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维为
把目光投向中国的外交与政治软实力
——评《新中国对外宣传史》
张维为
正值新中国成立65周年之际,中国公共外交协会研究部主任姚遥博士的新著《新中国对外宣传史:建构现代中国的国际话语权》(清华大学出版社,2014年9月)付梓发行。作为中国前外长李肇星和哈佛大学教授约瑟夫·奈的中美联合培养博士,姚遥的关注视野兼而体现了两位导师的不同志趣——一方面,如同李肇星在序言中所谈,该书秉持了“人民万岁,人民至上”的新中国外交理念;另一方面,也特意将约瑟夫·奈的“软实力”理论与新中国实践结合,意在赋予中国软实力以更加丰富的阐释内涵。
按照约瑟夫·奈的理论,一国的软实力来源于三个方面:文化,外交政策,政治价值观。同样,中国的软实力是不能仅仅以太极拳、中华美食、写意画、书法、功夫、舞龙、孔子学院等全权代表的;中国的软实力是不能仅仅以太极拳、中华美食、写意画、书法、功夫、舞龙、孔子学院等全权代表的,外交软实力、政治软实力、政治价值观和治理模式等深层内涵等同样重要。这些软实力对世界其他国家和人民,特别是发展中国家和人民具有强大的吸引力。
中国这些与西方大国迥然不同的外交软实力和政治软实力是如何发挥效力的?在《新中国对外宣传史》中我们可以找到一些回应与解答。
《新中国对外宣传史》的研究对象是中国建构国际话语权的历史沿革,在一个国际关系不断变化重组、中国领导层依次革新换届、可用的传播媒介竞相大放异彩的时空大背景下,带领读者重温新中国的对外关系史,与此同时,逐渐认识面向国际舆论的对外宣传活动,领略其曾经并正在扮演的历史角色。
作为中国公共外交协会系列丛书的第一部著作,该书的研究旨趣并不仅局限于中国的对外传播和国际形象,而是更加关注新中国几代领导人如何在既定的国际秩序框架下,通过影响国际舆论和外国公众,以促进外交政策的有效推行,并突破种种国际限制,最大限度地实现中国的安全与发展。
作者将对外宣传的本质看作是对外关系中的“言”,能够在国际社会为新中国进行不可或缺的舆论动员。比如,书中以大量的珍贵史料和鲜活案例,回顾了新中国身处美、苏两霸之间的夹缝中而奋力突围的历史,描述了为配合外交战略和国际斗争,对外宣传在国际传播活动中所起的重要作用,包括50年代初关于中苏友好、抗美援朝的宣传;50年代中后期关于支持民族解放运动、召开日内瓦会议与亚非会议和关于台湾海峡局势的宣传;60年代关于中苏论战的宣传;70年代关于实现中美、中日关系正常化以及恢复新中国在联合国合法席位的宣传等。这些因时制宜的宣传活动引起了国际舆论的广泛关注,产生了巨大而深远的国际影响。
究其本质,作者描述的大量案例尽皆指向了新中国的外交软实力:面对波谲云诡的国际局势,新中国领导人运筹帷幄,围绕外交政策的中心意图,力求在国际社会摆脱强权控制、争取舆论支持,在夹缝中维护独立、获得发展。比如,书中提到1956年9月,毛泽东主席在会见印尼总统苏加诺时谈到:中国是一个大国,但不是一个强国,美国看我们不起、不愿意与我们建交,因为我们没有工业化和原子弹;但是,美国还是怕中国的——怕中国的政治,怕中国的思想意识,怕中国的国际宣传对其不利,“要他们在全世界面前丢脸”。
正因如此,对外宣传的作用绝不能被轻视。在新中国历史上,对外宣传往往与军事、外交、经济等其他手段相互配合,以促使对外战略的整体实现。作为战后一穷二白的发展中国家,中国能够率先摆脱美、苏两霸的控制,走上独立自主的发展道路,其外交软实力值得其他发展中国家借鉴与研究。
《新中国对外宣传史》在结论中敏锐地提出,不可否认,“对外宣传”在词源上有着苏联背景,“公共外交”在词源上有着美国背景,体现了中国在不同时期向不同国家借鉴与学习的历史因缘;不过,且不管名称来源何处,中国永远不能忘记并应该继续努力的,是赋予类似的国家战略与公众实践以更多的中国内涵,走出一条适合自己的“宣之有效”“交人交心”的对外宣传与公共外交之路。
作者强调的对外宣传与公共外交的中国特色,实际上体现了战后广大发展中国家在西方主导的既有国际秩序下的某种特殊处境:一方面必须谋划如何在强权压制下实现独立、发展与现代化;另一方面,还必须考虑如何在一个强权掌控话语权的国际舆论场中对外阐释自我。
中国在现代化过程中的许多具体做法不一定具有普遍意义,但这些做法背后的思想,特别是“实事求是”“和谐中道”“循序渐进”“标本兼治”“和而不同”等,则可能有相当的普遍意义。这些思想也便构成了中国的政治软实力——也即是中国对外传播和阐释自我的价值基础。
回首一个多甲子的岁月沧桑,我们为什么能先后从美、苏在华建立势力范围的企图中安然脱身?我们为什么能使4亿多人摆脱贫困,而大部分发展中国家的贫困则有增无减?我们为什么能抵制“休克疗法”?我们为什么能避免1997年亚洲金融危机和2008年金融海啸?我们是如何众志成城地应对2008年冰冻灾害和汶川地震的?我们是如何组织世界上最精彩难忘的奥运会和世博会的?我们是如何从无到有地在13亿人口的国家里迅速实现基本医疗保险的?
