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世峰
(四川旅游学院,四川 成都 610100)
在传统旅游学研究中,旅游行为文化,常常作为旅游管理学的一种附带现象,被置于一种旅游学分析的次要地位。目前,学界对于旅游行为文化的整体性、理论性、系统性的深入研究缺乏。因此有必要开始思考:旅游行为过程如何利用文化呈现自身进程,文化又是如何依靠旅游进程来建构“旅游行为文化”的?本文从复杂性科学的背景提出这样一个假设:旅游行为文化,作为一种文化表现形式,就是旅游本身这个实践进程的复杂性特征呈现。本文根据该假设,首先粗略介绍复杂适应系统(Complex Adaptive System,CAS理论)的分析框架,讨论旅游行为文化与复杂性科学的契合;然后按照复杂性科学的研究范畴来讨论旅游行为文化的复杂适应系统特征。
复杂性科学是研究具有对象组成要素众多,联系极为广泛且以非线性联系等为主的综合性科学。复杂性科学涵盖和指涉了自然、生物、社会、经济、文化、管理等诸多方面,它所探究的复杂现象可以微小到草履虫细胞的生命演化,到像艾滋病这样的疾病为何能够摧毁免疫系统?到市场经济下的股票市场是如何涨落起伏的?自然灾害背后的运行规律是怎么样的,该怎么预测?以及文化的繁荣和涌现、社会的变迁与兴衰等。复杂性科学研究的对象是复杂适应系统。复杂性科学领域出现了三个重要的分支:霍兰的“复杂性系统方法”[1]11、普利高津的“耗散结构理论”[2]、圣塔菲研究所的“复杂适应系统理论(CAS)”。本文主要引用圣塔菲研究所的CAS理论,主要涉及CAS能动地适应环境的演变机制研究,突出从动态、演变、发展的视角分析研究对象,具有较强的方法论指导性,被广泛运用于社会科学领域。
CAS毫无例外地皆有大量的具有主动性的元素组成,这些元素在形式上和性能上都有很大不同,它们按照一定的方式构建成一个网络系统。系统行为依赖于网络中分主体的交互作用的“刺激—反应规则”的运作。这一规则是非常典型和通俗易懂的,IF(若)刺激s发生,THEN(则)作出反应r。IF(若)市场行情下跌,THEN抛售股票。IF车胎撒气,THEN拿出千斤顶。还可以举出很多例子。为了对一个给定的主体定义其刺激—反应规则,我们必须描述主体能够接收到的刺激和其相应的反应[1]7,这样霍兰就从适应性角度对复杂适应系统的内涵进行了进一步的解释。
首先,CAS是具有一定目标的智能体网络。系统由许多基于一定目的平行发生作用的智能体组成相互作用的网络,基本单元是智能体(agent,也可以称为主体)[3]。在人脑中,智能体是神经细胞;在生态系统中,智能体是物种。智能体在目标指引下,通过相互之间的竞争与合作产生协同行为,重组内部结构,涌现出新的特性。
其次,CAS具有学习能力。复杂适应系统是智能体网络,通过审视周围环境,发展认知模式,即通过行为反馈与经验积累,不断强化或削弱与其它智能体的作用关系,调整与其它智能体之间的作用关系规则。在给定的智能体中,认知模式可以多样性存在其中,如内部架构、结构体例和外在实现形式等层面,它们往往是通过适应—淘汰的方式,实现优胜劣汰的转换,互动的“刺激—反应”涌现出系统的“新质”。
再次,CAS具有层次性演化机制。在现实情况中,复杂适应系统的内部模型是多层次性的,每一层次来说都相对独立承担部分功能。组成部分不是任意给定的,它们可以一用再用,构筑大量的各种不同的组合,就像孩子们搭积木一样。这样复杂适应系统就通过自然的选择和学习,寻找那些已经被检验的能够担当的“能干元素”,来重新搭建自己的积木构型。这样当把某层次的“积木”,还原为下一个层次的“积木”的相互作用和组合时,复杂适应系统的启动和运行了层次性的演化机制。[1]36
