屈晓兰
(湖南第一师范学院 教育科学学院,湖南 长沙 410205)
根据提取准确性,记忆可分为错误记忆和真实记忆。错误记忆是人类记忆中较为普遍的扭曲现象,又称虚假记忆或记忆错觉,即错误地声明一个以前并未呈现过的词或并未发生过的事出现过[1]。国内外错误记忆的研究分以事件为对象的错误记忆研究方向和以单词为对象的错误记忆研究方向[2]。后者以与单词有语义相关的词表为刺激材料,以 Deese-Rodiger-McDermott(简称 DRM)研究范式为主,发现单词错误记忆具有普遍性和顽固性[3-8]。DRM研究范式是一种集中联想程序范式,经典的DRM范式为:学习阶段呈现的词表具有集中在未曾呈现的关键诱饵(criticallures)上的语义联想。例如,由“线、别针、缝纫、锋利、尖、刺、顶针、干草堆、痛、伤和注射”组成的词表,“针”就是关键诱饵词。随后被试接受由学习词、关键诱饵词、无关的未学习词组成的再认测验。对于学习词,研究者能观察到较高的正确再认率;对于未学的关键诱饵词,也能观察到较高的错误再认率[9]。研究者们认为,如果关键诱饵词和无关词的错误再认率差异显著,则表明出现了对关键诱饵的错误记忆现象。有研究者认为联想激活理论最适合用来解释错误记忆现象。根据联想激活理论,学过项与关键诱饵项之间的联想关系极大地促进了错误记忆的产生。错误记忆是联想激活加工的结果,联想激活的自动性决定了错误记忆。记忆基于一种直接激活机制,这种机制随着个体经验、联想能力以及知识基础的变化而变化,变得越来越快速及高效,最终达到自动激活概念及其概念间关系。真实记忆和错误记忆均部分取决于记忆表征空间中概念以及概念间联结的直接通达。在联想激活框架下,记忆编码阶段中词列输入是直接激活过程,表征空间中(如联想或语义网络)激活扩散过程导致了关键诱饵项的激活[10-12]。
语义的关联是诱发词汇错误记忆的首要影响因素。同义和反义联想是词汇进行联想的基本方式。以往研究通常把同义词、反义词放入DRM范式的词表中,与其他如语音关联等关系共同诱发错误记忆现象。同义和反义关联累积是否能导致对关键诱饵项的错误记忆,需要进一步探讨。国内通常采用改编的DRM范式对错误记忆进行研究,其中有针对名词的研究,发现了对关键诱饵词的错误记忆现象。以其它词性的词比如形容词为学习词和关键诱饵词的相关研究非常少。汉语中形容词是第三大类词,是一个重要的实词类。形容词是表示性质、状态等的词,修饰名词或代词,说明事物或人的性质或特征,分为单音节和双音节两大类[13]。汉语形容词的错误记忆现象如何,需要进一步探讨。另外,由于汉语形容词通常用来描述事物状态,暗含着个体的喜好程度,常具有情绪效价。大量证据表明,即使唤醒度(即每个系统激活的强度或程度)保持不变,与积极效价刺激相比,消极效价刺激更能诱发强烈的行为反应。国外现有研究发现了错误记忆的消极偏向,即消极形容词的错误记忆多于积极形容词[14];但亦有研究发现情绪效价只促进真实记忆(被试对学过的消极形容词真实记忆多于积极形容词),对错误记忆没有促进作用,结果不一[15-17]。消极汉语形容词能否比积极汉语形容词引发更大的错误记忆效应,值得探究。目前,DRM范式的词表容量至少有3个,但有研究发现当词表容量为3个时,很难引发错误记忆现象[18]。基于现有研究中的这些问题,本研究试图采用形容词的2个同义词(其中1个同字同义词、1个异字同义词)和1个反义词共3个词为学习项,探讨同义关联、反义关联以及同字引发的字音、字形、字义关联的累积效应,以及情绪效价对汉语双音节形容词错误记忆的影响。
根据以往研究,本研究假设:(1)汉语形容词存在错误记忆现象,被试对消极和积极关键诱饵词的错误再认率均高于无关词错误再认率,其错误再认反应时短于无关词错误再认反应时;关键诱饵词的错误再认率低于学过词正确再认率,其反应时长于学过词正确再认反应时;(2)消极词的正确再认率和错误再认率均高于积极词,消极词的再认反应时短于积极词。
