英国的政治角力

李维维

明年将是英国的大选之年。入秋以来，英国各主要政党围绕选举的政治角力日趋激烈，相关话题的争论热度直线上升，具有英国特色的选举政治生态全面呈现出来，苏格兰独立公投、各政党的政策宣示等系列活动，都成为观察当前英国政治风向的重要窗口。

公投背后的党争

在苏格兰公投中，虽然投票人只需回答一个最简单的问题即，是否同意苏格兰从英国分离出去，然而，投票背后所隐含的政治意愿却并不简单。同意苏格兰独立的投票人中，很多人更多的是想要表达反对执政的保守党这一政治意愿，因为他们对保守党从政治理念到现行政策都极为反感，这也是很多工党成员在公投中投“同意”票的原因。

主张独立的苏格兰民族党在大选中获得数目可观的选票与议席，开始于上世纪70年代，当时英国的世界地位每况愈下，这对苏格兰重要产业--矿业、造船业和纺织业均造成负面影响，苏格兰的民族主义由此浮出水面。苏格兰民族党在选举中的成功显然令英国工党倍感忧虑，要知道，长期以来，都是工党主导苏格兰的政治。面对挑战，工党政府于1974～1979年在苏格兰开始着手分权化运动（devolution），即推动成立不涉主权转让的地方自治，支持苏格兰选举成立自己的议会。分权化公投的结果是30.7%的选民反对、32.5%的选民赞同、37.1%的选民弃权，没有达到40%选民支持的要求，这一结果使工党政治上受挫，成为其下台的原因之一。之后在保守党执政的20年间里，撒切尔夫人采取了一系列加强中央集权的政策，进一步激发了苏格兰的民族主义情感。这导致此后的历次选举中，保守党从苏格兰选民中获得的议席逐年下降，至1997年丧失殆尽。1997年9月，苏格兰60%的选民参与了公投，以三对一的比率同意建立一个具备有限征税权的苏格兰议会。随之，1997年工党布莱尔上台执政，其当政期间，大力开展分权化改革，将之推广至威尔士和北爱尔兰。

地方自治实为“部分自治”

但是，英国政治学界普遍认为，本国的地方自治严格地说是“部分自治”。其原因在于，英国有一段长期专制的历史，所以至今为止，在英国政体中，地方政府仍处于隶属地位。从法律范畴考虑，英国是单一制国家，不同于美国、加拿大等联邦制国家，立法权不是由中央和地方共有，即便是分权后选举出的地方议会同样处于隶属地位；从政府治理和相关实践的角度来看，地方政府的自由裁量权没有保障，可以被中央减少和收回。典型的例子就是：撒切尔夫人在任时加大中央集权的重要方式之一，就是进行系列税收改革，将之前约四百年间英国地方政府自己设立税收标准并据此征收地方税的权利，限制在中央政府的严格监督之下，这意味着如果中央认为地方开支过大，可使用专断的权力干涉和限制地方预算和征税标准。相应地，当时在野的工党与她针锋相对，再次积极发起分权化运动，打击了保守党的政治威望，直至本党上台执政。工党上台后实施的分权化运动，尽管改革力度很大，但在关键的税收问题上仅进行了微调，中央仍然牢牢控制了地方财权。

总之，分权化的结果并没有削弱中央政府的权力，而是工党争取苏格兰地方政治力量支持的重要方式，工党也确实一直保持着这一相对优势，2010年大选卡梅伦击败工党上台时，他的保守党仅获得九个苏格兰议员席位中的一个。这次卡梅伦之所以同意进行公投，一方面是对结果相对有把握，因为一直以来，苏格兰民众中坚定的独立派人数稳定在1/3左右，不超过半数；另一方面，卡梅伦认为保守党政治上从苏格兰原本就没什么得分，因此即便在公投中全力干涉并得罪苏格兰人也不会失去更多，至少对明年的选举影响不大。况且他很清楚工党也要利用公投扩大其政治影响力，简单的投票议题设定使得工党只能以选择独立的形式反对保守党，这将是把双刃剑，工党可能由此招致英国其他地区选民的不满。但卡梅伦始料不及的是，当前欧洲各地民族主义情绪正浓，苏格兰独立派情绪高涨，运动开展得风生水起，分离风险陡然加大，保守党被迫在最后一刻，与工党等其他政党联合承诺将对苏格兰进一步放权，将独立的势头引向分权化，并动员国内外各方力量息事宁人，才化解了事先没有预见到的风险。由于多数的民众只看结果、喜看热闹，因此卡梅伦这场政治“豪赌”可谓小胜工党，赢得了政治同情分。然而细看下来，为求大选得分，不惜以国家分离与否做政治文章并挑起党争，造成分化民族情绪的负面影响，可谓之英国政治一大特色。

