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游 瑶
浅谈田汉《关汉卿》人物形象的塑造
◎游 瑶
《关汉卿》是田汉创作于1958年的一部历史剧,因其艺术上和思想上的巨大成就,被认为是田汉的“压卷之作”。创作之前,关于关汉卿的史料记载特别少,但田汉成功地处理了历史真实和艺术真实之间的关系。这部剧作的主要成就和光彩,在于人物形象的成功塑造。田汉让笔下的关汉卿、朱帘秀等人面对各种难以抉择的情境,在一次一次的抉择中,人物不惧强暴、不怕牺牲、敢于斗争反抗、敢于为民请命的性格鲜明地凸显出来。
历史剧 关汉卿 朱帘秀
1958年,为纪念世界文化名人关汉卿戏剧创作活动700周年,田汉创作了历史剧《关汉卿》。创作历史剧,大都比较关注历史真实和艺术真实之间关系的处理。关于关汉卿的生平事迹,史籍记载较少。钟嗣成《录鬼簿》记载:“关汉卿,大都人,太医院尹,号已斋叟”;贾仲明《录鬼簿续编》称他:“驱梨园领袖,总编修帅首,捻杂剧班头”;王国维《宋元戏曲史》在论述元杂剧之体创自何人时,对关汉卿的身世以及同时代的剧作家做了些考证,提到的大多是关汉卿与哪些剧作家有过交往,但详细的可借用的资料也不多,在最后总结元代曲家的特色时,评价道:“关汉卿一空依傍,自铸伟词,而其言曲尽人情,字字本色,故当为元人第一。”[1]可参考资料少,是创作历史剧《关汉卿》的不利,同时也是利。写这样一个真有其人而史籍上记载不多的人物,意味着可艺术想象、可艺术虚构的空间大。
当然,艺术虚构还是需要尊重历史生活的逻辑,不能违背当时历史发展的基本趋向。在历史背景、历史情境的大方向上,尽可能做到符合历史真实,在具体情节的小细节上则可尽情地发挥艺术想象力和虚构力。在大量翻阅研究了《元史》、《元典章》、《马可•波罗行记》等,田汉把握住了剧中人物活动的社会背景:一个政治黑暗、种族歧视严重的社会;权臣当道,肆意抢占民田,强抢民女,冤假错案时发,人民敢怒不敢言;统治者严禁文人“妄撰词曲,恶言犯上”。“诗人的职责,不在于描述已经发生的事,而在于描述可能发生的事,即根据可然或必然的原则可能发生的事”,而“可能发生之事是可信的”[2]。在如此黑暗的社会背景中,虚构朱小兰这类的无辜受冤之案,刘长生这类老婆被抢还被投入狱之案,在观众看来感受到的就是历史的真实。那么,在这样的社会环境中,从什么样的角度来塑造关汉卿?“既然关汉卿的历史材料那么少,就不去写他的一生,而只写他一生中最重要的片段,这是‘避其所短’”,《窦娥冤》是关汉卿的悲剧代表作,是现存关汉卿剧作中最能反映其艺术成就和斗争精神的作品,“专选《窦娥冤》的写作和演出事件,这是‘扬其所长’”[3]。
抉择最能体现一个人的性格,尤其是关乎生死命运的抉择。塑造人物时,让人物面对各种难以抉择的情境,看剧中人是选择在这种困境中撞得头破血流,赢得生的光荣或者死的伟大,还是缴械投降、跪地求饶以求活得长久,这无疑很能凸显人物的性格。本剧的戏剧冲突发生在以阿合马为代表的元代黑暗势力和以关汉卿、朱帘秀为代表的正义民众之间。主要事件围绕着关汉卿创作《窦娥冤》的前因后果展开。剧中让主要人物面临的重大抉择有四次:
(1)写不写《窦娥冤》的抉择:第二场,关汉卿怕戏写出来没人敢演,朱帘秀劝他放心,“你敢写我就敢演”;
(2)继不继续写《窦娥冤》的抉择:第五场,叶和甫威胁关汉卿不要鸡蛋碰石头,关汉卿认为“士各有志”,对叶和甫的写戏为升官发财之说嗤之以鼻,坚持把戏写完;
(3)该不该和演不演《窦娥冤》的抉择:第六场,在玉仙楼首演《窦娥冤》之后,叶和甫带着阿合马的走狗郝祯命令关汉卿等人“不改不演,要你们的脑袋”,关汉卿回之以“宁可不演,断不能改”、“不要脑袋就都不要了吧”;
(4)是潇洒地活还是有尊严地死的抉择:第八场,大都狱中,叶和甫威胁利诱,关汉卿重重一个耳光,把叶打倒在地,并明誓“玉可碎而不可改其白,竹可焚而不可毁其节”。
这四个选择一次比一次艰难,人物面对的情境也越来越危急,但关汉卿等人每次都坚定地对阿合马之徒说不。通过这几次抉择,关汉卿、朱帘秀等人不畏强暴,威武不能屈的形象逐渐明朗清晰起来。田汉就像是一位妙手丹心的画家,先大体勾勒出一个模糊的男性形象,接着画上血肉,一笔一笔给他填上怒睁的眼、紧咬的牙、刚毅的神情还有挺直的身躯,再在周旁描上一群与他神态相似的男男女女,最后呈现给读者的是力透纸背的呐喊、抗争和不屈。