最后,CAS具有从属于适应主体的环境创造机制[4]。CAS是一种多样性的动态模式,通常具有持存性和协调性,它跟水面的波纹变化不同(驻波模式)。如果用棍棒或船桨搅乱水波,一旦搅动停止,水波就很快恢复原样。同样在CAS中,由于部分主体灭绝而引起的相互作用模式的变动,常常会按照以前的方式重新塑造自己,虽然新的主体在细节上与老的主体会有所不同。我们可以清楚看到,驻波模式和CAS模式的不同,就是上文分析的CAS在不断演化。主体依靠对周边环境产生的信息、能量的交换、过滤和吸收,产生组合效应来适应主体的环境创造机制。
综上所述,该理论强调对系统适应性、阶段性、层次性涌现过程的分析,通过研究复杂系统的特征,进一步考察各阶段、各层次复杂网络的涌现现象,得出影响系统顺利演化的动力因素,认为复杂适应系统的演化受到智能体的数量、行为规则、它们之间相互作用强度和多样性程度以及与外部环境交流的影响,有针对性地提出完善系统建设的策略。其中,涌现和演化是复杂系统理论中的两个基本和重要的概念,处于系统发展的不同阶段,系统中的若干涌现是系统演化的阶梯,最终推动了系统的演化,演化模式的分析其实质就是对涌现的研究。圣菲研究所已明确提出:“从本质上看,复杂性科学就是一门关于涌现的科学。我们面临的挑战,就是如何发现涌现的基本规律。”[5]假如某系统符合上面所述的大多数内容,就可以归属为CAS的集合。诸如蚂蚁聚集的蚁巢群体、股市、旅游活动、人类社会系统等形成和构建的复杂智能的联合体都可以归属为CAS的集合中。
无论从文化理论,还是美学载体论,形成了旅游文化的一般认识,结合复杂适应系统理论,旅游文化是指旅游行为的演化进程形成的,由旅游主体为了达到一定的目标,吸纳和传播了旅游文化的精神内容,在内外环境互动下,通过聚集节点的相互作用,传递信息、互相学习,层层涌现出的文化特质和价值取向,形成旅游主体的行为集合。
人的行为决定于人的思想,旅游行为是一个空间上的位移,更是精神上的提升。只有被旅游主体建构、理解和运用的旅游行为文化才是真正的旅游文化。正如莫兰所说:“文化不仅具有认识的维度,也是进行认识实践的认识机器。”[6]旅游行为文化的内涵与CAS内涵契合的基本内容如表1所示:
表1 旅游行为文化与CAS的契合表
一是整个旅游文化系统是旅游主体自觉或不自觉地为了一定目标进行相互作用组成的网络,是一种旅游文化活动中的行为文化表现样态和历史沉淀。有旅游行为发生,就有旅游行为文化产生和累积;旅游者通过主客体相互作用构成了若干关系网络。二是旅游行为文化系统作为承载着文化化人的价值使命,是文化传承的重要载体。三是旅游行为文化的学习性,旅游行为文化终究应当是旅游主体与环境互动中的“刺激—反应”与体验提升,旅游者也会在旅行过程中汲取历史的、周边的各种各样的知识,不断学习。四是旅游行为文化系统具有层次性,旅游行为文化系统内部可划分为两个层次:旅游主体和旅游行为相关方等,都有大规模的“涌现”现象。在个体层次上具有智能性、聚集性、学习性、适应性等特征,个体的功能属性也在变,整个旅游行为文化系统的功能也相应有所变化。五是旅游行为文化系统会受到外部环境或同类系统的影响。在旅游行为文化系统当中,旅游者(个体)对于周围环境(景区)中的各种信息流刺激作出反应,进行演化变迁。基于此,用CAS理论描述旅游行为文化系统具有较好的描述性和表达能力,旅游行为文化系统的内涵和CAS理论内涵有很好的契合性。
一般认为,旅游者的旅游行为乃是一种文化消费的行为,其消费动机和目的在于精神上愉悦享受和心理满足安适;而旅游经营者是通过提供满足游客文化消费欲望,依靠提供满足游客文化享受和熏陶的旅游文化产品来实现盈利目的。文化是旅游者的原动力和施动力,是旅游行为活动的渊薮和杠杆,可以说文化是旅游业的灵魂。以体验休闲和感知升华为核心的旅游行为文化,是美的体验与消费,美的感知与提升,需要依靠核心价值观的引领指示、熏陶塑造、凝聚整合、调适激励、传播辐射等功能的发挥。同时,由于旅游本身,由于时间和空间的特性,由于旅游者文化水平和审美情趣,人们对旅游动机、旅游需求、旅游资源、旅游活动、旅游文化作品的认识不同,使旅游行为文化呈现多姿多彩的格局。
