煤炭觅出路

张兴军　陈芬

煤炭行业面临的问题需要一揽子解决方案，单纯通过保煤价、限进口会导致电价高企并推高制造业成本。当前处于困境中的煤炭行业，需要在业务模式上发生转变，向下游延伸，增加服务业务，提高产品附加值，同时进行改革，其核心问题是要促进制造业发展升级，使其更具国际竞争力。

煤炭行业正面临着前所未有的悲观前景。从2012年开始的价格下跌，让这个行业从黄金十年一下子坠入了低谷。并且，悲观的趋势仍在延续。

万得资讯的统计数据显示，今年前三季度30家煤炭类上市公司中，国有23家煤企净利润出现同比下滑，占比高达76.7%。而20家大型煤炭集团累计净亏损高达105亿元， 仅8家上市煤企就亏损28亿元。

中国煤炭工业协会于10月17日公布的第三季度煤炭经济运行情况再次佐证了行业的悲观：8个省区煤炭全行业亏损，全国煤炭企业亏损面也在70%以上。

价格不断走低，产能过剩持续，供给需求倒挂，成了近几年来煤炭行业的主要特征。据悉，今年煤炭的库存将高达4亿吨。

惨淡的行业数据和迷茫的前景，让行业和政府的救市提上了日程。今年11月4日，在国务院新闻办举行的新闻发布会上，国家煤矿安全监察局副局长宋元明表示，煤炭市场严重供大于求。国家既要控制国内煤炭的生产总量，又要控制劣质煤的进口，以帮助煤炭行业脱困。

然而，政府的救市能否让危局中的煤炭行业重拾“黄金的十年”的盛况，煤炭行业下滑本身，又和经济增长放缓有着怎样的内生逻辑关系？

针对煤炭行业发展的现状，《中国经济信息》记者对国务院发展研究中心产业经济研究部钱平凡主任进行了专访。从造成煤炭行业现状的根本原因到预期影响，从行业供应链管理的方方面面到产业转型与升级任务与出路，钱平凡主任均做出了深入的分析。

中国经济信息：煤炭行业的现状可以说不是很乐观。从中国煤炭工业协会发布的今年第三季度煤炭经济运行情况来看，目前中国8个省区的煤炭处于全行业亏损的境况，全国煤炭企业亏损面更是在70%以上。对于煤炭行业当前所处的这种状况，您认为根本原因是什么？

钱平凡：当前来看，不仅是过去这几年不是很乐观，煤炭整个行业的前景也是很悲观的。从2000年起煤炭价格上涨，行业开始了黄金十年的上升期。但从2012至2013年，价格又开始不断下降，而且价格变化非常大。很多企业都遭遇了亏损，接下来可能亏损面会更广。

煤价的下降有两方面原因。第一是需求的相对减少，第二是供给的相对增加。

需求量下降的直接原因是电的需求在下降，而电需求的下降，是缘于经济发展的有所放缓。

供给增加的原因要归结于美国的页岩革命。这包括两部分，前期是页岩气革命，其后是页岩油革命。气价相对煤价来说有优势，发电厂就更倾向于选择用气来发电。现在是美国页岩油革命阶段，导致油价下降迅猛，从110美元/桶下降到现在的70多美元/桶。页岩革命造成了煤炭需求的骤降。选择油气比选择煤具有更加明显的成本和环境优势，这就导致了煤炭供过于求，进而改变了煤炭国际市场格局，致使中国煤炭进口量大增，直接拉低了中国煤价。

中国经济信息：煤炭市场近乎全行业亏损和产能过剩的现状，也使政府部门开始考虑救市。今年11月4日，在国务院新闻办举行的新闻发布会上就已经强调国家既要控制国内煤炭的生产总量，又要控制劣质煤的进口，以帮助煤炭行业脱困。而早在今年8月，国家发改委、国家能源局、国家煤矿安监局还联合发文，要求所有煤矿按照登记公布的生产能力和承诺事项组织生产，不得超能力生产。您怎样看各个部委下发的这些“救市”措施，能够带来预期的效果吗？

钱平凡：各部委联合出台措施，从行业本身的角度看是拯救的行为，但其必要性和有效性需要探讨。

其实我们一直在研究煤炭行业的供应链管理。煤炭本身就是供应链的一部分。放眼国际，我们看到了美国制造业寻求复兴和再工业化的举措。与此同时，欧洲经济不景气，也导致了中国出口量下降。宏观来讲，中国经济当前面临的是增强产业核心竞争力的问题，而不仅仅是拯救煤炭的问题。

