方的、圆的、高的、矮的,仿佛杂货店开业的样子;教室四壁被学生掏出一个又一个窝窝,里面放着笔、盒子之类的东西。学生呢,大多衣着不整,脏兮兮的。那是1979年前后,学生还在生存线上挣扎,农活很重,可奇怪的是,只要殷老师往黑板前面一站,同学们的目光全部聚拢来。殷老师语气温和,总在牵引学生向真、向善、向美……我是这群孩子中的一个,除了上学,还要干放鸭子、挖猪草等农活。一天早晨下大雨,我赶到教室时,语文课已经开始,我看到殷老师正在黑板前上课,我披着黑塑料布站在门口,心里很紧张。不料,殷老师走到我面前,温和地拍拍我的头,示意我回到座位。抱着内疚感激的心情,我迅速拿出纸和笔写起来,过了十分钟左右,殷老师竟将我的本子拿去批改,用她权威的红勾赫然勾在我的本子上,接着,殷老师又扬起手中我的本子,对全班同学说:“同学们,王秀营来得晚,但他学习认真,成绩优异。”啊,这一番表扬,等于给我装上一双会飞的翅膀,我的内心十分激动。多少年后,我还记得在那昏暗的教室里,美丽的殷老师,给一个农家孩子的心灵擦出亮光。
从那以后,我一听到“殷老师”三个字,我就满心欢喜。我缠着大人讲殷老师的事,探宝般问这问那;我还发现,班内大部分同学都是这样,我们常在一起分享殷老师的形象和学问。我们的心和殷老师的心融合在一起,谁都掰不开。一次,十岁的邻家女孩突然哭了,她喊道:“不好啦,殷老师生病啦!”我们都急得到处打听。
我喜欢听她的课,我最喜欢听她的音乐课。殷老师教我们唱当时流行乐曲《泉水叮咚》,她把歌词抄在黑板上,一句一句教我们唱,当她唱到“流过那山冈,流过那草地,来到我身旁”时,她站起来,伸出手臂,做出泉水流动的姿势,我们的心,也在伴着泉水歌唱。现在我想,殷老师生活在苏北农村多么不容易,那时的她是多么盼望回到南京,南京的泉水,一定常在她的心中脆响。
殷苏勤老师是白天鹅,我们是丑小鸭,还没等我们褪去丑衣像她那样飞翔时,她就去南京了。那是1980年春天,麦穗沉头黄澄澄一片,我们全班同学和殷老师来到金黄的麦田旁合影留念,那时照片很贵,可她照了一张又一张,我记得她戴着墨镜,我看到她连墨镜也遮不住的泪水。其实,最痛苦的是我们这些孩子,当时,学生和家长拎着满篮子的鸡蛋给老师送行,女生哭成一片,殷老师总是微笑,宽慰着她的学生。我是男孩子,伤心在心里,我把家里的鸭蛋包好,偷偷地放在殷老师家的锅屋里,始终也没敢和她说;殷老师将走的几天里,我天天都在殷老师家前面的河沟里放鸭子,为的是再看一眼我的殷老师,远远地,透过芦苇叶,我看到殷老师收拾东西的情形。我当时没有别的办法。
后来,我常常想起我的恩师殷苏勤老师。再后来,我考取了大学。我每次到南京,都想找到她,可只是打听到她在下关区,近况就更不知道了。但心中装着殷老师,比什么行动都幸福。纪伯伦说:“灵魂是一朵花,自己开放着。”殷苏勤老师呀,你的美丽的灵魂之花,将是我永远的骄傲。
(责任编辑 徐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