旅游行为文化是一种高雅的审美体验,是行万里路的认知与感怀。基于这样的认识,旅游行为文化就是要在旅游进程中保障旅游者体验和消费休闲的同时,通过不断完善旅游行为文化复杂适应系统,完善和提升该系统涌现和谐审美的内外部动力系统,来提升旅游主体行为的感知和升华审美情趣。我们理应挖掘作为复杂适应系统的旅游行为文化的隐秩序——旅游文化适应性是如何造就出复杂性的,审视作为审美活动的旅游行为文化的复杂性适应特征。
特征反应了旅游行为文化作为复杂适应系统演变的过程和涵盖的内容,旅游行为文化的CAS具有下列特征:
旅游行为文化作为一种复杂适应系统是为了实现一定的目标而互动生成的智能体网络,是主体在时间、空间上的聚集,是历时性与共时性的混搭。旅游行为文化的生成和演进,不仅是正在进行中旅游者行为的互动作用的结果,也是历次旅游行为的累积互动的涌现结晶。通过聚集,不断相互作用,促进旅游行为文化的生长。虽然我们无法得知旅游行为文化系统中具体某主体的文化特质,但由主体聚集涌现出来的旅游文化特质却很容易得出,如用“老家河南”来形容中原旅游文化的厚重传统接续,用“晋善晋美”来形容山西人对旅游审美的追求和期许,用“北京欢迎您”的文化特质形容新北京欢迎八方宾朋的大气大度等。旅游行为文化系统中主体之间、与外部环境之间的聚集有赖于主体对组织机构规则、物质设施内涵、景区地域文化和管理体制等文化资源的内化。旅游行为文化系统中主体的聚集需要大量的节点,如景区、带队导游、旅游公司、志愿社团等等都可以作为实体节点,另外景区的BBS、贴吧、智慧景区等可以看作虚拟节点。节点越多,学习的机会也就越多。节点之间、节点与外部环境的相互作用,都会涌现出更丰富多样的文化,为旅游行为文化提供生长节点。
按照CAS理论的观点,非线性个体之间、层次之间、与环境之间的关系是复杂非线性关系,体现为非线性合力。因为非线性相互作用,因果链成为循环的、间接的、难以识别的。系统演化的动力乃是由于整个系统内外各种因素复杂矛盾运动生成的。非线性的相互作用使我们无法为聚集反应找到一个统一的、适用的聚集反应。恩格斯说:“这样就有无数互相交错的力量,有无数个力的平行四边形,而由此就产生出一个总的结果,……一个总的合力”[7](如图 1 所示)。
因为在旅游的过程中旅游主体的不断变化,旅游行为文化系统的非线性特征表现得极其明显。旅游行为文化的主体由旅游者、景区接待方、旅游服务提供方、景区后勤员工等组成,旅游行为文化系统的发展动力是系统内部各主体的整合合力,这些合力表现为一种非线性方式。如旅游群体的频繁变换,旅游景区总的文化特质仍然体现出一种相对稳定性,无论环境如何改变,旅游景区人涌现出来的文化特质也并未发生较大转变。这些正如捕食者群体与被捕食者的数量关系一样,无法用一个线性的函数来表述和回答,而是复杂互动的、非线性地相互作用的。系统不稳定并非源自于内部结构本身,而是源自于旅游行为文化系统内部主体之间和系统与环境之间的相互作用,非线性作用的存在使旅游行为文化系统具有相对较强的稳健性。
图1 系统合力演示图
根据CAS的理论,CAS系统的演化进程,要靠其中的个体元素,元素和周围环境之间,元素与元素之间通过网络节点形成的一个网络渠道,其主要作用就是方便信息流、能量流和物质流的通畅周转与互动。尤其是信息流,成为文化系统中的主体学习的源泉。作为旅游行为文化的CAS,是开放的、历史的系统,可以根据信息流不断修改自身,这种流是共时性的,也是历时性的。
第一,在共时性上,旅游行为文化作为开放系统,受到同时期环境或其它主体“流”的影响。它只有与环境发生物质、能量和信息的交换,才能使旅游行为文化循环发展。节点越丰富,连接者聚集的机会就越多,流的传递也就越通畅,资源的积累就越丰富,在更大的生态链中就越具有适应性,免疫能力就越强。如同人的知识、技能越丰富,在社会上的适应能力就越强一样。
