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呀诺达,回到前世的家园

2014-12-05 14:20○俞
博览群书 2014年7期
关键词:雨林中雨林生命

○俞 胜

(作者为《中国作家》杂志编辑部副主任,著有中短篇小说集《城里的月亮》)

我想,我的前世一定和这片雨林有关。不然,何以解释我的到来,雨林中的众鸟如此欣喜万分?它们或数鸟对唱,或独自引吭高歌,或众声和鸣,伴随着缤纷的花朵,婆娑的树影,为我演唱着一支支天籁之音。

不然,何以解释我一夜香甜无梦?我的早晨,在鸟儿的清歌婉转声中自然醒来。推开窗户,哇!椰林那端,白云正悄无声息地流淌在澄碧的空中。

呀诺达,我惊骇于你的热情、迷惑于你的神秘、眩晕于你的美丽,我喜欢着那首诗上的文字,“我枯木般的心/回到阳春三月/长出双子之叶/爱情/如地衣一般/迅速铺满整个七月……”

而我,再也不是来此收获爱情的青涩少年。我来此收获的是一股莫名的激动,它如潮水一般,在我的胸腔中汹涌澎湃。

有人说,这种心情也好理解。“仁者乐山、智者乐水”,人有渴望回到自然怀抱的需求,就像孩童依恋母亲的怀抱一样。猛然地从众声喧嚣、空气污浊的都市来到这么一座空气清新,“空谷不见人,唯闻鸟语响”的山林,人人心中都会生发那种难以平息的激动。

低头沉思一会,觉得这话不无道理。然而,只触及现象的表面,没有由表及里。人为何有渴望回到自然怀抱的需求?仁者为何乐山,智者为何乐水呢?

陶渊明回答得好,他是这样解释自己为何钟情于山水,寄情于山水的:“少无适俗韵,性本爱丘山。”那么,这种对山水的喜好是来自骨子里的,这种来自骨子里的喜好表明我们人类的血脉中一定流淌着某种远古的记忆——关于我们祖先的记忆。按照达尔文的说法,人是由类人猿通过劳动进化来的。那么,我们来到山林,是否就意味着回到我们祖先栖居的地方,唤醒了我们内心深处故乡的情结?那么,来到呀诺达雨林,我胸中生发的激动,就是远方的游子回到故乡的激动了。

类人猿又是由什么进化而来?如果追溯人类生命的最初起源,是否与那碧波万顷的大海有关?我想,这绝对不是毫无根据的臆测,有两个生物学层面上的有力证据:今天的我们都离不开水,离不开盐。这是两种从大海中就能轻易获得的物质,它们时刻提醒着我们,人类身上仍然带着远古时期生命起源的印痕,它流淌在我们的血脉中,代代遗传,生生不息。

我们不能脱离自然,孩童如果得不到母亲的拥抱,会产生被抛弃的孤独感,甚至患上抑郁症。我们只有在自然的怀抱中,才能获得温馨的生存体验。只有在故乡和母亲的怀抱中,我们才能真正睡得香甜,一夜阗然无梦。

走进呀诺达热带雨林,我的欣喜万分和激动莫名,是否像所有的游客那样,因为走进了大自然的怀抱。不,不是这样的,一定不仅仅是这样的。我的前世一定和这片雨林有关。不然,何以解释我的到来,雨林中的蝴蝶一齐起舞,它们像一朵朵盛开的花朵,盘旋在我的左右。微风轻拂着肥大的芭蕉叶、棕榈树的叶子、绿萝的叶子……阳光从叶子的缝隙洒落下来,如一地碎金流银。

也许我的前世是这片雨林中的一株槟榔树,蓝天上的白云是我的恋人,所以我笔直向天际伸长,狂风休想把我的腰吹弯;也许是一株椰子树,我像好客的黎家阿爹或阿妈,总是谦逊地弯着身子,热情地欢迎路过我身旁的每一位生灵;也许是一头不回家的牛、一尾会冲浪的鱼、一只睡在树上的鸟呢……

今生,我“误落尘网中,一去三十年”。所以,回到呀诺达,我也有与那位曾经流放到海南的伟大诗人一样的感叹,“我本海南民,寄居在京城”。今天,我回到了我前世的家。

为此,我要感谢我家园的守护者!你们的“圆融”理念,你们“先保护再开发,边开发边保护”的做法,你们“人类与万物和谐相处的自然天成”的追求,让我对你们肃然起敬!

亚当·斯密说,人有自私、利己的一面,人还有将心比心,推己及人的一面。你爱自己的生命,别人也热爱自己的生命,人会用自己的感受去体会别人的感受,这就是同情心。

路为树绕行,人为树低头,栈道不挡山石之形……你们不仅将心比心,推己及人,还推己及物。所以,雨林中的山石、树木、小草、蚂蚁、飞蛾……一切的一切,都具备了与人一样的生命,都具备了与人一样的尊严。

漫步在雨林中,我感到岁月的舒缓从容,而你们的激情却像蓬勃生长的鲜花绿树和藤萝,不舍昼夜。

如果时光能够倒转,如果有来生,请神把我留在这片雨林中吧,请神让我托生成呀诺达雨林中的一条汉子。我喝着山泉长大,我呼吸着山风长大,我长成一条虎气生生的黎家汉子,我要和我那个漂亮的妹子,在雨林中追逐嬉笑。白天,她拿着花,我打着伞,“阿妹手拿花枝俏,阿哥打伞那个情绵绵哎——”,晚上,我们燃起一堆篝火,在高高的木棉树下,在热情四溢的椰子树旁,兄弟姐妹们跳起一支欢快的竹竿舞。那熊熊的篝火映衬着我那个妹子欢乐的笑脸,像一朵迷人的花在灿烂绽放。

我的前世一定和这片雨林有关。不然,何以解释我离开的时候,众鸟为何鸦雀无声?它们也许不忍听我惜别的话吧,一个个黯然神伤,躲到参天古榕的上面、肥大的绿萝叶间,乃至百年古藤的后面……像年轻时,我每次离家远行,母亲不肯送我到车站,而是一个人悄悄地躲在家里抹泪……

它们一个也不肯出来送我。终于,有一只蝴蝶追了出来,它绕着我即将前行的车跳起了送别的舞蹈。那么硕大的一只蝴蝶,穿着黑底红花的舞衣,我虽然叫不出它的名字,但我觉出了它是我前世的精灵,它绕着我缓缓前行的车,左嘱咐、右叮咛,久久、久久不忍离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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