这些问题的答案其实就是中国的软实力。再具体一些,就是在一个远非公平与正义的国际秩序中,中国一步一步地突破了种种限制,使世界四分之一的人口摆脱了贫穷与落后,为世界提供了有别于传统西方话语的另一种选择。中国模式回应了当今世界的一些根本性挑战:发展中国家有没有权利把消除贫困、实现现代化放在最优先的地位?发展中国家有没有权利从自己的传统和现代的互动中,产生出符合自己国情的政治制度安排?发展中国家有没有权利在实现各种人权中确定自己的轻重缓急?发展中国家有没有能力提出自己的核心价值观,影响迄今为止西方思想占主导的价值体系?对于上述这些问题,新中国实践其实早已都给出了回答,我们需要继续努力的恰是如何更好地向世界进行阐释和说明。
《新中国对外宣传史》图文并茂,作者甄选了许多珍贵的历史照片。在总结部分中,一张黑白照片令人印象深刻:1979年,美国拳击手阿里访问北京故宫,千年的中国铁狮静静伫立,凝视着眼前这位挥拳示威的西方拳王。近代以来,不论是英国、德国,还是美国、苏联,脱胎于西方文明的国家都曾以“独霸世界”和“超级大国”作为发展目标,古老的中华民族能否最终超越“霸权的逻辑”?这是现代中国建构自身话语权的根本课题。
中国以今天这样的规模迅速崛起,人民生活水平以这样的速度大幅提高,在整个人类历史上都是前所未闻的。但由于种种原因,中国话语建构仍然落后于中国崛起的事实。一个民族的崛起一定要伴随自己话语的崛起,否则就难以真正确立道路自信和制度自信。可悲的是不少国人还是处处以西方话语为马首是瞻,认为只要我们的做法与西方不一样,就是我们错。在西方国家霸权逻辑依旧且日益走下坡的今天,仍然有人心甘情愿被西方话语忽悠,着实令人诧异。
为了更为有效地防止西方的话语忽悠,实现中华民族的伟大复兴,我们必须加强中国话语建设,建构全面的、透彻的、强势的话语体系。所谓“全面的”就是指我们的话语要能够全面地解释中国的成绩、问题和未来;所谓“透彻的”就是要把大家关心的各种问题讲清楚、讲明白,使我们的普通百姓和一般老外也能听懂;所谓“强势的”就是要勇于回应西方话语的挑战,西方指责中国的话语属于强势话语,我们也有必要强势地予以回击。
我们应该借鉴西方的一切有益经验和知识,但是一定不要失去自我。中国崛起的伟大实践早已超出了西方话语的诠释能力,这种实践呼唤中国自己的话语建构。为此,我们需要进行话语内容和形式的创新,建构接地气的、有学术含量的、能与国际社会进行沟通和对话的更大规模的对外话语体系,并最终终结西方话语一统天下的这种极不正常的局面。
在探索中国外交和政治软实力方面,《新中国对外宣传史》开了一个头,然而,更加系统的工作还须该书作者和其他同仁继续努力,共勉前进。中国学者必须有决心从西方话语的藩篱中彻底解放出来,更加全面、透彻、强势地发出声音,向世界展现中国作为文明古国和发展中大国的独特的外交和政治软实力。?
张维为:复旦大学中国发展模式研究中心主任,上海社会科学院世界中国学研究所所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