塑造中国独特的国家形象

2014-12-09 13:36
公共外交季刊 2014年2期
关键词:大国国家发展

姚 遥

姚 遥:外交学院国家软实力研究中心主任,中国公共外交协会研究部主任。

2011年1月,在游人如织的纽约时代广场,首部中国国家形象片在6块电子显示屏上巡回滚动播放,中国各行各业的精英人物在片中依次登场,吸引路人驻足观看。运用新的传播理念和媒介终端,是近年来中国塑造国家形象的新尝试,也确实在西方社会引发了更多关注与讨论。然而,面对影片中穿着光鲜的中国人,不少西方人也不免发出疑问:“看来你们想要表达的是,当年我们致富了,今天你们也致富了;那么我们都很关心,当年我们对外扩张了,今天你们也将对外扩张吗?”类似的反应不禁让我们反思,如果我们塑造的中国形象,永远只是以西方受众为主要目标,并且只是对西方既有形象的求同甚至模仿,那么,中国的国家形象注定已经输在了起跑线上。

显然,新一届领导人已经注意到了这个重要问题。2013年12月30日,习近平总书记发表重要讲话,首次从战略高度明晰了我国国家形象的独特内涵:“塑造我国的国家形象,重点展示中国历史底蕴深厚、各民族多元一体、文化多样和谐的文明大国形象,政治清明、经济发展、文化繁荣、社会稳定、人民团结、山河秀美的东方大国形象,坚持和平发展、促进共同发展、维护国际公平正义、为人类作出贡献的负责任大国形象,对外更加开放、更加具有亲和力、充满希望、充满活力的社会主义大国形象。”文明大国、东方大国、负责任大国和社会主义大国,构成了当代中国最重要的形象基础,实际上向社会各界明确了一个久被忽视的原则——与西方大国相比,中国的国家形象必须具有自身的鲜明特色。中国建构自身的国家形象,决不能抽离独特的历史背景与文化传统,诚如英国历史学家李约瑟所言:“今天,中国人所面临的问题跟世界上其他地方的人所面临的问题是一样的,即如何才能找到经济合理行为与其他生活品质之间的和谐。使中国人的解决方案不同的,是中国独特的历史背景,而每一个人是可以从中学到一些东西的。”

和而不同,是中国传播国家形象的前提

早在20年前,中国对外传播学的奠基人之一、中国外文局原局长段连城即在其专著《对外传播学初探》中提出,我们对外传播的中国形象“必须独特”。那么,什么是当代中国的独特之处?不妨以一则真实的故事略作阐释。

2013年4月18日,笔者陪同外交部前部长、中国公共外交协会会长李肇星教授赴莫斯科参加一年一度的“俄罗斯论坛”。在主持一场由各国前政要参与的分组讨论会时,笔者遇到了有趣的一幕。俄前副总理阿列克谢·库德林向其他嘉宾提出一个讨论题——俄罗斯究竟是谁,是东方的,还是西方的?恰好,讨论组的其他三位嘉宾分别来自中国、美国和欧洲——中国前外交部长李肇星、美国前国务卿科林·鲍威尔、英国前首相托尼·布莱尔。

三位嘉宾的回答各不相同。布莱尔率先表态:俄罗斯应该毫不犹豫地加强与欧洲的协调,在加速市场化、改善投资环境和促进国民教育方面借鉴欧洲国家的发展经验。言外之意,俄罗斯的未来希望在西方。鲍威尔继而提出:在全球化背景下,“俄罗斯是东方的还是西方的”已经不再重要,俄罗斯应该进一步发展工商业,融入主流国际贸易体系。当然,鲍威尔口中的“主流国际贸易体系”是由谁主导的,不言自明。李肇星最后发言:俄罗斯既不是西方的,也不是东方的,俄罗斯就是俄罗斯人民自己的;俄罗斯应该根据本国国情,与各国及各国人民一道,寻找一条适合自己、并与其他国家合作共赢的发展道路。