在正式实验前对材料评定,参与材料评定的被试均不参与后面的错误记忆实验。评定材料包括:(1)在《小学生同义词反义词词典》[19]等词典上选取200个形容词词表,每个词表均包含3个双字词汇,关键诱饵词1个、同义词2个,如关键诱饵词“灵活”,同字同义词为“机灵”,异字同义词为“敏捷”;(2)另从现代汉语词典上选取100个双字名词,用来做无关词。让大学生对每个词熟悉性、愉悦度进行评定(九级评定)。最终选取共计140个词汇作为实验材料,其中40组形容词(共120个)、20个名词。由于在汉语中形容词通常是用来修饰名词,本实验中的名词均采用情绪中性的词,且避免了它们与形容词之间的语义关联。本实验中的无关词起到这样的作用:(1)作为删除被试的依据(无关词正确再认率平均分低于0.85分的被试将被删除);(2)无关词的错误再认率为关键诱饵词的错误再认率提供基线参考,即如果关键诱饵词的错误再认率与无关词的错误再认率差异显著,表明被试对关键诱饵词产生了错误记忆。
研究中均衡了词汇的笔画数、词频、熟悉度(1为非常不熟悉,9为非常熟悉),评定结果如表1:
愉悦度(1为非常令人不愉快,9为非常令人愉快)评定结果如表2:
表2 实验材料愉悦度评定结果
另选15组为练习材料和实验缓冲材料,其中5组为练习材料,正式实验中不出现;10组为正式实验学习中的缓冲材料,不记录实验结果。实验所用材料说明见表3。
表3 不同实验中所用材料示例
湖南第一师范学院大学本科一年级学生59名,16男,43女。平均年龄18.17岁,SD=1.10。视力或矫正视力正常。以学分作为实验报酬。
实验材料用E-prime2.0编程。在屏幕中间呈现,白色背景,黑色字,宋体,34号。实验材料为形容词关键诱饵词40个,积极、消极词各半;形容词学过词120个(同字同义词、异字同义词、反义词各40个),积极、消极词各半;中性的无关词20个。
本实验为2(测验项目:关键诱饵词、学过词)×2(情绪效价:积极、消极)被试内设计。因变量为再认率和反应时。对无关项的再认率和反应时也进行了记录。测验项目及无关词的再认率计分标准:0、1计分法,关键诱饵词为错误再认率;学过词为正确再认率;无关词为错误再认率。无关词的错误再认率为关键诱饵词的错误再认率提供基线参考。
注视点呈现后,先学习120个词,积极词、消极词各半。这120个词分为40组,每组包括1个同字同义词、1个异字同义词和1个反义词。关键诱饵词不出现。每个学习词呈现时间为1000毫秒,两词间间隔100毫秒。之后进行再认测验。再认测验共120个词,其中60个学过词、40个关键诱饵词、20个无关词。计算机记录测验项目的正确再认率和反应时间。反应时间为词汇呈现到被试做出反应的时间。实验程序见图1。
图1 实验程序图示
删除无关词正确率低于0.85分的被试,另外,低于300ms及高于三个标准差的数据也被删除,最终数据来源于55名被试,14男,41女。运用SPSS11.5软件包进行数据处理,结果如表4。
表4 实验1再认率和反应时结果
对积极关键诱饵词、消极关键诱饵词和无关词的错误再认率以及错误再认反应时分别进行单因素重复测量方差分析,结果显示:(1)错误再认率方面差异显著,F(2,108)=209.44,plt;.0005,ηp22=0.795。事后检验发现,积极关键诱饵词的错误再认率显著高于无关词错误再认率,消极关键诱饵词的错误再认率显著高于无关词错误再认率,消极关键诱饵词的错误再认率显著高于积极关键诱饵词。(2)错误再认反应时方面差异不显著①,F(2,66)=1.06,p=.353。
这些结果表明,被试对汉语形容词的积极关键诱饵词和消极关键诱饵词均产生了错误记忆现象,且汉语形容词的错误记忆存在消极偏向,被试对消极形容词的错误记忆多于积极形容词。
为了检验被试对汉语形容词关键诱饵词的错误记忆是否达到了与学过词的真实记忆相当的程度,对关键诱饵词的错误再认率和学过词的正确再认率、关键诱饵词的错误再认率和学过词的正确再认率反应时分别进行2(测验项目:关键诱饵词、学过词)×2(情绪效价:积极、消极)二因素被试内重复测量方差分析,结果显示:(1)再认率方面,测验项目主效应显著,F(1,54)=91.29,plt;.0005,ηp2=0.628,学过词的正确再认率显著高于关键诱饵词的错误再认率。情绪效价的主效应显著,F(1,54)=19.54,plt;.0005,ηp2=0.266,消极词的再认率显著高于积极词。测验项目与情绪效价的交互作用边缘显著(见图 2),F(1,54)=3.74,p=.059,ηp2=0.065。