旅游行为文化CAS不只是被动地接受环境和其它主体的影响,它还反过来通过输出流对环境或其它主体产生影响。旅游行为文化在周边环境中或其它主体构成了更大的CAS,所以旅游行为文化CAS也是其它CAS的一个单元或部分,它们之间是共生依赖的学习关系。要特别重视旅游行为文化与良好环境或其它同类主体的联系,重视为文化的发展创造良好的学习机会。
第二,在历时性上,旅游行为文化CAS的萌芽、成长、突变等过程中,整体性的范式发生突变或出现“黑天鹅效应”[8],并不就指涉外力作用的存在和施动。科学技术的飞跃性发展,旅游范围的广泛拓展,旅游行为的信息熵膨胀,旅游已经成为大众化消费方式。这种变化,既有量的增加和积累,又有质的飞跃和变迁。同时,也还是系统自身随着时间之矢发生的不可逆的嬗变,是一种历史的积淀。任何旅游文化生成都是长期历史积淀形成的。我们运用旅游行为文化系统突变与分叉图(如图2所示),来认识旅游行为的CAS系统在演变中是如何向历史学习的。
图2 旅游行为文化系统突变与分叉图
由于旅游行为文化对景区地域的强烈依赖性和对环境状态的高度敏感,不同的旅游行为文化创新或构建途径,会因不同景区在异质空间中呈现多种样态。当系统的涨落使系统失稳,将旅游行为文化系统推到临界上,系统行为便显得难以确定,系统演化的结果便会产生多种可能性,即分叉。在某一时间点,与外部环境或其它主体进行共同学习,做出理性选择,决策出是否采用、何时采用和如何采用旅游行为文化的创新和构建形式,通过系统内人为的调整与整合,最终使得某种适合旅游景区和旅游发展繁荣的特定文化创新行为从可能性转变为现实性。分叉(选择)是旅游行为文化系统演化不可避免的道路,随着时间的推移,在第一个分岔点,旅游景区发展可以有A和B两种选择,一旦选择其中一种,就会随着未来的若干分岔点,走上不同的发展道路。任何一种选择都会在旅游文化成长中留下印迹,会成为旅游文化未来发展的学习资源。
CAS理论认为,主体之间的聚集行为并非任意的,而是有选择的,为了相互识别和选择,个体的标识在个体跟外部系统(环境)的互动中尤为重要,基于此,要充分重视和考虑标识的功能与效率因素。标识提供了具有协调性与选择性的聚集体。
旅游行为文化系统拥有自己的标识,这种标识是旅游景区发展中不可或缺的无形资产,由旅游景区的标语、旅游产品、特产、特色景观、独特风俗活动等反映景区特色的符号体系组成。标识是旅游文化系统身份自我认同和社会认同的统一,是整合文化系统的重要途径、是与其它主体学习交流的名片、是强健系统的重要手段。没有自我认同和社会认同的标识是失败的标识,是无法打开新聚集之门的标识。
旅游行为的文化系统标识的自我认同,体现在系统内的主体能够内化这些标识,并把它作为指导行动的标准。否则将会削弱内部整合的力量,即聚集的积极性。旅游景区通过文化认同来服务游客,与之产生共鸣。所以旅游行为文化系统的标识不但要确立,同时也要将它复活,将客体主体化,转化为内部主体的一部分。也只有通过加强服务游客、提升营销品位,才能满足游客和旅游行为参与方的需求,提高整个旅游行为文化的自我认同度,进而增强凝聚整合旅游的审美和消费功能。
[1]约翰·H·霍兰.隐秩序:适应性造就复杂性[M].周晓牧,韩晖.译.上海:世纪出版集团,上海科技教育出版社,2011.
[2]湛垦华,等.普利高津与耗散结构理论[M].西安:陕西科学技术出版社,1982.
[3]方爱丽,赵继军.复杂网络:结构和动力学[J].复杂系统与复杂性科学,2006(3):56-92.
[4]沃尔德罗普.复杂——诞生于秩序与混沌边缘的科学[M].陈玲.译.北京:三联书店,1997:115,390-426.
[5]M.Mitchell Waldrop.Complexity[M].New York:Simon & Schuster,1993:89.
[6]埃德加·莫兰.方法:思想观念[M].北京:北京大学出版社,2002:7.
[7]马克思恩格斯选集(第4卷)[M].北京:人民出版社,1972:478-479.
[8]丹·加德纳.黑天鹅效应:你身边无处不在的风险与恐惧[M].北京:中信出版社,2009.