来自中、美、欧的三种观点,恰恰反映了各具特色的政治传统与外交理念。作为中国外交政策的研究者,这让我不禁回想起1972年美国总统尼克松与中国领导人之间的谈判与对话。当尼克松即将启程访华时,毛泽东曾与周恩来谈及有关台湾问题与越南问题的谈判次序:“美国要从越南撤军,台湾不慌,越南在打仗,在死人呀!我们让尼克松来不能就为自己。”当听到周恩来对于美国从越南撤军的敦促时,尼克松一边表示“美国一定会撤军”,一边却又以“一旦美国撤出苏联即会进入”为由,表示推脱:“以哲学观点而论,我要强调的是,国际关系里无所谓好的选择。但有一件事可以确定,那就是我们绝对不能留下真空地带,因为别人会趁虚而入。”

尼克松的哲学观点是何意义?在其后的谈判中,周恩来将其“言外之意”作了言简意赅的总结与回应:“你们也许会说,如果你们由这个地区撤退,那么就出现了一个真空地带,而苏联就会填补这个真空地带。事实是,你们越晚撤出,那里的形势就越紧张……我们的观察结果是,如果麻烦产生的话,当地人民自己会把这个真空状况填补起来。在第一次会议时,我已经讨论过这点,当然,时机可能没有那么快,这要看每个国家人民的政治自觉程度而定。”

按照尼克松的观点,越南的命运似乎将永远操持在大国之手——不是受美国影响,就是被苏联控制,越南人民只能成为任人摆布的木偶。不能说尼克松空穴来风,其后的历史实践确实曾经短暂地证明——恰如周恩来所说的“时机可能没有那么快”——在美国撤军后,越南一度成为苏联在亚洲扩张势力的新棋子。然而,放眼历史的长河,甘心情愿地被强国侵略、干涉与控制,终究不会成为弱国历史的常态,诚如周恩来所言,人民终有一天将会觉醒,填补自己国家的“真空”,寻找自己民族的“自我”:“历史发展显示,在中国没有真空时期。美国势力离开了中国,苏联势力同样地离开了中国,而中国人自己把这个真空时期填补起来。因此,只要我们相信人民,相信人民能解放自己,那么就不会有真正的真空时期出现。第二次世界大战后最大的改变,就是中国的解放。”

人民,是新中国赖以为“新”的根基

回首新中国初建前后,面对美国和苏联在中国划分势力范围的雅尔塔密约,中国人民毫不犹豫地坚持独立自主,并牢牢占据了大国退场后的权力真空。在美苏对峙的冷战时期,中国利用两霸之间的矛盾,先后于20世纪50年代和70年代分别从苏、美手中引进了工业化技术。全球化时代到来后,中国又审时度势地完成了市场化改革,成为“二战”后建成完整工业体系的屈指可数的几个发展中国家之一。珍视国家的主权与独立,以广大人民、而非少数精英为依托,善于学习其他国家的先进技术与经验,这是新中国60多年来实现工业化的根本经验。今天,中国若要在国际形象的竞赛场中扬名立足,其所关注的重点也绝非仅仅是先发的欧美国家,而应更多地在广阔的亚非拉世界中树立自己的国际名声。

60多年来,在实现自身工业化的同时,中国始终没有放弃作为发展中国家的身份,也从来没有忘记为全世界穷苦人民争取尊严、寻找出路的责任。今天,世界上有不少发展中国家苦于发展无路,它们曾听信西方建议并照搬西方模式,却依然徘徊在贫困线的边缘。诚如北京大学教授林毅夫所言:“自15世纪的地理大发现,尤其是18世纪的工业革命以后,少数西方发达国家雄居全球的霸主地位,经济上、政治上和理论思维上殖民于全世界。为了追求国家的现代化,许多发展中国家的知识分子到发达国家学习先进的理论,但是根据西方主流理论来制定发展或转型政策的国家没有成功的,而发展或转型成功的国家的政策从当时主流的理论来看经常是离经叛道的。”