进一步的简单效应分析表明,对于关键诱饵词,情绪效价的简单效应显著,F(1,54)=14.50,plt;.0005,消极词的错误再认显著高于积极词;对于学过词,情绪效价的简单效应显著,F(1,54)=9.85,p=.003,消极词的正确再认显著高于积极词;对于积极词,测验项目的简单效应显著,F(1,54)=75.70,plt;.0005,学过词的正确再认率显著高于关键诱饵词的错误再认率;对于消极词,测验项目的简单效应显著,F(1,54)=35.79,plt;.0005,学过词的正确再认率显著高于关键诱饵词的错误再认率。(2)再认反应时方面,测验项目的主效应显著,F(1,53)=9.65,p=.003,ηp2=0.154,关键诱饵词错误再认反应时显著长于学过词的正确再认率反应时;情绪效价的主效应不显著,F(1,53)=0.68,p=.414;二者交互作用不显著,F(1,53)=0.35,p=.555。
图2 测验项目与情绪效价的交互作用
这些结果表明:(1)被试对汉语形容词出现了错误记忆,但这种错误记忆的程度低于真实记忆程度,表现为汉语形容词关键诱饵词的错误再认率低于学过词的正确再认率,且前者的反应时长于后者;(2)汉语形容词的真实记忆和错误记忆均存在消极偏向,表现为学过词的正确再认率方面和关键诱饵词的错误再认率方面,均为消极词高于积极词。
尽管本研究结果在反应时上与研究假设有些不一致,但在再认率上与研究假设较为一致,即被试在学习了形容词的同字同义词、异字同义词和反义词后,不可避免地对关键诱饵词(即形容词本词)出现了错误记忆现象,尽管这种错误记忆没有达到与学过词正确再认差异不显著的地步。这是由于学过词与关键诱饵词(形容词本词)既有语义上的关联(同义、反义),又有字形上的相似以及语音关联(与同字同义词的两字中有一字相同)所致。根据联想激活理论[10,12],真实记忆和错误记忆均部分取决于记忆表征空间中概念以及概念间联结的直接通达。对于大学生来说,联想激活达到了自动化,能够自动激活概念及其概念间关系。因而在本研究中,被试在学习项的输入过程中能够直接激活词义,即被试在学习同字同义词、异字同义词和反义词时,由于这些词均与关键诱饵词有着同义关联和反义关联,这些关联不止一次激活语义网络系统,从而在编码阶段就激活了关键诱饵词(激活语义网络系统会直接激活关键诱饵词的词义);同时,除了语义的累加激活外,同字同义词与关键诱饵词中有一个汉字相同,提供了字形和字音关联,因而有可能在激活词义网络系统的同时,激活语音网络系统和字形网络系统,产生词义、字音、字形、字义等激活的累加效应,从而导致汉语形容词错误记忆的产生。
本研究中,词表容量为3个亦能诱发汉语形容词的错误记忆现象,这种结果与国外研究不一致。国外现有研究发现,当词表容量为3个时,被试较少出现错误记忆现象。如Robinson和Roediger[18]专门就词表容量进行了研究,在实验中他们分别选用了3个、6个、9个、12个或15个词的词表,发现词表项目的多少对错误记忆有显著影响,随着词表中学习项目增多,被试对未出现的关键诱词的错误记忆也增多;词表容量为3个时,被试较少出现错误记忆现象。本研究这种不一致结果可能因为汉语具有重意合、轻形态的特征,且语义关系法是形容词释义的一种方式,即汉语中常采用同义词及反义词对形容词本词进行解释[13]。汉语形容词与同义词和反义词之间语义关系的紧密性导致了在学习由汉语形容词的同字同义词、异字同义词和反义词之后,被试对汉语形容词本词(即关键诱饵词)出现了错误记忆。
被试消极形容词学过词的真实记忆成绩好于积极形容词,对关键诱饵词的错误再认率也高于积极形容词,验证了前人研究中发现的真实记忆和错误记忆的消极偏向[20]。根据以往大量研究,本研究中消极效价形容词可能比积极效价形容词得到更多的认知资源投入,从而比积极效价形容词加工更为精细,因此真实记忆好于积极效价刺激;同时,根据Brainerd等人观点,消极效价比积极效价更容易激起语义相似性[21],从而导致被试更倾向于接受关键诱饵项,故消极效价可以增加错误记忆[14]。
(1)汉语形容词的同字同义词、异字同义词和反义词组成的词表能够诱发汉语形容词错误记忆现象;(2)汉语形容词的真实记忆成绩和错误记忆均存在消极偏向。
注释:
①由于有21名被试无关词错误再认率为0,因而错误再认反应时重复测量方差分析的数据来自34名被试。
[1]李宏英,隋光远.错误记忆研究综述[J].心理科学,2003(3):512-514.