反抗性、斗争性是关汉卿形象的主要性格特点,此外,田汉还尽量地塑造关汉卿性格中更丰富的人性化的一面,这主要是通过复杂的社会关系表现出来。剧中,关汉卿的身份有多重。首先,他是一位名冠大都的大编剧。在写《窦娥冤》之前,他的《救风尘》、《望江亭》、《调风月》等已经风靡了大都的大街小巷。但是在写《窦娥冤》的过程中,关汉卿没有任何的目中无人,仍旧虚心请教谢小山、杨显之等人,并谦虚地接受他们提出的修改意见。并且,对待妇女和下层人民也充满友善和尊敬。即使这样,对于这个社会的黑暗和残暴,关汉卿也有感到无力的时候,他会感叹自己惟有“一只破笔”,遇到不平之事,不能像古人一样“路见不平,拔刀相助”。其次,他是一名医生,医术高明,医德高尚。既能出入王侯之家,不贪财幕贵,又能为升斗小民治病疗伤。然而终究只能“救得了伤风咳嗽”,却“救不了杀头”。再者,他是一个男人,与朱帘秀的爱情忠贞不渝。朱帘秀是一个行院歌妓,在元代社会的地位极其低下。关汉卿没有嫌弃她的身份地位,反而十分钦佩她的人格和艺术才华。这对战斗中逐渐亲近的情侣,平时并没有什么温馨的甜言蜜语,但《双飞蝶》中的“生不同床死同穴”、“相永好,不言别”是他们的爱情誓言。最后,作为一个儿子,对母亲孝。狱中得知自己死期将近时,狱卒问关汉卿还有什么心愿,他希望狱卒能帮自己给母亲捎去一封家信。“父母在不远游,游必有方”,卢沟桥离别众人时,最后他想到的还是再次拜托杨显之等人照顾家中的老母,等自己到了南方再写家书告知母亲。全剧虽然只有这两个小细节是有关于关汉卿于其母的,但孝子之心已经充分表露了。
“言论或行动若能显示人的抉择,既能表现性格。所以,如果抉择是好的,也就表明性格亦是好的。每一类人中都有自己的好人,妇人中有,奴隶中也有。”[4]一个人是善是恶不应该由他的身份、地位、财富来决定,而应该由他的所作所为来决定。剧中的朱帘秀身为一介歌妓,纵然身份低微,但气节高尚。深处的社会黑暗,但她崇尚正义,也敢于斗争。让自己也是受过这个社会的苦难来的,很能体会窦娥乃至普天下衔冤负屈女子的苦痛,因此朱小兰事件后,当关汉卿愤然地感慨自己只能治伤风咳嗽,自己“无剑可拔,只有一只破笔”时,朱帘秀提醒他:“笔不就是你的刀吗?杂剧不就是你的刀吗?”可以说剧中关汉卿能义无反顾地写作《窦娥冤》,走上抗争之路,朱帘秀对他的安慰和鼓励起着非常重要的作用。不仅只有鼓励,她还承诺关汉卿:“你敢写,我就敢演!”当叶和甫等人要求关汉卿修改唱词,否则性命难保时,朱帘秀站出来对关汉卿说:“我宁可不要这颗脑袋,也不让你的戏受一点损失。”并不惧威胁,第二天坚持照原来的剧本一模一样地演了一遍。甚至在狱中,知道自己死期将近时,她不害怕不胆怯,还在想着“至死也不向坏人低头”,想着在行刑前能像王著一样高喊“与万民除害”,想着能“将碧血,写忠烈;做厉鬼,除逆贼”。陈瘦竹、沈蔚德评价道:“田汉创造朱帘秀这个人物,应该说是他的得意之笔。这个行院歌妓不同寻常,她真像她所扮演的窦娥坚决果敢又能舍己为人。”在观众的心中,朱帘秀的形象可能已经和窦娥的形象重叠了。”[5]
除了浓墨重彩的关汉卿和朱帘秀之外,其他出场不多的人物,田汉只寥寥几笔就把他们刻画得性格鲜明,令人形象深刻,如因出演《窦娥冤》蔡婆婆而被阿合马剜去双目的赛帘秀,爽直、刚劲;看了《窦娥冤》而决心“为万民除害”,刺杀阿合马的王著,英雄豪杰一名;为虎作伥、虚伪无耻之徒叶和甫,嚣张跋扈、骄横狂肆的阿合马张口闭口“脓包”、“婊子”,则丑恶至极。
[1]王国维:《宋元戏曲史》,团结出版社,第128页
[2]亚里士多德:《诗学》,商务印书馆,第81页
[3]转引自田本相、宋宝珍、刘方正:《中国戏剧论辩》,百花洲文艺出版社,第306页
[4] 亚里士多德:《诗学》,商务印书馆,第112页
[5]陈瘦竹、沈蔚德:田汉的两篇新作》,《戏剧论丛》,1956年第4期
(作者单位:中国传媒大学)
(责任编辑 冯雪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