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喻咏槐
太平洋上,一棵孤独的丝柏树
◎喻咏槐
加州蒙特雷海滩半岛是世界闻名的风景区,并被公认为理想的度假胜地。而那个世界上最美丽的海岸线——17英里,则是蒙特雷的精华。碧水,蓝天,礁石,森林,鲜花,17英里长的弯曲的柏油路,路边隐匿于树林中的别墅和健身场地;随处可见的飞飞落落的海鸟,在石缝中钻进钻出的松鼠,在坡地上悠闲迈步的野鹿,还有在礁石上呼呼大睡的海狮……构成一幅十多英里长的迷人画卷,让人目不暇接。
这些都不用多说。至于这里还有排名世界第一的高尔夫球场和数不清的价值都在一千万美元以上的豪宅,更不需多说。
我现在特别想说的是一棵树,那个静静地站立在太平洋海湾小岛上的一棵树。它在17英里第14个景点,名称叫“孤柏”。
它生长的地方,与其说是一个小岛,不如说是太平洋海湾里突兀冒出来的一块巨大的礁石。苍黄的颜色,既不奇崛也不诡异,在海滩看到这样的石头或者说小岛,实在不足为奇。但是谁会想到,在这种寸草不能生长的长年被海水拍击着浸泡着的石头上,居然就能生长着一棵树!
据内行人说是一棵丝柏树,树龄将近260年。人们担心礁石会不断风化,能看得出树干周围的礁石上有人工加固的痕迹,显然是祈望这棵树能够屹立得更长久些。这棵树的图片,我们在旧金山和洛杉矶的一些宾馆的画册里都曾看到过,可见它是加州甚至是美国的一个显眼的地标。
我站在岸边打量着它,细细地打量着它。
这棵树如果放到平地上,也属大树,需要我们仰视。但它比起海岸边动辄上百米高的粗大无比的红杉来,实在是一棵娇弱的小树。而且它是孤零零地生长在一块突兀的石头上。脚下没有一星半点泥土,也没得什么肥料,周边是浩翰无垠的太平洋,海水又是苦咸的,根本不适合一棵树的生长。单说树根怎么能深深地扎入坚硬无比的礁石里去,就是一个问题。更何况太平洋长年的海风、海啸和热带风暴,雷鸣电闪,巨浪拍击,将近三百年的春夏秋冬,死一万次都是平常事,它是怎么活过来的呢?
再说,这棵丝柏树的种子是从哪里来的?是海风吹来的?是在一个偶然的机会,航海之人陶罐里装着很多树种,不小心陶罐破碎了,种子洒落在石头上,种子发了芽,最终活下来这一棵树。或者是有一只鸟或一只松鼠什么的,衔来一颗种子,掉落大石头上,那颗种子就那样发芽,展叶,生长成了一棵树?我们不得而知。倘若不借用大自然的神奇的伟力,不借用神灵的相助,无法解说得清楚。但这棵丝柏树,孤怜怜的丝柏树,如果真是神灵所赐,或许又是一种昭示。那么,是仅向美利坚合众国昭示,还是向全人类昭示着什么?
我不得不提到奥地利作家卡夫卡在一百多年前的预言。他说,21世纪的人类最大痛苦,是孤独。意思是,这个世纪的人类痛苦不是饥饿,不是疾病和战祸,而是精神上的孤独。难道说,这样一棵生长了两百多年的丝柏树,到了现代,正好成为了现代人类精神的一种象征?
这无非是一种猜测,谁也无法下一个结论。
在这样一棵树面前,我们只能感动,只能肃然起敬。内心深处好像被什么东西撞击了一下,有疼痛的感觉。我们可以沉思,也可以哭泣,但无论用多么动听的形容词,都只能是徒劳。也不要什么联想,所有的联想都会落入俗套。
中国作家席慕容写过同名散文《孤独的树》,但席女士所写另有所指;三毛也写过树的孤独,她甚至说,我想成为一棵树,孤独地站成永恒。而保加利亚作家彼林所写《孤独的树》,是生长在田野里的两棵树。最令人难忘的应当属梵高的一幅画。1889年,也就是这棵树大约百把岁的那一年,年轻的梵高画过一幅有名的画,题名叫《两棵丝柏树》,这幅画至今收藏在美国纽约大都会博物馆。当然,一棵树也好,两棵甚至一群树也罢,树的孤独是被作家和画家关注到了。但是,如果三毛能看到这一棵孤独的丝柏树,她还会自杀吗?梵高如果看到了这棵丝柏树,他也许就不会画两棵丝柏了。而且,他也决不会自杀!在这样一棵具有无比顽强的生命力的树的面前,无论平凡人还是了不起的人,谁想自杀都是对树的亵渎。因为无论多么脆弱多么感到孤独的人,都应当从它的身上吸取生存的勇气和力量。
或许,我们误解了这一棵树。这孤独的一棵树恰恰是一种等待,一种盼望。
我们要离开17英里时,太阳即将落山。
现在,我站在太平洋西岸,望着渐渐沉落的是一轮夕阳。忽然间想起,倘若站在太平洋东岸,此刻望见的,恰好是即将升起的一轮朝阳……
透过这棵树望过去,无论夕阳或朝阳,都一样温暖,一样辉煌。
(责任编辑 刘月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