[2]高昂.错误记忆研究的新视角:事件植入范式[J].时代教育,2014(3):221.
[3]Adam,G.E.Gist and Associative Processes Involved in Recall and Recognition of Non-Presented Words[M].U of New Mexico,2002:1057-1057.
[4]Baioui,A.,Ambach,W.,Walter,B.,Vaitl,D.Psychophysiology of False Memories in a Deese-Roediger-McDermottParadigm with Visual Scenes[J].PLoS One,2012(1):1-9.
[5]Bjorklund,D.F.False-memory creation in children and adults:theory,research,and implications[M].Mahwah,N.J.:L.Erlbaum,2000.
[6]Blair,I.V.,Lenton,A.P.,Hastie,R.The Reliability of the DRM Paradigm as a Measure of Individual Differences in False Memories[J].Psychonomic Bulletin Review:A Journal of the Psychonomic Society,Inc,2002(3):590-596.
[7]Brainerd,C.,Reyna,V.,Zember,E.Theoretical and forensic implications of developmental studies of the DRM illusion [J].Mem Cognit,2011(3):365-380.
[8]黄一帆,王大华,肖红蕊,等.DRM范式中错误记忆的年龄差异及其机制[J].心理发展与教育,2014(1):24-30.
[9]屈晓兰.小五与大二学生关联性记忆错觉的对比研究[J].现代生物医学进展,2009(9):544-547.
[10]Howe,M.L.What is false memory development the development of? Comment on Brainerd,Reyna,and Ceci(2008)[J].Psychol Bull,2008(5):768-772;discussion 773-767.
[11]Howe,M.L.,Wimmer,M.C.,Blease,K.The role of associative strength in children’s false memory illusions[J]. Memory,2009(1):8-16.
[12]Howe,M.L.,Wimmer,M.C.,Gagnon,N.,Plumpton,S.An associative-activation theory of children’s and adults’memory illusions[J].Journal of Memory Language,2009(2):229-251.
[13]李学宁.现代汉语形容词概念语义模型研究[D].上海交通大学,2008.
[14]Brainerd,C.J.,Stein,L.M.,Silveira,R.A.,Rohenkohl,G.Reyna,V.F.How Does Negative Emotion Cause False Memories?[J].Psychological Science(Wiley-Blackwell),2008(9):919-925.
[15]Brainerd,C.J.,Holliday,R.E.,Reyna,V.F.,Yang,Y.,Toglia,M.P.Developmental reversals in false memory:Effects of emotional valence and arousal[J].J Exp Child Psychol, 2010(2):137-154.
[16]Choi,H.Y.,Kensinger,E.A.,Rajaram,S.Emotional content enhances true but not false memory for categorized stimuli[J].Mem Cognit,2013(3):403-415..
[17]Corson,Y.,Verrier,N.Emotions and False Memories: Valence or Arousal?[J].Psychological Science(Wiley-Blackwell),2007(3):208-211.
[18]Robinson,K.J.,Roediger,H.L.Associative processes in false recall and false recognition[J].Psychol Sci,1997(3):231-237.
[19]王建平.小学生同义词反义词词典[K].北京:世界图书出版公司,2005.
[20]Howe,M.L.,Candel,I.,Otgaar,H.,Malone,C.,Wimmer,M.C.Valence and the development of immediate and long-term false memory illusions[J].Memory,2010(1):58-75.
[20]屈晓兰,陈向阳,钟毅平.文本阅读理解中精加工推理及错误记忆探讨[J].心理与行为研究,2010(4):307-31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