苏格兰独立公投后的头一周，英国保守党内部已经争论开来，据报道，为平息党内争论，下院领袖黑格召集保守党议员闭门会议，约70%的参会议员坚持认为，很有必要重新考虑卡梅伦在公投前夕对苏格兰的进一步放权承诺，这完全是政策倒退。对保守党来说，苏格兰独立问题告一段落，可松下一口气，继续放权的政治承诺估计短期内不会兑现，也许最终被证明是权宜之计，未来甚至可能出现集权化反弹，这些都且拖过明年大选再说罢。

保守党、工党，争夺激烈

围绕内政和外交，不仅保守党和工党两大英国传统政党关于未来政策取向之争同时激烈进行着，其他政党也纷纷加入，政治发声此起彼伏，典型的争论如下。

减税还是增加福利。在保守党年会上，卡梅伦尽力避免社会福利保障政策成为工党借以攻击保守党的工具，并反复强调，只有经济发展才能带来更好的社会福利。为此，他10月初宣布了一个数十亿英镑规模的减税计划，目的是刺激经济增长。财政大臣奥斯本也在不同场合强调，反对对富人增税。工党领袖米利班德则抨击伦敦金融城的对冲基金富豪、伦敦大地产者和全国烟草业富商为“极少数特权阶层”，承诺如果当选将通过向其征税为国民卫生保健基金增加25亿英镑。工党认为保守党一味减税，却不说明如何保证税收来源进而保障政府未来的社会福利开支，使得卡梅伦几年前许诺的“大社会”成为空谈。但支持保守党的部分商业界批评米利班德在工党年会演讲中很少涉及促经济增长的措施。作为保守党执政伙伴的自由民主党也打破了沉默，针对保守党的冻结两年低收入者工资福利计划，提出提高学徒等低收入者的最低工资计划，资深的自民党党员已直白相告：“你们将看到，从现在开始直至明年大选，我们将向保守党出拳。”

是否更多限制入境移民。今年以来的调查显示，英国人对外来移民的包容心态下降，有77%的调查对象认为，只有那些一生中大多数时间在英国居住的人才能被认为是英国人，这一比例在2003年是69%。在2003年的同一调查中，有49%的调查对象认为，那些不是英国公民的合法移民应该享受与英国公民同等的权利，而今年只有27%持这个观点。与此同时，与2003年的同一调查相比，今年赞同移民为英国经济带来好处的人数下降，而更多人认为移民增加了英国犯罪率。保守党为迎合国民心理，已经出台了系列限制入境移民的措施，工党对此予以反对。

是否脱离欧洲联盟。英国独立党是当前强硬的疑欧派，它成立之初便以使英国脱离欧洲联盟为目标。不少英国独立党支持者是来自原保守党的强硬疑欧派，要求退出欧盟，并认为保守党对欧盟的立场不坚定。2009年欧洲议会选举，独立党一举取得11个议席，与三大主流政党保守党、工党和自由民主党并驾齐驱。2010年英国大选，独立党领袖奈杰尔·法拉吉获得九十多万票，独立党尽管未能取得任何议席，但逐渐引起英国社会关注。2013年英国地方议会选举，独立党取得大量地方政府议席，正式成为地方议会中的第四大党。今年8月，议员卡斯维尔以保守党无意认真推动欧盟改革为由，率先辞职并退出保守党，以英国独立党名义参加补选。9月，又两名保守党下议院议员倒戈。10月，卡斯维尔在议会补选中以60%的得票在克拉克顿选区胜出。作为执政的保守党，面对极端疑欧派对本党资源的分散和消耗，卡梅伦一方面在对欧政策上小心翼翼维持政治平衡，另一方面劝说民众：投独立党一票就等于投了老对手工党一票，希冀以此提醒保守党的支持者们，免受保守党极端派的影响。

（作者为中国国际问题研究院欧洲研究所副所长、副研究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