众所周知，面对国际竞争，中国的产业竞争力需要增强，作为世界制造大国，我们是以制成品参与国际竞争，而非出口煤炭直接竞争。煤价上涨的黄金十年，是我国制造业快速发展、出口大幅增加、经济高速增长的十年。现在实体经济发展不好，出口下降，经济增长放缓，继而耗电量就下降，然后煤价下降。煤炭行业面临的问题需要一揽子的解决方案，单纯通过保煤价、限进口会导致电价高企并推高制造业成本。当前的核心问题是要促进制造业发展升级，使其更具国际竞争力。需要树立全局观念，共同促进煤炭供应链发展。

实际上，煤的坑口价格并不高，但电厂的使用成本却不低，中间的流通成本过高。这需要一场能源生产、消费和流通的革命。

以鄂尔多斯的4500大卡动力煤为例，吨煤坑口价才130元，但到了东南沿海地区就可能达到500、600多元，电厂所承担的是包括运输在内的总成本，所以制造业的用电成本就下不来。而美国之所以能够制造业复兴，很大原因就是能源成本和原料成本低，所以制造业实力就增强了。

各部门的“限产”措施说起来好听，但做起来很难。你这边刚限制，国际上的低价煤就进来了，美国最低吨煤坑口价只有10美元，即使加上关税也比我们的煤具有竞争力。

中国经济信息：您在煤炭行业的供应链管理方面做了很多工作，从您的研究成果来看，我国目前煤炭行业的产业链条发展合理吗？为什么？

钱平凡：我很早就开始研究行业的供应链管理问题，现在也在大力推进。比如做煤炭交易中心、智能煤炭物流园区，对煤进行加工管理等方面，都是研究的范畴。总体来说，煤炭供应链管理的核心内容之一是燃煤个性化解决方案的制定。煤只是一个中间过程，电厂需要的服务包含很多环节在内，不只是煤炭产品本身。

如果煤矿能够提供科学的供应链管理，在高附加值上做文章，这个行业可能就不会像今天这样发展艰难。比如从过去的模式转变为提供个性化的服务和解决方案。煤和煤产业其实也可以像粮食和餐饮业一样，通过供应链的精细化管理来实现高附加值，进而提高全行业的产业水平。

煤炭行业本身不存在救不救的问题，只能说目前的行业调整是正常的。产能不过剩不是市场经济，以前供不应求是不正常的。在一个正常的经济环境下，买方和用户才是老大。拿钱都买不到煤的紧缺时代是不合理的。

另一方面，行业面临不景气时就要调整。以前谈小煤矿关停并转，是很难实现的，但现在就不用担心了，产能过剩背景下很容易就完成了。

中国经济信息：您认为煤炭行业在当前的最大问题是什么？

钱平凡：煤炭行业存在的问题比较多，归根结底还是路径依赖的问题。老的国有企业仍然是传统发展模式和思维模式，过去行业发展很好导致了较强的依赖性，这都是不正常的。一个现代化矿井，千万吨级别的矿仅需要一二十人就够了。而有些老矿的人数多达几千人，煤炭价格一降，背后的成本问题就凸显出来了。

从上一轮煤炭涨价开始的煤炭黄金十年，让这个行业“一俊遮百丑”。行业以为本身竞争力增强了，其实不是。只有大海退潮了才知道谁在裸泳，过去没有彻底改革所遗留的问题，现在都暴露出来了。

从行业发展来看，煤炭的黄金十年不会再出现。1999年的不景气是因为亚洲金融危机，而这次的原因是能源革命，导致煤炭供给发生了根本性变化。行业“复苏”短期内不可能实现。

而且，当中国经济发展到一定水平，人们对环境要求变高了，煤炭的消费量必然受到限制，与此同时新能源不断发展，也倒逼着煤炭使用的减少。

对于当前处于困境中的煤炭行业，我认为最重要的是要在业务模式上发生变化。向下游延伸，增加服务业务，提高产品附加值，同时进行改革。问题比较多的还是国有企业，以前改革得比较好比较彻底的，现在发展就较好。没改革或改革不彻底的，现状就比较困难。

中国经济信息：您认为煤炭行业进行深层次改革面临哪些阻力？

钱平凡：从上一次改革来看，阻力主要是观念和领导者的决心问题。我们的煤主要是北煤南运和西煤东运，煤的生产主要在西部、北部，消费主要在东部和南部。欠发达地区对改革一直存在着畏惧心理，担心改革。

领导者的决心也是改革的重要因素。如果方案做得比较好，大家还是比较愿意改革的。改革的理念、决心再加上好的方法，才能使改革不断深入。所以说，煤炭行业的改革是一揽子的工程，不是一蹴而就的。

为什么中央领导现在一直谈改革红利，因为如果不改革，煤炭行业的未来会很难。国际上都是通过增强创新和提高生产力来提高附加值，这是行业可持续发展的唯一路径。通过涨价来拯救行业是不可取的。

具体来说，有些企业可以分出去做服务，给电厂提供个性化服务。办法并不是没有，而是很多人不愿意做。未来煤炭价格下降是大势所趋，行业只有转变思路、大力改革才能够生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