以西方的理论观之,中国的发展正是离经叛道的典型。2000年时,西方七国在全球GDP中的份额按市场汇率计算占据约三分之二,按购买力平价计算也接近一半。自2000年后,中国和其他一些不愿照搬西方模式的新兴国家日益发展;不过,全球其他150多个国家却大多陷入了低收入或者中等收入的陷阱。事实上,世界上没有一个国家会甘作他国工业的附庸,愿意沦为出口原材料、进口工业品的当代殖民地。然而,自2008年底国际金融危机爆发以来,一些工业基础薄弱的发展中国家的确面临着迫不得已的严峻困境,它们既没有足够的工业设施以吸纳就业,也无法通过增发货币去转嫁危机,只得仰赖来自外部的救济。近年来,某些国家的失业率高达40%,大量青年人找不到工作,个别中东国家甚至由此引发了激烈的社会动荡与政治危机。说到底,这些国家所急需的是自主工业化的发展,是自己的人民能够成为懂得如何进行现代化生产与建设的国家主体,而非靠贱卖资源、依附强国、进口工业品而苟延残喘的经济附庸。

正是基于上述考虑,曾于2008—2012年国际金融危机背景下担任世界银行副行长兼首席经济学家的林毅夫教授,在思考如何帮助发展中国家脱贫致富的研究过程中提出,许多发展中国家的劳动力成本具有优势,然而,工业基础设施却极度落后,倘若高收入国家能够对其进行必要的投资与援助,帮助他们形成现代化生产的造血功能,全球性的贫困问题将有望从根本上获得解决。

亚非拉国家,是中国提升软实力的重心

简而言之,富国向穷国投资,帮助他们建设基础设施、促进他们的工业化发展,将既有利于穷国的经济升级,也有利于富国的长远发展。然而,或许是受困于当前的财政危机,美、欧、日等传统强国对此并不积极——事实上,即便在危机之前,对于帮助他国实现工业化,它们也从来都称不上是积极的。

上述情况对于中国而言,或许却正是一个全新的契机。经过了60多年的实践与探索,中国已经积累了一定的发展经验与外汇储备,并面临着从劳动密集型产业向资本和技术密集型产业转型升级的时代使命。如何在自身发展的同时,将机遇带给其他亚非拉兄弟,这是中华民族复兴之路的题中之义。

正是在此意义上,一批有识之士已经提出建议:中国下阶段应该调整对外开放的重心,将在国内已经过剩的产能输送到广袤的亚非拉地区,帮助这些国家建设必要的工业基础设施,帮助这些国家的人民掌握必要的工业生产技能,促使亚非拉地区未来成为自主工业化的新兴大陆。中国古语有云:授人以鱼,不如授人以渔。如果说过去30年,中国的经济模式是输出工业品;那么下一阶段,中国的经济模式则应向着输出工业化转型。传统的工业强国,鲜有怀此胸襟以兼济天下者,而作为文化底蕴深厚的中华民族,我们应该有此担当——这不仅有利于他人,也将有利于我们自身;这不仅是中国经济转型的一次契机,也将是中国树立自身形象的一次契机。主动帮助他国建设工业化社会,听起来令人振奋,做起来却谈何容易。从勘探资源、规划布局,到建设工程、传播技术,中国所须承担的是一项旨在互利共赢的千秋伟业。只有诚心诚意地帮助他国,而非像殖民主义或新兴霸权那样压制当地工业发展、迫使他国永作自己的附庸,中国才可能受到他国的认可与欢迎。

我们有理由相信,一个有更多国家脱贫致富的世界——而非少数国家垄断发展成果的世界,才是值得全人类所共同憧憬的美好明天。对于中国而言,民族复兴的梦想,必须从根本上有别于历史上西方列强的称霸企图,有别于依恃军事扩张、维持货币霸权的传统大国之路。2013年3月,习近平在莫斯科国际关系学院发表演讲时,特别强调了中国所坚守的国际准则,也体现了“己欲达而达人”的中国哲学:“我们主张,各国和各国人民应该共同享受发展成果。每个国家在谋求自身发展的同时,要积极促进其他各国共同发展。世界长期发展不可能建立在一批国家越来越富裕而另一批国家却长期贫穷落后的基础之上。只有各国共同发展了,世界才能更好发展。那种以邻为壑、转嫁危机、损人利己的做法既不道德,也难以持久。”

对内,不忘新中国是人民的共和国,仁民爱物、和谐共生;对外,不忘新中国是发展中国家的一员,济弱扶倾、和平发展。唯此,中国的国家形象才会有更加扎实的事实基础,以令更多的世人心悦诚服;中华民族实现伟大复兴的“中国梦”也才能够凝聚国人意志,并为世界各国人民所了解、支持和祝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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